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梁心裡很樂呵,第一天,她知道就算有人鬧事兒,也隻會是一些不知深淺的小炮,不必緊張。
不過麼,小家夥竟然來給她鎮場了,意外,開森。
笑眯眯地轉圈抱拳,跟小程熙一模一樣,話也不亢不卑:各位,多謝捧場!
吃好喝好看好戲,享受此時此刻食光……
當然,她是大老闆嘛,大夥兒今兒都是吃她的,不響應小程熙也得響應她啊,周圍叫好聲一片。
老江湖都明白,在外面混的,越看着弱,你越别去惹。
比如孤女,小孩,老朽啥的,不是惜老憐弱,是這種人敢單獨闖蕩,都不是好惹的。
現在的情形差不多,一個女人鋪陳出這麼大場子,這麼大手筆來者不拒地白供吃喝,覺得人家好欺負你就傻了。
再看看這倆人,說實話人前摟摟抱抱的親昵,其實很沒形象。
但女人和孩子嘛,也許人家太過忘情,大家不了解,誰也不好說什麼。
武梁招呼一聲拉着小程熙就走了,也不管那麼多。
她開酒樓,不怕抛頭露面,可也不是為揚名立萬的,有金掌櫃照應足夠了,她本就準備做甩手掌櫃的。
後院戲台的再後面,還有兩個院子呢,院牆更高大,院門掩映在花叢後面,武梁懶得起名字,就以左院右院區分。
娘兒倆去了左院,在那兒安靜說着話兒。
小程熙高了也瘦了,看起來長大不少的樣子。
那臉都不包子了,隐隐的已經顯露出些輪廓來。
他一身的華服穿戴,嵌金腰帶,寶石抹額,鑲珠荷包,剔透玉墜,貴公子的派頭十足。
武梁問他,“你怎麼來了?
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
小孩子家家的,就算他看到廣告,也未必知道是她發的,肯定什麼人專門說給他聽了。
當初離開程府時說得明白,不動用程府名号,程熙這一來,不知道會不會讓程老太太不爽呢。
程熙很開心,“我爹讓我來的。
”
“你爹?
”
“嗯,我爹說讓我多帶些人來捧場,你沒看我帶了這麼些人麼?
”
“你爹安排的人?
”
“是啊,都是我的人。
我爹說我大了,很快就可以立府單過了,所以給我配齊了人手,讓我先學着處理我院子裡全部的事。
”說着還壓低了點兒聲音,“我帶來的這些人,都是機警些的。
還有些笨笨的做粗活的,都沒有帶出來呢。
”
武梁很是欣慰,但還是止不住的擔心。
這麼小,就要單獨立府了?
“你爹有沒有說很快是多久?
什麼時候讓你立府?
”
“嗯,”程熙想了想,老爹沒具體說,現在隻是讓他練着手。
“看我什麼時候學會處理庶務吧,肯定很快了,他們報上來的事兒我都能處理,爹都沒說錯。
”
小屁孩兒和所有的半大小子一樣,有着自已行将當家作主的興奮勁兒,對此事很是喋喋了一陣子。
配備給他的人中,有大管家,有各類管事,負責廚房的,負責書房的,負責商鋪的,負責巡護的,負責内宅的。
有各類小厮,行文的,行武的,機警的,粗笨的。
反正孩子口中,光列舉大門上的人,就說了許多:看宅守門的,傳話回事的,車馬歸置的……姨娘你要有事找我,就讓王小二去傳話,他可以直接回給我。
顯然程向騰是拿一府的全套配置在訓練孩子了。
程熙接手的時間還不長,細數起這些人來,有時候條理還不是那麼清楚,說着書房,忽然能蹿到某管事兒去,因為那管事兒的字寫得好。
他根本不懂,這麼渙渙的人馬供他使喚,用起來酷爽惬意是真的,但也都要他花費銀子來養着呢。
他才多大呀,就操心這些個。
程向騰就這麼一個兒子,是鍛煉孩子的能力,還是在急什麼?
“你在府裡過得可好,府裡有沒有人總讓你不痛快?
”
小程熙滿不在乎:“沒有,誰敢對我不好?
”說着又加了一句,“有祖母呢,還有爹爹呢,我可以告狀。
”
小爺不是白當的,若是下人惹他,盡管第n種鞭法抽去。
能讓他需要找祖母,找爹爹告狀的,滿府裡還能有誰。
這正是她擔心的,若是小唐氏使狠,找程向騰告狀也不好使,這位隻會說些為人子者要敬重母親不得違逆之類的,然後讓你忍忍忍……
忍到看不下去了,便隻好讓他趕緊出府去……
當初還不是賞過一鞭子?
武梁甚是不放心,可又不好直接問他小唐氏對他好不好,怕孩子敏感,反變成一種挑撥。
“你跟你妹妹嫣姐兒,經常在一起玩嗎?
”
程熙點頭,又搖頭,挺不耐煩的,“小丫頭老找我,可是我還要跟先生讀書呢,我還要習武呢,哪有那麼多閑功夫。
再說我也不愛跟她玩,一群的丫頭婆子圍着,緊張得什麼似的,跟她玩可不痛快了。
”
“你跟妹妹吵過架沒有?
”
“沒有沒有,誰要跟她吵,她要麼兇巴巴的,要麼就會哭,總搶我東西。
前兒死活要我的彈珠,都不講理的,我都想揍她了。
”
這樣還說沒吵架?
武梁笑起來,“當哥哥的要愛護妹妹,怎麼能揍她?
”
小程熙點點頭,“我知道,我不打妹妹,她是女的。
”說着笑起來,很開心的樣子,聲音又壓低了去,“母親快要生弟弟了,到時候誰再惹我,哼哼,我就揍弟弟……”
武梁:……
可憐的娃,沒出生呢就被惦記着要揍了。
可是怨誰呢,小程熙口中惹他的誰還能是誰,程嫣都不夠格。
所以隻能說,他娘真作孽。
・・・
小唐氏懷孕了,程府一大喜事。
不隻她,燕姨娘也懷孕了。
程向騰今年真是爹命大開啊。
也幸好她們懷孕了,要不然程府裡,隻怕還鬥得熱鬧呢。
反正宅鬥嘛,恨不知所起,就越鬥那仇越結得瓷實了。
小唐氏自從被罰跪過幾天祖宗,得了教訓後原本賢惠了一段時間,可是燕姨娘風頭正盛啊,哪裡肯收手。
于是不服管教,屢次頂撞什麼的各色撩撥,氣得小唐氏肝疼。
然後小唐氏也不再賢惠了,于是兩人再戰成一團。
程向騰不聞不問,偶爾一兩次鬧到面前了,他又壓的是小唐氏的氣焰,于是大家逾發覺得他對燕姨娘有偏頗庇護之意,讓小唐氏很是郁悶憤恨了一陣。
然後鬥還是鬥的,隻是小唐氏想私鬥,而燕姨娘不答應,也利用她不敢鬧大的心态,讓小唐氏吃過幾回悶虧。
小唐氏到底是主母,真發起威來燕姨娘其實完全擋不住。
有一天燕姨娘來請安,小唐氏正站在院裡台階上,人家才到跟前小唐氏就摔了一跤。
于是燕姨娘推人罪名成立,罰跪,開打。
燕姨娘跪在地上被小唐氏親自抽了十嘴巴,然後有婆子上去再抽了不知多少嘴巴,把人兩邊臉頰都抽得青紫快脫油皮了都。
燕姨娘又不是下人奴才,人家是官眷,為妾有文書,主母若無道理亂打人,那是虐待,理論上是可以吃官司的。
但是實際上呢,尋常當了妾室的女子,娘家哪有多硬的來頭多剛性的人家?
到了驚動官司這一步,一般也就是弱弱請求驗個屍了。
尋常一般人死了,娘家也幾乎沒人敢請求驗的。
――人沒了,還上趕着得罪高門,一家子都不想活了吧?
再說内宅死個人哪說得清,打斷骨可以是摔的,飲毒上吊可以是自己活膩味了。
私人地盤給你找證據,不現實吧。
反正燕姨娘也沒敢說理去,她既沒有給升了官的老爹寫信請求支援,也沒有往宮裡捎信兒求舊主子恩典,她隻是朝程向騰哭訴,哭得肝腸寸斷,委屈凄慘。
然後在和小唐氏的互相推诿,各無證據的情況下,自個兒偃旗息鼓,老實養傷了。
雖然是無憑無證,但後宅兒不睦,主母失職。
而小唐氏也是個會哭會鬧會嬌弱的,也少不了咬糟燕姨娘這事兒那事兒。
程向騰厭煩,也頭痛。
尤其是小唐氏,又用了這麼野蠻專橫的方式處置,讓程向騰惱極。
于是他各打五十大闆,勒令兩人都修身養性小院禁足了。
小唐氏管家理事各項,再交由程老夫人代理。
這表面看起來似乎是沒有偏袒,但實際上,将主母和姨娘一道處罰,本來就有些不公。
再說燕姨娘被打成那樣,要養傷呢,不禁足她也不會出來亂晃了。
後來足足養了兩三個月,才臉色正常出來見人呢。
而小唐氏就得不償失,失了管家權,動用了娘家兄弟約談程向騰也無果,白熬了兩個月。
兩個月後,小唐氏自由了,而燕姨娘臉沒好完全,繼續養傷中。
結果沒多久,兩人又鬧出了一波大的來。
先是燕姨娘,因為禁足無聊嘛,就在她住的院子裡刨地,說要種一大片花,花掰做脂豪和洗傷處,能把容顔養回來。
結果就刨出來一個大壇子來。
據說打開後裡面是些藥味兒很濃的黑水水,因為被她不小心一花鋤敲碎了,所以黑水水全浸土裡去了。
燕姨娘花容失色的,悄悄請了程向騰來,告訴她從前在宮中聽到的傳言:啥啥藥,配某某花草,不孕不育……
還說這挖出壇子的地方,從前也動過土,并沒有這壇子啊。
――不想讓程向騰把事兒往大唐氏身上想,就要定在小唐氏身上才好。
宮中的傳言程向騰也略知一二,程家内宅裡也有這些,這事兒太過歹毒了。
并且想想他的女人們,還真就燕姨娘從沒有過身孕。
這事得查。
程向騰直接問小唐氏。
小唐氏一無所知,當然不肯承認。
程向騰就想起洛音苑來,别人且不說,妩娘和他在一起最多,可生養完熙哥兒們這麼多年,也一直沒再得。
他之前不是沒想過,隻是一直以為她有熙哥兒時年紀小,壞了身子,倒沒往别處想。
隻是妩娘很怕吃藥,生了病還偷偷倒過藥呢,又想想唐氏從前天天吃藥受了多少苦,程向騰也就沒讓妩娘再刻意診治吃藥了。
難道竟是因為這個?
程向騰着人推了洛音苑和曼影苑兩處,翻修重建。
他着人仔細挖掘,試圖尋出不尋常,沒有發現。
洛音苑若有,那肯定是從前唐氏所為,畢竟妩娘的不孕這麼多年了。
洛音苑沒有而隻有燕姨娘院子裡有,那可能就是小唐氏所為。
隻是這事兒吧,也是個無憑無據。
還沒查出個什麼來呢,那邊小唐氏反戈一擊,某天就抓住了燕姨娘和某小厮在樹叢花影裡鬼混。
并且這事兒吧,它不同于藥壇子事件,那事兒畢竟燕姨娘是悄悄地報告,程向騰是秘秘的查證中的,這花影偷情一事,卻是被人抓個當場,鬧得阖府皆知。
燕姨娘說,她隻是出來散個心,走累了在樹影下休息。
這兒離廚房近,丫頭便順道去給她端涼茶去了,那小厮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偏這會兒蹿過來了。
小厮說,他是在歇晌打盹迷迷糊糊中,聽到外面有人叫他的名字,說是主子讓他到這兒來一趟。
地址說得清清兒的,小園子從哪個門進,在哪棵樹下……所以雖然不知道是誰叫他,但他也急忙過來看看。
他們都說,什麼都沒發生,是忽然出現的婆子吆喝揪扯起來,說他們孤男寡女不正經,要拉他們去見夫人,拉扯中把燕姨娘弄得衣冠不整的……
這件事兒一聽就有蹊跷,真相如何且不說,最讓程向騰一頭火的是,小唐氏那處理事情中興災樂禍的勁兒,恨不得把事兒鬧大的勁兒。
程府名聲,他程向騰的名聲,她哪有想到,哪有顧及?
她因為能抓住姨娘把柄,正自開心無限呢。
程向騰第一次後悔,第一次深深厭惡。
高端女子?
呵……
馬不停蹄的,兩位又被圈養起來了。
一個的理由當然是在苑子裡形容不整,這事兒有待嚴查。
另一個的理由,是病養。
小唐氏顯然很好運,病養着病養着,忽然就天天的吐啊吐啊起來,尋醫一瞧,哈,肚裡揣上貨了。
于是不病養了,要多出去散散啊,要哄着順着大家圍着轉呀,孕婦嘛,要保持心情好啊。
小唐氏春風得意。
真的,肚子真争氣呀,此次若成功得男,她就圓滿了。
好像懷孕能傳染一樣,不過兩個多月後,燕姨娘就緊随其後,也懷上了。
還鬧什麼呀,趕快離對方遠遠的各自保胎呀,别讓人家使壞得手了呀……
程老太太親自安排,小唐氏身邊幾十個人伺侯着,燕姨娘那小院裡也配足有二十人。
天大地大,子嗣最大。
所以現在麼,什麼不孕藥壇事件,什麼花影私會事件,都擱置中。
影響較大的花影事件中,小厮和最先到場“捉奸”的婆子,都在程府消失了,沒有人再見過他們。
・・・
關于程家出孕婦的事情,武梁都知道。
金掌櫃自茬後,蘆花曾去找桐花打聽過情況,然後桐花跟着蘆花來見她,又哭又笑了一陣兒,八卦了程府一堆的事情。
聽得武梁直感歎,乖乖的,她走後這女人們戰鬥力都倍增啊,還好她跑得快,隻被罰過跪沒被啪過臉啊。
至于人家懷孕,武梁沒什麼心裡不舒服的,她唯一擔心的,是小程熙日後的處境。
人家有了嫡子嫡孫,他就草根兒了。
不過這事兒吧,擔心也沒用,她使不上什麼力。
好在程熙也大了,而那些包子一日不出籠,程向騰一日沒嫡子,還是沒人敢動他的。
她能做的,就是在旁邊默默看着,大方向上讓他别被人帶壞了。
等到将來他分府出去時,她已經能夠賺大錢了,站穩腳了。
可以在經濟上資助他,有事兒能出出主意參詳參詳之類的,盡她之力幫扶一把。
看看這小子,現在隻管樂呵着算計要“揍弟弟”呢。
當然那是以後的事兒,如今程熙操心的,是要趕快立府,他相當不滿,“爹爹說别院另居,卻不過是讓我住到洛音苑去,唉。
”那不是還在府裡?
要不要離這麼近啊。
武梁哈哈直笑,她覺得那樣才好,又不是真的分家,小家夥這麼小,真搬到府外怎麼成。
“姨娘,要不你跟爹爹說說,我要搬到外面去住,我還要接你回府呢,離那麼近,萬一母親又找你麻煩,怎麼辦?
”
武梁摸摸他的臉,“我不會回程府去的,我和程府不相幹,怎麼能回程府去。
你看,我現在忙酒樓呢,以後我就住這兒,你想我就可以來看我。
”
程熙不高興了,“這裡怎麼能長住,反正我以後會來接姨娘的,我不會讓人再欺負姨娘的。
”
……
這種接她回府的話,程熙說說也就罷了,幾歲的小孩子而已,程向騰也這麼說,武梁就不幹了。
她和程熙說了好一會兒話,再回到外面沒多久,程向騰就來了。
高頭大馬,金冠紫袍,果然風騷得很呢。
貴客來了,金掌櫃當然高呼着上前去迎,“侯爺來了,侯爺裡面請!
侯爺光臨,蓬壁生輝呀……”
那假膩做作勁兒,真是讓人看不下去。
程熙聽到聲音,歡呼一起“爹爹來了”,就迎過去行禮了。
武梁看他沒有象從前一樣撲過去抱住搖,就覺得這娃還真是長大了。
武梁是主兒家嘛,當然也迎出來,雖然比别人半好幾拍。
她給程向騰發的貼子是明天,給鄧隐宸發的貼子是後天,不想讓這兩位在她這裡碰面,也不想讓這兩位和今天到場的柳水雲碰面。
誰知道這位爺就這般自己來了。
不過既然來了,她反正是想用他們威名鎮場的,當然不熟還要裝個熟呢,何況還真熟。
于是武梁也不用正經的待客路數,隻笑嘻嘻的随便揖了揖,道:“堂堂侯爺,也來蹭飯不成?
”
程向騰哈哈大笑,手指頭點着她,道:“堂堂大東家呢,怎麼還這般小氣?
”
……三言兩語間,那份熟稔,衆人看得再明白不過。
還不知道這女人的背景,那重要麼?
程侯爺這般待着,誰還想來找事兒嗎?
程向騰還又沖着四周轉圈抱拳,朗聲道:“多謝多路朋友捧場!
大夥兒今兒都盡興,隻管放開了吃她的去!
”
在座的各位,讓人家都是占便宜白吃食兒的吧,也不盡然,但三教九流的占大多數是肯定的。
難得碰到個侯爺就罷了,還平易近人跟他們開玩笑呢,衆人捧場地笑,場面嘩然。
有個别覺得白吃還不太好意思的,如今也能放心了。
侯爺都來白吃了不是嗎,咱白吃點兒算個啥呀,明天就跟朋友圈聊去,不用再找理由了。
程向騰場面話說完,不理會那些蠢蠢欲動想上來攀談的,轉身跟着金掌櫃往裡面走。
程熙左手拉了武梁,右手拉了程向騰,笑得燦爛。
一家三口的畫面,其實相當養眼。
武梁隻是看程熙興緻好,由他拉着,卻不知他們這般走法,很不尋常。
不管多好的關系,待客之道,主家在前面引路,客人跟在後面,這沒問題吧。
如今既然金掌櫃在前面引路了,那武梁做為主人,要跟在客人稍後側才合适。
好吧就算關系好,關系再好,好得過人家夫人麼?
你一女人,你一商人,和侯爺那般并駕齊驅似的走着,那真心不合适啊。
武梁當時并沒有意識到這個。
但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尤其她這位東家的行事細節,大家自然放大了放慢了鏡頭細細辯認各方評論。
于是很快的,随着成兮酒樓的聞名,她這個東家,也是名聲大振。
何況程向騰到場沒多久,另一位大人物竟然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