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朕說朕是因為自卑、無顔敢面對你,你信嗎?
”
劉煊宸俯在雲映綠的耳邊,不顧九五之尊的身份,問出這一句顫抖的話語,在雲映綠已經力盡平靜的心湖又掀起了一陣狂瀾。
相信嗎?
相信嗎?
夫妻間貴在信任,可是他是劉煊宸,他是魏朝高高在上的皇帝,無論是什麼樣的達官顯貴,還是才華出衆的才子,都五體投地跪服在他的腳下,不敢仰望他的威儀,任何事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的一言一笑可令風雲變幻,這樣的人怎麼個自卑法呢?
她不好奇。
雲映綠沒有回頭,身子沒有移動分毫,似乎化成了一尊石像立在他的懷中,一點反應都沒有,額角、眉心及唇瓣都被蒼白泛青的郁氣所籠罩着。
“宛白,朕知道你不再相信朕了。
”劉煊宸凄涼地收回手臂,兇口急促地起伏,“朕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諒,是的,朕犯下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而且是對這世上唯一對朕付出真心、朕唯一愛着的女子。
朕利用你的愛,守牢了江山,守牢了皇位,卻失去了你的愛和信任,這是對朕的一種報應。
現在說這些都有點晚了,朕對于溫馨的情感,連想都不敢去想的。
朕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設防、算計、策略,唯恐錯看了一個人、錯走了一步,就會全盤皆輸。
”
“當你還是個小太醫時,朕就看出你的單純和善良,朕那時就想把你召在身邊,沒想到你是位女子,朕于是動了納你妃嫔的心,隻是在與你的相處之中,朕不知不覺為你丢了心,宛白,也許目的不純善,但朕愛上你是真的,而且很深很深。
”
劉煊宸目不轉睛的望着雲映綠的背影,不敢移開視線,就連眼都不敢眨,生怕瞬息之間,她就會消失不見了。
他不等她接話,又說道:“愛你愛得越深,就越恐慌和不安。
這世間,朕對一切都運籌帷幄,唯獨你的感情,朕沒有絲毫自信。
你對朕總是那麼的不在意,對權力和金錢一點不感興趣,一本醫書,你就可以看得眉開眼笑,為治一個病人,你可以不顧任何危險。
宛白,你知道這樣的你對朕産生多大的沖擊嗎?
這樣的你,朕以什麼去博取你的一顆心呢?
朕突然發覺自己很窮,朕除了權力和金錢,又能給你什麼。
朕于是學着放下身份,嘗試着去愛一個人,用心的愛。
上天不負有心人,朕終于得到了你的回應,也娶到了你。
皇宮就是一面有着無數暗流和漩渦的大海,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船翻人亡。
朕做足了一切準備,還是沒算出朕的身世是那麼的可憐和殘酷。
大婚的那一晚,朕實在太痛了,可是朕還要顧及着搖晃不定的江山,朕決定以退為進。
”
劉煊宸的話就象是一把槳,劃開了一室的靜默,雲映綠漸漸保持不住冷靜從容,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在她的心間燒灼、插刺,一次強過一次的心痛讓她呼吸困難,從體内的最深處發出無法抑制的顫抖。
劉煊宸又能好到哪裡去,他高大英挺的身子失了平日的昂揚俊逸,萎靡不振的神情中滿是無法消散的驚惶及自責。
“宛白,不知從何時起,你已成了朕身體的一部分,你珍貴得朕早已不能沒有你了。
可是朕在風雨飄搖之時,朕卻不得不舍下你,把偌大的江山壓在你的肩上。
但是朕又不能不如此做,除了你,朕不敢依賴任何人。
新婚第三日,朕離你而去,這就是朕愛你的方式,朕每想到此,就羞恥不堪,朕有哪一點能配得上你呢?
朕在山上的二十多天,站在山頂,眺望着東陽城,想你都快想得發瘋了。
每天安南公主來的那一刻,是朕最快樂的時刻,聽她學說你如何監國、如何為妃嫔們講課,朕就不由自主地笑了。
宛白,你讓朕的心暖暖的。
一比較自已,朕就黯然神傷。
朕不敢讓你知道,你在為國事操勞,朕卻在這山中守望。
朕所做的一切,對你怎麼啟口呢?
朕想着,忍着吧,等過了這一個坎,江山牢固了,朕要加倍加倍地愛你。
”
“宛白,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他特意把“朕”換成了“我”,隻當自己是一個普通的男人站在心愛的女人面前,愛,讓他與生俱來的王者威儀與高貴不凡已半點不餘,他是如此的低微與膽怯。
雲映綠在心底無聲的歎了口氣,拼命攥着拳,才忍下奪眶的淚水。
“皇上,可能因為我來自一千年後,我不象如今的魏朝女子,嫁人後,便以夫為天。
夫妻是并列的兩個字,不是一前一後。
你真心愛一個人,就要為她保重自已、讓她不要為你擔憂,其他的都是其次。
設身處地想想,如果換作我突然失蹤了,你得不到一點音訊都沒有,你會如何?
”
“不準說這種話。
”劉煊宸一個勁步上前,手堵住了雲映綠的嘴巴,撕心般的劇痛讓他的聲音破碎暗啞,“朕做錯了,再不會有下次。
不管是你恨朕還是愛朕,朕都要把你緊緊抓牢,不準離開朕半步。
”
“皇上,不準就離不開嗎?
你鎖得住身、鎖得住腳,你能鎖得住心、鎖得住夢嗎?
”雲映綠喃喃輕問。
劉煊宸緊握着她的手,眼裡充滿了溫柔、自責及濃濃的愛意,他深深凝望着雲映綠清麗的容顔。
天何時黑了,月光已經悄悄移上天際,清亮銀白的光輝輕洩而下,流灑進寝殿内,照映着雲映綠的臉頰,在上面微微添加一抹溫潤的瑩光。
“我會鎖得住你的心、你的夢,宛白。
”他用沙啞的聲音一再地重複愛意,手掌輕移,攏進她的腰間,讓她貼上他的兇膛。
他會不惜一切,讓他們之間恢複如初的。
雲映綠緩緩合上眼簾,沒有推開他的雙臂。
因為不舍,因為還有……
劉煊宸雖說沒有修改國号,但還是對朝庭進行了大刀闊斧般的改革。
一大幫遺老,在得到了一大筆養老金之後,被勸慰告老還鄉。
那些個曾經為齊王跑前跑後的、又任着重職的官員,以一個溫和的理由,被移到一個閑适的位置,喝喝茶、侃侃山,打發着無聊的時光。
劉煊宸今年還決定開設已停置兩年的科闱大考,準備為朝庭注入一批新鮮力量。
虞右相還是右相,虞晉軒仍被派往邊境,繼任兵部大元帥,一些外放各州府的官員,表現傑出的,陸續被調進東陽擔任要職。
杜子彬上折請求外放,被劉煊宸一口拒絕,責令他即日起調查七年前國庫丢失幾千萬兩庫銀一案。
聽說事情已有了一點眉目,似乎涉及到遠在老家養老的祁左相。
這不,祁公子緊張得都關了伶雲閣,急匆匆出京去了。
皇上一道聖旨,把個朝中衆臣是忙得颠颠的,内務府也沒閑着。
東陽城的居民發現東陽城又出了一件稀奇的事,在禦街上開了一家很大的門面,這兩天正在裝修。
門匾已經挂上去了,叫“皇賓醫館”,說是皇上為皇後娘娘開的,但皇後娘娘隻是主診,其他的娘娘也會出宮替人看診的,太醫院的太醫是客診。
内務府負責醫館的裝修和采買,門面布置的圖紙是娘娘畫的,采買的物資是娘娘列的。
這可是個西洋景,東陽城多的是藥莊,醫館這還是頭一家。
不過,皇後娘娘那醫術可是名不虛傳的。
東陽城的人又多了一樁話題,茶樓、飯館,客人坐下來第一句話就是“你知道那家皇家醫館嗎?
”
這醫館未開,就紅遍了天。
雲映綠到是不忙。
不用監國,她多的是大把時間。
妃嫔們的課移到了下午,她和以前在太醫院一般,偶爾也會為妃嫔和宮女診診脈、看個小毛小病,提供點美容建議,也算是實踐教學吧!
有她的地方,身邊總圍着一群女人,遠遠地就聽到上千隻鴨子叽叽喳喳。
羅公公笑着對劉煊宸說,哪裡笑聲大,皇後就在哪,好尋着呢!
劉煊宸說,朕在這宮中,魅力越來越不如皇後。
羅公公,你說朕與皇後,誰比較英俊?
羅公公咧嘴直樂,皇上兩口子真逗。
逗什麼?
兩個人的關系并沒有多大的改善。
但劉煊宸并不灰心。
除了上朝之外,他不管是在禦書房批閱奏章,或私下接見從各州府回京的官員,都會拉着雲映綠在一旁陪伴。
對于她,劉煊宸極有耐心。
從不介意她三不五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對他不聞不問,也沒有不滿自己對她如此看重與付出,卻得不到她一絲感動與欣喜的回應。
處理朝政之餘,他會和她逛遍速個皇宮,聽樂、下棋,遊湖,賞花……他毫不掩飾自己對她的專寵與愛意。
每日三膳,他不管多忙,都會堅持到中宮與她一同用膳。
晚膳後,他會和她一起坐會,說些朝中的趣聞,然後起身告辭去禦書房辦公,這時候,他不讓她陪着的,總是叮囑她早點歇息,看書不要太久,天氣漸漸涼了,别凍着。
雲映綠問羅公公,皇上現在一般幾時休息。
羅公公說新朝開政,國事重,皇上都會近四更才上床,他還加了一句,皇上隻回寝殿,從未踏足過别的妃嫔的寝宮。
雲映綠看得出劉煊宸很辛勞,他比剛回宮那一陣又瘦了。
習慣是慢慢培養的。
一個天天出現的人,突然不來了,還真是很大的不習慣。
禦膳房的晚膳都送來了好一會,宮門外還沒見劉煊宸的身影,雲映綠不知不覺蹙緊了眉頭。
滿玉不知跑出去看了幾趟,後來跑到禦書房一問,說皇上今晚有事,不來中宮了。
雲映綠悶悶的獨自一個人用着晚膳,這一夜,就象掉了什麼似的,一直失魂落魄。
隔天,劉煊宸不僅晚膳沒來,早膳、中膳也沒來。
雲映綠真的坐不住了,她在宮中轉悠了許久,咬了咬唇,喚上竹青和滿玉,她沒有去禦書房,而是先去了太醫院。
她煲了一鍋栗子銀耳湯,養肺潤燥的,很适宜秋季晚上喝。
提着食盒,她還沒走到禦書房,便聽到一陣接一陣的劇咳聲,“咳……咳……”這是幹咳,沒有痰,咳的人非常難受。
“皇上,這折子不批了,你還是回宮歇息去吧!
不然,明兒早朝都上不了。
”羅公公急得一張老臉都堆往一處了。
劉煊宸拿過一邊的布巾,拭拭額頭的虛汗,“不,朕要把折子批完了再睡,明天還有明天的事,不能拖下去了。
”
“可是你總這樣咳不是個事,奴才去請皇後娘娘來為你診治下。
”
“别,别……她知道會,又會亂擔心的。
朕不是讓喻太醫看過了嗎,不就是受個風寒,喝幾帖藥就好了。
”
“你都喝了兩天了,好了嗎?
”羅公公盯着劉煊宸手中的朱筆,恨不得搶過來扔掉。
“明天會好的,會好的,咳,咳……咳……”喉嚨一陣奇癢,他趴在桌上,咳得氣都快接不上來了。
“皇上,皇上……”羅公公慌忙上前替劉煊宸拍着後背。
“公公去泡點蜂蜜茶,這裡我來。
”一個纖細的身影走進禦書房,走到劉煊宸身邊,輕柔地按撫着他的後背。
“好的!
”羅公公應得聲音大大的。
劉煊宸聽見熟悉的聲音,捂住兇口擡起頭,“宛白,你怎麼來了,快回宮去,别讓朕傳染給你。
”
雲映綠瞪了他一眼,“你以為風寒都是傳染的嗎?
”
“宛白……”他聽出她口氣中的心疼和不舍,心中一喜,伸手去拉她。
天,掌心滾燙!
雲映綠抿緊了唇,生氣地返手扣住他的手腕,兩指搭上脈搏,還說在意她,怎麼自己一有事,就想躲開她呢?
“你可以不把我當你的皇後,但是把我當成你的醫生,好不好?
”脈搏紊亂,風寒都入了筋骨了,有熱度,還咳嗽,病得這麼重,還逞能。
“宛白,朕不要你做朕的醫生,朕隻要你做皇後,朕的皇後,朕唯一的女人。
”劉煊宸熱度太高,神智燒得有些迷糊,他把頭埋在她的懷中,口中一直喃喃絮叨。
“你說這些的話有什麼用,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怎麼……”愛她?
雲映綠氣得臉脹得通紅,眼底浮出一絲濕霧。
“有用沒用,朕都想說,朕隻怕你不信。
宛白,朕好難受……”他象個孩子般緊緊抱着她,再也不肯松手。
“難受為什麼不回宮歇息?
”她急得無語。
“沒有你的宮殿,太冷清了。
朕不願回去,朕在這裡等你……”
雲映綠無力地閉了閉眼,低下頭,“好,那我們現在回宮。
”
劉煊宸輕輕點頭,唇角悄悄綻出一絲陰謀得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