秦懷玉和魏文常甫一對視,眼中雖沒有擦出燦如星河的火花,可若仔細看,那眼底分明藏着一抹了然之意。
他們倆家是世交,打小就熟稔無比,可以說誰身上有幾個痣都清清楚楚,更别說曾一起偷過誰家窖藏的好酒,看過誰家小妾洗澡。
秦懷玉和魏文常之間可以說是沒有秘密,對彼此之間的習性了如指掌,隻要心有所想,根本就無需說話,一個眼神就已經足夠。
秦大将軍稍微一個暗示,魏文常就明白了他想幹什麼。
不在乎是要敲定敲打女婿,以免他跑到神都受不了繁華之氣的疑惑,與太平公主假戲真做,那樣一來讓他的閨女怎麼辦?
對太平公主的魅力,說實話,身為男人的兩個半老家夥都不敢小觑。
即便是以他們的年紀,要說面對太平公主一點都沒有心跳的感覺,那純粹是自欺欺人。
如此天生尤物,試問天下間的男人,誰能抗拒?
可在秦大将軍的眼裡,趙無敵就不能心動,哪怕是美色當前,他也要做那柳下惠!
至于理由……
就憑老夫是沫兒的父親,是你小子的老丈人,為了自家閨女的幸福,讓女婿遠離聲色犬馬的誘惑,難道還不夠嗎?
俗話說得好,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沫兒雖非他親生,可在他的心中,卻有着非比尋常的地位,可以說比親生子女還要看重。
他秦大将軍雖然也讨了好幾房小妾,至于沒名堂的丫頭更是記不清楚了。
可他在趙無敵面前,卻将一切都忘記了,俨然是一個潔身自好的正人君子,視女色如禍水。
他在敲打趙無敵的同時,也在心中暗暗期盼,希望太平公主能夠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不會意氣用事。
相對于李唐江山,兒女私情實在是算不了什麼,太平身為帝女,自幼在權謀中長大,在大是大非面前該懂得取舍。
此刻,秦懷玉又想到了當今的皇帝陛下,以及那位被圈禁在武陵的“先皇帝”,不由得連連搖頭,可作為臣子,不可妄議君王的過錯,讓他心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訴說。
秦大将軍神态黯然,對敲打趙無敵之事也變得索然無味,将奏章扔到他懷中,揮揮手讓其滾蛋。
趙無敵小心翼翼地将奏章揣在懷中,分别朝秦大将軍和魏文常一揖到地,在轉身離去的那一刻,魏文常看見他的眼中水霧彌漫,淚光晶瑩。
魏文常不聲不響地尾随他出了帥帳,将他給喊住,從懷中掏出一塊巴掌大的木牌,交到了他的手中,歎道:“千裡啊,此番前去,一切随心,無需太過瞻前顧後。
人活一世,隻要對得起本心,對得起天地,其它的并不重要。
這塊牌子,你别看它醜陋,但在我們老魏家、以及諸多老牌勳貴家中,卻十分好使。
可以這麼說吧,隻要你小子不造反,不帶着太平公主私奔,餘者皆不足而論。
”
一塊木牌,黑漆漆的,都看不出本色,也沒有名貴木材那種馥郁的沉香,在手中掂掂,也沒啥份量。
可既然老魏這麼說,那定然不會假。
也許,其價值就在那用大篆書寫的“天下”兩個字上面。
老魏既然沒有挑明,那麼定然是有他的顧忌,作為後輩的趙無敵,自然也不合适打破砂鍋問到底。
他謝過魏文常,将木牌小心翼翼地揣進懷中,正準備告辭,卻又聽到老魏問道:“還有什麼需要,盡管和老夫說起。
”
“這個……”趙無敵略顯羞澀,遲疑道:“小子囊中羞澀,此去神都,自然少不了要些花銷……”
“哈哈哈……”魏文常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從大袖中掏出一塊銀餅子,看塊頭能有十兩,也就是能當萬錢出頭,朝他手上一扔,道:“老夫在軍中,手頭也不寬裕,且拿着用吧!
想來供你到神都一路的花銷是夠的。
至于到了神都以後,你大可以去你老丈人家……這個,估摸着你臉皮子薄,老夫就吃點虧,你拿着木牌去老夫府上,一切衣食住行,自有人安排。
”
“多謝伯父!
”趙無敵朝老魏行了一禮,兩手觸地,好半晌才起身。
他辭别了魏文常,自去将自己的坐騎牽出。
可如今他名義上有兩匹戰馬,一匹是繳獲自突厥小可汗忽必利的“青玉奴”,是一匹來自極北之地的寒皿寶馬,而另一匹則是太平公主贈送的“紅娘子”。
青玉奴本是極北之地的馬王,被忽必利捕獲的時日并不長,好在是一匹母馬,相對而言要溫馴得多,不至于動不動就對别人撅蹄子。
可青玉奴在火燒連營的那一次,被趙無敵生生給搶去,離開了原本的主人。
作為一匹馬,就如同女子,無法自行選擇歸宿。
被趙無敵“霸占”,它也就認了,可這個主人實在是不靠譜,沒幾日時間就失蹤了,等到再次出現的時候,竟然待會一匹俗不可耐的紅馬,讓青玉奴的心拔涼拔涼的。
眼見着這個喜新厭舊的主人走來,青玉奴大腦袋一扭,側過身子,懶得理會他。
可紅娘子就不同了,因為主人成天擠在馬車上和沫兒膩歪,都好些時日沒有讓它盡情奔跑了,引得它滿腹怨念。
而今見主人來了,立馬仰起脖子“哕哕”的叫喚,并用碩大的馬蹄踢着地面,想讓主人給它解開該死的束縛,騎着它馳騁一番。
趙無敵摸了摸紅娘子的腦袋,喃喃道:“紅娘子,我此番要去見你家主人,想來你也很想念吧?
”
紅娘子莫名其妙,什麼主人不主人的?
你不就在我面前嗎?
它到底是匹馬,适應不了人類複雜的思維,隻能報以“哕哕”的叫喚,算是給予回答了。
趙無敵轉眼看見了青玉奴,想起當日的打算,覺得不如趁此番去神都将它給帶上,送給太平公主,将他們之間的關系做個了斷。
就這樣趙無敵騎着紅娘子,手裡牽着青玉奴,出了邊軍的營地,順着官道前行,卻拐上了打虎地的青石闆路。
那裡有他的牽挂,他的摯愛,在遠行前想和她做個告别。
雖然有些俗氣,但他卻心甘情願,若是能天長地久,相依相守,那麼做一個俗氣人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