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盛夏的夜晚,酷熱難當。
因地處大山林立,又吹不到涼爽的海風,即使用權卷起了珠簾也無濟于事。
挑亮了燭火,半依着床榻,外邊的星月向窗内揮落點點銀光,樹影是銀光中的活潑主角,揮灑甯谧的生動氣息。
雲映綠一手持羅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着,一手翻着本醫書,案前置着一盆堅冰默默地融化着。
今天已是辭職後第三日了,七月初一,再有五天,她就要與杜子彬成親了。
不知怎的,她的心頭對于即将到來的婚事,一點也不覺着歡喜,更多的是茫然。
而這種整天關在屋子中的無所事事的日子,讓她又覺着失落。
一想到這樣的日子,她将要過幾十年,她就更感到無力了。
夜深人靜,象這樣一人獨處時,她有意無意就會想起在皇宮中的生活,也會情不自禁想起劉煊宸。
每每腦海裡一浮現出他的身影,她就急忙搖落。
但他的影子固執地一再出現,讓她窒息,讓她心慌。
她無奈地隻能任他侵占着她的心頭,久久。
她想這一定不是思念,而是怨恨。
他不值得她想念,也不值得她挂念。
他對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就象當初的唐楷一般,她隻是他可利用的工具,雖然他沒有唐楷那麼的壞。
劉煊宸太谙于心計,太深不可測,他讓你傻傻地沉溺于他的體貼、關懷之後,卻又能不帶感情地把你推開。
她又笨拙又無趣,怎麼能看得懂他、跟上他的腳步呢?
而且,她呆在宮中一天,會繼續成為他和齊王之間争奪的籌碼,就為她有一雙與那位凝香公主一模一樣的眼睛。
不想這麼委屈自已了,比較而言,杜子彬是一彎一目了然的湖水,她可以清晰地看清有多深有多淺,他才是她全心依賴的人。
隻是如果杜大哥喜歡的是現在的她,就更好了。
雲映綠從醫書上擡起頭,幽幽地歎了口氣。
“小姐睡了沒有?
”樓下傳來杜子彬暗啞的低問。
“沒有呢,燈還亮着,小姐定然在看書。
”竹青的聲音脆嫩脆嫩的。
“那你陪我一同上樓吧!
”杜子彬的聲音帶着點羞窘。
竹青吃吃地笑,“你和小姐都快成親了,還怕什麼呀!
去吧,我在樓下替小姐熨衣服。
”
樓闆咯吱咯吱地響了起來。
雲映綠緩緩轉過身,杜子彬深情款款地站在門口。
按照習俗,成婚前,新郎是不宜和新娘見面的。
但兩個人原來就挺熟,又同朝上過班,天天見慣了面,突然幾天不讓見,還真是想念。
杜子彬按捺不住,這不就挑戰常規,趁着月色,悄悄地來了,還是進了雲映綠的繡樓。
他一個知書達禮的斯文人,長這麼大,頭一回進姑娘家的繡樓,那可是要很大的勇氣。
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足以戰勝一切,何況他認為兩人早已有肌膚之親,早就驚世駭俗,不要再拘泥于這些小節。
“杜大哥!
”雲映綠站起來,恍若才凝眸一瞥,下一刻她已被杜子彬緊緊地抱摟住。
顫栗的唇瓣慌不疊地印上她的,氣息開始粗淺,手一時一時的摸索着欲伸向她的衣襟。
“杜大哥,不可以!
”雲映綠被他突然而至的激情吓住,慌忙推開他。
杜子彬一怔,意識到自己失态了、急切了,都忘了這是在她的繡樓,竹青随時都有可能進來。
“我情不自禁了,映綠,杜大哥是想你太厲害了。
”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在她先前坐的椅子上坐下,還是把她拉坐到膝上,“杜大哥就這樣抱着,不會再做别的了。
”
雲映綠羞澀地坐下,感覺到他身體的灼熱和強硬,閨房内立時飄蕩着一縷暧昧的氣息。
兩人呼吸都加重,她不敢亂動,也不敢開口亂說話。
“真巴不得今天就是洞房花燭夜。
”杜子彬惋惜地傾傾嘴角,用手撫摸着她粉嫩的臉腮,“明明隻有五天了,可能是太激動了,心裡慌慌的,一刻都不想等。
”
“五天不長的,杜大哥,眨眼就會過去。
”她還嫌日子過得太快,再有五個月才好,讓她慢慢消化要成親的事實。
“嗯,我們以後有長長的一輩子,這五天,杜大哥就忍着吧!
”杜子彬輕笑,随手翻起桌上的書,俊眉突地一蹙,“映綠,你不再做醫生了,還看這些個書幹嗎?
你有空可以多看看詩詞曲賦,”他擡眼又看到角落裡的瑤琴,“你那琴怕是生鏽了吧,許久沒聽你撫了。
”
雲映綠咬了咬唇,心口再次被堵得實實的,“杜大哥,其實我不愛……看詩詞的,我很喜歡做醫生。
”
杜子彬有些不悅了,扳過她的身子,讓她面朝他,“映綠,不是都辭職了嗎?
你也答應杜大哥,以後不做醫生了,不抛頭露面。
你的詩詞功底那麼好,鑽研這些不好嗎?
任何事沒有喜歡與不喜歡,習慣了就好。
你不要太由着自己的性子,杜大哥要求不高,你把琴棋書畫學好就可以了。
”
雲映綠落莫地别過臉去,“杜大哥,你能不能讓我有擁有一點自我?
”
“映綠,杜大哥就是不想埋沒你的自我,才讓你多讀詩詞的。
以當今的說法,女子無才是美德,女人會生孩子、侍候夫君就可以了。
杜大哥沒有這樣想,杜大哥知道我的小映綠乃是當今不可多見的才女子,杜大哥才鼓勵你在詩詞上多花功夫,綻放出屬于你的芳華。
”
雲映綠挫敗地閉上眼,“杜大哥,這些個日子,你可曾真正看清我的自我是什麼?
”
“不是這些個日子,杜大哥站在院牆那頭,看了你十多年,杜大哥比你自己還要了解你。
”
雲映綠掰分他的雙手,深呼吸一口,“杜大哥,我其實不是真正的……”她不想再隐瞞下去了,不然,她一定會被蹩瘋的,她要攤牌,要說出實情,這是對杜子彬應有的尊重。
“什麼?
”杜子彬訝異地挑挑眉。
“咚,咚……”急促的腳步聲伴随着竹青帶着哭腔的叫喚,“小姐,小姐……”
兩人一同回過頭。
竹青臉色發白地走了進來,眼眶裡湧滿了驚慌失措的淚水。
“出什麼事了?
”雲映綠鎮靜地走過去,安撫地握住她的手。
“秦府的總管來了,說……秦公子得了什麼怪病,好象很重很重……請了多少醫生都看不好,想請小姐去幫着看看……”
“好,我這就去。
”雲映綠一點也沒遲疑。
手袖突地一扯,她回過頭,杜子彬一臉鐵青的看着她。
“不準去!
”他斬釘截鐵地對她說道。
“為什麼?
我是個醫生,不可以拒絕病人的。
”雲映綠不解地問。
“你現在已經不是了。
”杜子彬一臉埋怨地提醒道,“無商不奸,這隻不過是秦論的詭計罷了,聽說我們要成親,他想使亂,才來此一招。
前幾天不是好好的嗎?
映綠,你不要急着欲反駁,就算他有病,别的醫生看不好,你就看得好嗎?
映綠,你真把自己當什麼神醫了,他的病不是齊王的病,你的妙手回春的醫技對他不适用。
而且我不同意我的準新娘在成婚前還跑去看一個男人。
”
雲映綠急得直跺腳,“杜大哥,秦公子現在不是一個男人,他是一個病人。
你讓我去看看,能不能治愈他,我總要去努力一下。
”
“你為什麼這樣在意他?
”杜子彬見她如此堅持,生氣了。
他鼓起勇氣,挑戰世俗,跑來看她,她卻扔下他,去看别的男人。
他不知怎麼生出一種恐懼,她這一走,好象他就抓不住她了。
“不是在意,這是我的職責。
”雲映發試着用平靜的口吻向他解釋,“沒有人會拿自己的病來開玩笑的。
”
“齊王不就是嗎?
”
“秦公子和齊王不是一種人。
”
“不行,你今日若是從我面前走開去看他,我看這婚……不必結了。
”杜子彬氣急攻心,腦袋一熱,擠出句狠話。
話音一落,他後悔得直咬舌,但已收不回,隻能生悶氣,臉脹得通紅。
房間内陡地靜了下來。
竹青吓得目瞪口呆,連呼吸都不敢了。
雲映綠輕輕地抽氣,深呼吸,再深呼吸,她按住心口撕裂一般的扯痛,輕輕地啟口:“杜大哥,這婚我要結,秦公子,我也要去看,希望你能理解我。
”她從他掌心裡扯出衣袖,轉過身,急匆匆地沖下樓。
竹青忙跟了上去。
“咣當”,兩人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瓷器摔碎的巨響,雲映綠一怔,但她沒有回頭。
秦家總管哭喪着臉站在門廳前,一看到雲映綠,喜出望外地迎了上來。
“雲小姐,小的是瞞着公子跑過來找你的,我家公子他……快不行了。
”
雲映綠臉色大變,“秦公子病得有這麼嚴重?
”她憶想他怪異的脈象,異于常人的低溫。
“不是嚴重,現在隻差不多隻有一口氣了。
”總管哭泣着說。
“全東陽的醫生都請遍了,沒人不搖頭,小的不死心,厚着臉皮來找小姐。
公子還那麼年輕,秦府就這麼一個獨子呀……”
“總管,你别哭,好好地說,你家公子到底得的是什麼病?
”雲映綠安慰着總管,由竹青幫她披上披風,走向夜色中的馬車。
“我家公子是被别人下了個惡蠱。
”
“下蠱?
”雲映綠瞠目結舌地扭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