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不凡今天預約的病人是位剛剛内退的某位政府機關的第一領導,突然失去了威風八面的權力,不再有小車接送,不再有秘書貼身侍候,不能再發号施令,不再有大大小小的宴請,那種重重的失落感把他徹底打倒了。
他象患了一種怪病,每一點點的聲響都可以把他吓得抱着頭到處逃竄,家人在家中走動,燒個飯,都不可以,就連呼吸都要停止,他才能安靜下來。
這下誰還能活,簡直就是白色恐怖。
家人無奈,隻好把他送到心理診所,接受治療。
于不凡和他約在上午見面,李佳送進兩杯碧螺春,就帶上了診室的門。
病人六十剛出頭,但保養得還不錯,就是看着很緊張,很驚恐。
于不凡溫雅地一笑,這類病患他見多了。
他随意和病人聊着,讓病人慢慢地放松,對他不再設防,然後悄然地問起工作上的一些事。
病人一下子來了情緒,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于不凡含笑傾聽,打開了錄音筆,時不時插上一句。
第一次心理治療不能太長,不然病人會不适應。
快到十點半的時候,他巧秒地接住一句話尾,誘惑地提出幾個深入的問題,病人一下子陷入了思索,他站起身,笑着說,這個問題不急着回答,我們下次再繼續讨論。
恰當好處地讓病人進入治療境界,又不對他排斥。
病人站起身,禮貌地告辭,并約好下次治療的時間。
出門時,情緒明顯比剛來的那一刻鎮靜多了。
病人的家屬在外面等着,于不凡一直把他們送上車,這才回診所。
“于醫生,我朋友明天去上海出差,要一個月才能回來,我去車站送下他,可以嗎?
”唐蘭合上病人記錄冊,雖說是在請假,卻等于是宣布。
于不凡對這些事,向來放得寬,“行,去吧,路上小心。
”
“于醫生,你太溫柔了,這樣會讓别人對你亂動心的。
”李佳俏皮地歪着頭,鬼鬼地笑道。
于不凡松開領帶,對于不同的病人,他的裝束都會為之不同。
今天的病人是政府機關的,他穿得正式了些。
天氣太暖,打着領帶可真不舒服。
“我都一把年紀了,怎麼到現在也沒遇到誰為我動心呢?
”于不凡聳聳肩,笑着走進診室。
“你那位護士小姐呢?
”李佳趴在門邊問。
于不凡一愣,對呀,徐琳說是給他打電話,怎麼一直沒打呢?
“你有沒有主動出擊呀?
”李佳伸伸舌,估計于醫生這次前景又不是不太樂觀。
“她說她給我打電話的。
”于不凡眨眨眼。
“切,第一次約會,哪有女孩子主動的。
她那樣講,是暗示你給她打電話。
人家又不是沒人要,幹嗎留給你一個粘滋滋的感覺?
”李佳翻了下白眼,于醫生的戀愛學會可真是低到極限了。
于不凡哦了一聲,掏出手機,翻出徐琳的電話,突然覺得好餓,他又合上了手機。
“李佳,今天午飯買了嗎?
”他扭頭問道。
李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買午飯是唐蘭的事,我向來不管的。
我今天也不在診所吃飯,我和我朋友約在前面的快餐廳,她要和我說事。
今天,你就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
說完,她象逃似的,拿着包包,飛一樣的跑出了診所。
于不凡失笑搖頭,他這老闆做得可真窩囊,連個員工都用不動,不過,這又何嘗不是他縱容下來的呢?
沒辦法,民生大計是頭等大事。
他鎖上診所的門,四處看看,記得診所的附近有家大超市,去買個速凍的盒飯,回來在微波爐裡轉下,湊合一餐吧!
于不凡知道北京市一向是人口衆多,街道擁擠,可今天又不是周末,又不是節日,這家超市個個收銀台前竟然都排了一條長龍,他咂咂嘴,守法公民要遵守公共秩序,他耐下性子排到隊尾,視線無聊地四處遊走。
無意中,他瞟到隔壁隊伍的後面有一張輪椅,他一開始以為是誰家的孩子貪玩,坐在着超市的推車在玩耍呢,他眼神瞟過,又回過頭,笑了。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呀!
輪椅上穿着一件粉藍色的襯衫、白色長褲的女子是姬宛白,她手中捧着袋面包,好奇地看着、捏着,清麗的面容上滿是笑意。
過了一會,她的視線從面包上挪開,開始注意起女子們身上的裙子和露在外面的小腿,有一位姑娘穿了件超短的裙子,她盯着半天,秀氣的眉皺起,然後,她偷偷地吐了下舌。
豐富的表情,讓于不凡不禁莞爾。
想必是感覺到有人在凝視自己,姬宛白擡起頭來,對上于不凡溫和的目光,俏臉立時脹得通紅。
“學妹,這麼巧,在這兒遇見你。
”于不凡也不排隊了,走過去,站在她身邊。
沒有了那層石膏,她看上去纖細多了。
“媽媽去車裡拿錢包,我……買了面包。
”姬宛白有點窘,答非所問,以示真實,揚揚手中的紙袋。
“嗯,我看到了。
”于不凡笑得更加親切了,“我的診所就在這附近,但這裡,我到不常來。
”
這場出其不意的巧遇,讓于不凡的心情愉悅如春風撲面,整個人周身都散發出春意盎然。
“我家離這裡也不遠。
”姬宛白嘀咕了一個地名,就低下頭去了。
這位學長的眼神,不知怎的,讓她覺着無所遁形,讓她想逃,想躲。
“于醫生?
”姬夫人忙着帶宛白逛超市,把錢包忘車裡了。
匆匆地趕回來,一眼就看到了個熟悉的身影。
“你好,姬夫人。
”于不凡風度翩翩地颔首,又不失晚輩的謙恭。
“我這幾天正想給你打電話呢!
哦,該我們結賬了。
”姬夫人不着痕迹地接過于不凡手中的盒飯,笑吟吟地一同推給收銀員。
隻是一盒盒飯,于不凡也不矯情地搶着付賬,周到地替姬宛白推着輪椅。
結賬出來,她象個孩子似的,又把那袋面包從一堆東西裡翻出,自己抱在懷中。
姬夫人寵溺地一笑。
姬董事長的電話不期而至,他說有位國外的客戶想宴請他和夫人,就在中午,地點在王府井邊上的某某酒店,讓她趕快過來。
沒等姬夫人說她和宛白現在外面,電話就擱了。
她歎了口氣,從超市到家,也有不算短的距離,這樣一定要耽誤時間的。
“姬夫人,要不我幫你送學妹回去?
”她聽見于不凡說道。
“會不會妨礙你工作?
”姬夫人很是過意不去。
“不會,現在午休時間,我下午的病人約在三點後呢!
”
姬夫人笑着點點頭,把于不凡拉到一邊,“于醫生,宛白骨傷快痊愈了,我想請你幫她看看心理上是不是有什麼創傷,她的變化太大了。
過兩天,我帶她來找你,好嗎?
”
于不凡回首看了眼浏覽街景的姬宛白,“當然可以,不過,我不認為學妹心理有什麼創傷。
”他覺着現在宛白這樣子很好,不需要有一點點的改變。
“那是你沒有看見過從前的宛白,唉,那麻煩你了。
”
姬夫人叮囑了姬宛白幾句,急匆匆地走了。
“學長,又要麻煩你啦!
”姬宛白目光遊移,緊張得掌心裡都在出汗。
“這哪裡是麻煩。
”于不凡推着輪椅,“不過,你要先和我一同回診所拿車,不遠的。
”
姬宛白訝異地擡起頭,春日暖陽下,于不凡的笑容十分純淨,潔白的牙齡與墨黑的發絲交相輝映,左頰上一個小小的酒窩若隐若現,仿佛一粒珍五體投地,細小可愛,瑩然生光。
她為他真誠的笑容所惑,說了一聲好。
不長的路程,簡直就是一次浪漫的散步。
一路行來,行人都對他們投來羨慕的眼神。
可能以為他們是小兩口,丈夫這麼溫雅,妻子這麼清麗,推着輪椅在林蔭道上漫步,是一幅唯美的畫面。
“學長,你也是開店鋪的哦。
”姬宛白盯着診所上的字牌說道。
“我們家也開店鋪。
”
她想起了雲氏珠寶鋪。
于不凡大笑,“我這可是小店鋪,你家那可是大店鋪。
”
他不知道姬宛白已經可以由人扶着走路了,彎下腰,自如地抱起她。
姬宛白一驚,但見他眼中隻有關心,便無其他,羞羞的,沒有說破。
“既然來了,就坐一會。
吃過飯了嗎?
”他把她抱進診室,放在沙發上。
“沒有……吳嫂的午飯一定做好了。
”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我也沒吃,那我們就在診所裡随便吃一點吧!
這裡有個小廚房,可以煮煮開水,下下面條,有時加班對付下。
你等會,我給你做面條去。
”于不凡塞了本雜志給她,挽起衣袖,往外走去。
“你……要為我做面條?
”不是君子遠疱廚嗎,大男人怎麼可以下廚房呢?
“其實我做菜還是不錯的,但這裡隻有面條,等我十分鐘。
”
姬宛白傻傻的出神,心中若有根弦,那麼,它現在一定正在震撼地彈奏着一首無名的樂曲,婉轉、迂回、綿軟。
于不凡邊煮開水邊哼歌,不時的瞄瞄裡面。
這廚房等于是診所的擺設,兩位姑娘都是廚房白癡,可以把一鍋面條下成一鍋漿糊,他平常也懶得進來一下。
今天,他突然有了進廚房的沖動,理由無非是想多個借口,留姬宛白一會。
水很快就開了,他翻出幹面,麻利地煮好兩碗陽春面,熱騰騰地端進診室,兩人就着茶幾,相對而坐。
“快吃呀,不然面會爛的。
”于不凡喝了口面湯,一擡頭,見姬宛白對着面碗在出神。
“我試吃過了,不算難吃。
”
“嗯!
”姬宛白應了聲,挑起幾根面條,含在嘴中,嚼着。
嚼得仔細,嚼得專心,嚼得芳心如酥。
“很好吃。
”她很捧場地把連湯帶面,吃得碗底朝天,讓于不凡成就感特強。
“以後我帶你去我們家,我媽媽擀的那個面,才叫好吃呢,有嚼勁,又香軟。
”
“好啊!
”姬宛白也不是墨守成規的女子,很落落大方地應道。
他說帶她回家吃面條,帶她那個西點店吃蛋糕,那……是不是說他們經常要見面嗎?
她在沉吟,神情悠然飄遠;他在看着她,含情脈脈。
氣氛突地變得沉默,但他們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時光,沒有人先出聲說話。
“你……這個店鋪隻有你一個人嗎?
”姬宛白最先撐不住了,學長溫雅的面容離她不到一尺,呼吸可聞。
那眼神讓她的心跳加速,慌亂無措,象生了病一樣。
“呃,病人提前到啦?
”吃完午飯回來的李佳看到外面有一輛輪椅,自言自語道。
“不是,是位客人。
”于不凡有些失落地站起身,這個李佳飯怎麼吃這麼快呢?
“她是?
”聽到女人的聲音,姬宛白的臉色變了。
“她是我診室的護士。
”
姬宛白扭過頭,與李佳正對面,兩人都微微一僵。
“我該回去了。
”與于不凡獨處一室,被别人看見,姬宛白心裡覺着别扭。
于不凡想着姬夫人今天說的話,知道他們不久還要見面,也就不挽留,“李佳,你把診室收拾一下,我出去一會。
”他抱起沙發上的姬宛白,越過僵立在門邊的李佳。
李佳眨眨眼,哦了一聲。
于醫生說那位護士身材惹火,沒說是位殘障人士呀!
呃,殘疾人可以做護士嗎?
于醫生腳踩兩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