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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2章豈曰無衣

  觀漁城時,夫子一劍大河天上來。

  但敵人隻有一個。

  夫子那一劍,并不算真正的出劍。

  瀾山之巅,老镖師萬千雪白劍氣懸空,縷縷皆是劍時,對手是武道高人,動用的萬千劍氣并不多,但亦是壯觀絢麗。

  此刻李汝魚一劍挂溪河,他要為穿雲軍鐵騎争取到一片可以提速的空間。

  他的對手,是長劍所指方向的所有敵軍。

  那一挂溪流潑下,便是無數劍意潑下,浩瀚壯觀得一塌糊塗。

  成百上千道劍意潑灑下,每一道劍意都像是一柄實質的劍,無差别的籠罩着前路,亦沒有既定目标,隻是簡單的落下。

  人在雨中,能避過雨點?

  不能。

  此刻李汝魚長劍所指方向上,那些士卒更不能避開。

  被劍意劈中者,隻死。

  不傷。

  當那一陣劍雨潑過之後,一條長近百米,寬亦數十米的空白地帶出現,在這片區域裡,橫陳了數百屍首。

  每一具屍首幾乎都殘碎不堪。

  濃郁的皿腥味撲面而來,隻是短短幾個呼吸間,這片空白地帶裡就真的出現了溪流。

  皿流成河。

  宛若地獄。

  這一副畫面,遠比沙場上兩軍死傷上萬人來得還要震撼。

  中軍裡,李溯看着這一幕,抽搐了一下嘴角,對身旁的楊洪說道:“這個世界什麼都好,有時候我甚至很喜歡出現這麼多異人,畢竟能和某些人在沙場上分勝負,對我等之流,是人生夢寐以求的事情。

  楊洪也在苦笑,“但不包括武道拔高到這等地步。

  李溯點頭。

  确實如此,當一個人的武道足以影響一場戰事時,對于指揮大軍的将軍,這就少了很多趣味——不過又多了一絲趣味。

  在戰勝敵軍的時候,能否順勢斬殺敵軍陣中的武道高手?

  這也會有一種成就感。

  不過遺憾的是,這一次攻城,自己軍中并沒有配備相應的武道高手來對付李汝魚,這是己方情報的失誤。

  李溯和楊洪二人是見過大場面的。

  但其他士卒卻沒有。

  哪怕是當年的嶽平川,槍上生風雷,又或者是兵部舊人徐曉岚在瀾滄江畔一劍擋三百甲士,也不曾出現如此不講理的皿腥屠殺。

  那個白袍少年,一劍劈落,便在半空引出了一挂詭異的溪流。

  溪流落下之後,竟然死了數百人。

  而且沒有一具全屍,這種畫面,如果不是親眼目睹,誰敢相信,哪怕以後就是回到軍中說與袍澤聽,别人也隻當是天方夜譚。

  一個人而已,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做到。

  無數人僵滞。

  僵滞的人都是些無法參戰的士卒,真正要面臨那白袍少年的西軍士卒早就吓得魂飛魄散……畢竟這是沙場,再驚詫神奇的畫面,也沒有小命要緊。

  而穿雲軍那些士卒,早就見識過李汝魚的劍道,就是觀漁老卒,也曾見過阿牧一劍破了三百甲。

  此刻又是生死攸關。

  誰也沒有浪費哪怕一秒戰機,跟随着君子旗和李汝魚,殺向敵軍!

  趁着李汝魚這一劍之威,必須要将戰馬再次提速,如果沖不破敵軍陣型,那麼就隻有壯烈死在七裡壩這片皿流成河的地方。

  穿雲軍終于獲得了沖刺提速的空間。

  當李汝魚那一劍在七裡壩這場戰事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道畫筆後,就已經注定了這場戰事的結局。

  生死之戰下,人求生的潛力被徹底激發,穿雲軍兩千餘兒郎,本就如逐漸僵眠的長蟲,倏然間又活了過來,直指前方,從被李汝魚一劍中吓得膽戰心驚的蟻群之中碾壓過去。

  在李汝魚一劍劈落時,他的戰馬早已奔到了前處,刻意壓低了速度的君子旗縱馬馳過,很有默契的伸出手,李汝魚趁勢搭手,借力翻身坐到君子旗身後。

  兩襲白袍共一騎。

  就這麼率領着穿雲軍殺出重圍,其後是兩千餘兒郎,戰馬強勢無雙的拱衛着君子旗和李汝魚,留下一地屍首,以及李溯、楊洪無奈的苦笑。

  殺出敵陣後,李汝魚終于發現尴尬的地方——兩個大男人共乘一騎。

  好在追上了自己的戰馬。

  換過戰馬,率領大軍繼續遠離……輕騎一旦脫戰,除非對方也有輕騎,都在絕對無法撕咬上,不巧的是,對方還确實有一隻支騎。

  先前那一千輕騎被穿雲軍撞潰之後,并沒有死絕。

  再慘烈的戰事,也難以達到一比一的戰損,哪怕是四成的戰損,就足以讓一支軍隊崩潰,那一支千人輕騎,被穿雲軍兩錯,戰損就達到了恐怖的五成。

  畢竟人數優勢。

  但就因這樣,才越發彰顯出李溯治軍的恐怖之處,剩餘的近五百輕騎,在穿雲軍撞入步卒陣列後,并沒有喪事戰鬥意志,很快重整陣型。

  當穿雲軍破陣而出,那五百輕騎便迅速出擊,撕咬在穿雲軍的後翼上。

  騎軍之戰,對撞之時勝負不定。

  但如果是一方逃跑一方追殺,哪怕兵力呈劣勢的一方是追擊方,也足以讓敵人留下無數屍首……位置優勢讓追擊方的弓箭殺傷力翻倍增長。

  而此刻穿雲軍先是沖撞了對方騎軍,又在對方陣營裡撞了一圈,戰馬體力下降極快。

  眼看就要被西軍五百鐵騎追上一箭之地裡。

  若是被追上,以當下的局勢,穿雲軍不留下數百兒郎屍首,絕對不能平安離開七裡壩。

  形勢依然嚴峻。

  李汝魚和君子旗一直關注着後翼,見狀心中都是一陣苦笑,不得不佩服西軍那位一直不曾露面的将領,帶兵治軍的能力,絲毫不弱于大涼那些名将。

  正思忖間,跟在李汝魚身後的張貴和薛三對視一眼,同時大笑,旋即朗聲道:“襄陽薛三、張貴請罪!

  話音落地。

  兩人同時一夾馬腹,勒着戰馬一左一右,向左右方向馳去,在兩人身後,是作為前鋒的襄陽新兵,見狀亦是壯聲四起。

  襄陽梁武請罪。

  襄陽杜老幺請罪。

  襄陽王甲請罪。

  ……

  在一聲聲壯懷激烈中,數百襄陽新兵一分為二,如一條長蟲伸出了兩條觸須,繞了個大圈,在穿雲軍外圍形成一雙蝴蝶翅,直撲身後緊追撕咬的敵軍輕騎!

  李汝魚苦笑。

  這群人終究還是新兵,不知道戰場上軍令如山,此刻他們根本不聽從軍令,以無畏之姿阻截敵軍輕騎的追殺。

  這一次回身給那些觀漁老卒争取了撤退的時間,但他們很可能被對方輕騎牽扯住,難以脫身,然後被步卒一步一步蠶食圍殺。

  能成功阻截追兵,但基本上也無法活命,哪怕僥幸算活下來,事後也少不了要被責罰,甚至問斬,陣前違抗軍令,絕無輕饒!

  無論怎樣,難逃一死。

  可以說,襄陽新兵在赴死,無所畏懼慨當以慨的赴死。

  然而他們沒有退縮。

  作為前鋒陣營,當下的局勢中,隻有他們調轉馬頭,才能阻截追兵——後翼的襄陽老卒也可以,但他們調轉馬頭,卻要承受敵人羽箭潑淋和提速後的鐵騎沖撞。

  無論怎麼看,阻截追兵都非前鋒的襄陽新兵莫屬。

  君子旗若有所思的笑,點頭說了句走罷。

  李汝魚輕呼一聲,“你先帶老卒們先走。

  說完拉着戰馬斜刺裡奔去,讓觀漁老卒跟在君子旗身後,避免被敵軍輕騎撕咬住難以脫身,而李汝魚則去追張貴和薛三。

  襄陽新兵是我李汝魚帶來的,我帶他們來到永川,又來到七裡壩,我就要将他們帶離戰場。

  活着離開戰場。

  就算最後他們要被君子旗或者安相公以軍法問斬,那也不能全數死在這裡。

  李汝魚追上了張貴。

  這位出身襄陽老卒之後的漢子哈哈快意大笑:“李将軍莫要阻我,若是還能活着回到永川,張貴願受軍法處置!

  李汝魚和張貴縱馬并肩而馳,亦是快意大笑,朗聲道:“在江秋郡回龍縣,我聽到一位老婦人唱過一首歌,一首屬于前朝大燕的歌,我很喜歡。

  李汝魚深呼吸一口氣,用盡力氣聲竭力斯的振劍吼道:“豈曰無衣?
與子同袍。
王于興師,修我戈矛。
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
與子同澤。
王于興師,修我矛戟。
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
與子同裳。
王于興師,修我甲兵。
與子偕行!

  這是當初在回龍縣時,蘇茗先生在夜色裡唱的歌。

  是前朝大燕太祖在回龍縣見百裡春香時拔劍而唱的歌,後來成了大燕軍伍壯歌。

  蘇茗,就是君子旗的母親。

  為了君子旗的前途,這位出身眉山蘇氏,和蘇寒樓同族同宗的堪稱先生的老婦人,到亡夫墳前而死,讓李汝魚頗為動容。

  此刻竭盡全力的怒吼,力竭聲嘶,刺耳至極。

  毫無美感。

  但這道聲音響蕩在塵埃裡,響蕩在戰馬鐵蹄聲中,響蕩在男兒豪氣間,響蕩在袍澤刀劍上,瞬間點燃了所有人心中熱皿。

  襄陽新兵無不動容。

  這一刻,他們真正認可并接受了李汝魚。

  願與将軍共赴死!

  數百新兵的聲音在鐵蹄如雷中齊聲大吼:“豈曰無衣!

  我等俱在!

  ……

  ……

  随着穿雲軍前鋒調轉馬頭改後翼,那位統率五百西軍輕騎的部将怔了一下,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對面這是要和自己同歸于盡。

  但麾下五百輕騎是李溯将軍僅剩的機動力量,不容有失。

  這位将軍很明智的揮手下令,示意降速。

  李汝魚也敏銳的發現了這一點,對身旁的旗兵吼道:“傳令,降速!

  于是五百輕騎和數百襄陽新兵,皆有默契的一步步緩了下來,最終隔着一箭之地兩兩相望,都不願意率先撞陣。

  西軍輕騎不願意撞陣,是不想犧牲掉最後的五百輕騎。

  襄陽新兵求之不得這種局面。

  但沙場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雙方的對峙終究要被打破,尤其是在後面的步卒開始重整陣型,準備上來圍殺襄陽新兵時,這個對峙就要打破。

  雙方即将展開最後的厮殺。

  就這此時。

  遠處煙塵彌漫裡,忽有一騎白袍破開塵埃沖出,君子自一襲白袍手持長槍哈哈大笑,“我穿雲軍兒郎,豈能丢下袍澤!

  随後,是穿雲軍衆多兒郎的山呼海嘯聲:“豈曰無衣!

  這一日,觀漁老卒也認可并接受了襄陽新兵。

  我等皆袍澤!

  既是袍澤,又豈能我觀漁老卒苟活,留下你們襄陽新兵斷後,斷無此理。

  亦願共赴死。

  随着君子旗率領老卒去而複返,彙合數百襄陽新兵之後和西軍五百輕騎對峙,而再聽到那一句異常熟悉的“豈曰無衣”李溯頓時一臉蛋疼。

  豈曰無衣啊……

  多熟悉的詩歌,不僅是前朝大燕的軍歌,也是自己那個世界的沙場名作。

  而穿雲軍這是要拼個魚死網破,再這樣打下去,穿雲軍很可能難以脫身,但真會全軍覆沒?

  李溯沒有絕對把握。

  何況自己那五百輕騎也有可能要全軍覆沒,手下這些步卒今日大概率也要折損過半。

  這算得了勝利?

  甚至說失敗更為貼切一些。

  而且一旦戰損過半,自己就算拿下永川城,也守不下來,那樣的話,這一條戰線就徹底失敗,渝州将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李愬又不得不承認,七裡壩這一場戰事,自己輸了。

  輸在以攻代守的君子旗。

  輸在了那穿雲軍那數百調轉馬頭慷當以慨赴死的鐵騎。

  輸在了那白袍少年……

  那一劍扭轉了整個戰事的局面。

  權衡再三,李溯還是鳴金。

  輸一場不可怕,雙方都還有一戰之力,自己還有打敗君子旗的機會。

  随着李溯鳴金,穿雲軍亦緩緩後撤,最終在撤出安全的距離後,全員調轉馬頭揚塵而去,隻留下數千人合唱的《豈曰無衣》隔空傳來。

  李溯收兵,就地駐紮整頓。

  穿雲軍揚長而去。

  永貞三年的第一場戰事,就這麼落幕。

  但又沒有落幕。

  李溯雖然這一次吃了些虧,但并沒有傷筋動骨,隻是一千輕騎十死其五,弓騎兵被波及死了百來人,步卒死傷最多,僅是李汝魚那一劍,便足足死了兩三百餘人。

  但實力仍在,依然可以進取永川城。

  而三千穿雲軍戰損更小,觀漁老卒們的傷亡不算太大,死傷最多的還是襄陽新兵。

  這一戰穿雲軍小勝。

  可以說,這小勝的小部分功勞要歸于李汝魚的一人一劍。

  雙方心知肚明,穿雲軍勝在君子旗的戰術,也勝在襄陽新兵的不畏死,更勝在了那少年一劍——那是改變局勢的一劍。

  那一劍落在了西軍所有将士的心中。

  成了噩夢。

  随着雙方軍機郎的戰報送遞回各自後方,七裡壩一戰,李汝魚一人一劍,破八千敵軍的事迹很快傳遍傳遍整個大涼天下。

  譽為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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