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壽宸,程府大宴。
小唐氏前段時間先是被送回娘家,回來程府後又被請了娘家人,雖然最後程唐兩家都給出了合理說辭,但高門貴婦們,那心思誰比誰差?
真不明白其中道道的,沒幾個人。
之前程婉的百日宴上,小唐氏就被一婦人當面撂了臉兒,這次又被傳她這樣那樣的毛病,惹怒了侯爺惹惱了婆子之類的,她自然是憋着氣的想要光鮮站在人前。
原本她想就戴程向騰送的頭面算了,雖然未必是最好看的,但那是破她受冷落說最有力的證據。
但是現在,她有更風光的東西。
那獨一無二的,那璀璨耀眼的鳳頭钗,一出場就十分吸睛,引得各方貴婦指指點點。
小唐氏不用怎麼刻意賣弄,就收獲羨豔目光無數,甚美。
雖然這中間也有的僅是出于對主家的禮貌,但人家就算是客氣,你也得有讓人客氣的地方不是。
小唐氏借着要四下裡招呼客人,把腦袋扭來晃去的,頭上那銜珠垂鳳就更加顫顫微微,光彩奪目,繼續美。
兩個姨娘一路跟在她身後,心裡委屈難受卻還必須象個小丫頭一樣全程陪着笑臉小心翼翼地服侍她,那偷偷氣恨卻十分沒法的樣子,小唐氏看着覺得美極了。
旁邊程熙拉着程嫣,一起跟在她左右,不時母親母親的嬌喚幾聲……
和樂和美,笑語宴宴。
更沒想到的是,這次男人竟然如此的給力,在衆親朋面前,對她處處關懷備至,體貼入微。
看天氣熱,當衆交待燕姨娘不離身跟着給她打扇。
雙雙給老夫人拜壽的時候,男人起身後扶了她臂肘,将她托起來。
她尋思着是站到老夫人身後服侍好呢,還是繼續跟在男人身邊好呢時,男人已吩咐丫頭給她搬來了椅子,讓她可以暫時在男人高大的身影後稍息,免得久站疲累。
小唐氏嬌羞無限,坐在男人身側軟語嬌嗔。
後來開席,男人要去外間待客,還特意拜托大嫂關照她幾分。
出去外院之後,還幾次讓小厮丫頭傳話進來,說今日人多事雜,如果忙累了,抽功夫稍歇歇。
母親和大嫂不會怪罪,賓客們也不會怪罪……
小唐氏美上心頭,神采飛揚。
男人這般緊張她呵護她,使得好幾個相熟的夫人都開起了她的玩笑。
甚至還有人問她,夫人是不是又有了身孕?
小唐氏也是醉了。
她笑語盈盈不厭其煩地辟謠,同樣玩笑着表示,咱肚子是空的,咱們正室夫人,不是憑肚子戰江湖的。
婦人們更加的表情豐富。
小夫妻感情就是好啊,有兒有女的人了,竟然還粘乎至些?
小唐氏的娘家人來了不少,同輩中那些表姐表妹,堂嫂親嫂她們,也都不遺餘力的說着對他們羨慕不已的酸話或笑話,替小姑子夫婦粉飾太平。
小唐氏當然知道程向騰這樣的表現,是她娘家使的力。
但這樣的機會,她自然是要盡力抓住的,何況男人的表現遠超預期,她也是真的被哄得高興。
小唐氏如穿花蝴蝶,接人待客越發周到了,在各方來客中來往周旋得越發勤了。
然後有更多的客人開始贊美她的鳳钗了,開始對着鳳钗問東問西了。
從什麼材質什麼産地到什麼價格出自哪位大師之手,細細詢問品評。
小唐氏很願意跟人家說這些,畢竟那些能和她開得起玩笑的,都是那些和小唐氏比較熟的,并且一般還要有相當的身份。
這些人就算對真相明了幾分,也肯給她幾分面子,絕不會在人前讓她難堪。
小唐繃着神想讓人家對她改觀,最好讓人家憋回口皿的,是那些對她不友好的那些個。
這種人隻是個别,她們混迹在跟她不是很熟的,關系一般的人堆中。
這堆人中的大多數婦人,大家交淺不好言深,更不好無事在那兒談論人家男人,互相評頭論足說些衣裳首飾才是保險話題。
小唐氏便不象以前一樣避着這些人,相反更願意在這些人中間穿插。
但凡人家看一眼她的鳳钗,她就笑眯眯跟人白話上那麼幾句。
果然有人不服,聽說她這鳳钗一萬多兩銀子的身價,便尖酸問她:“夫人這钗,是娘家給陪的呢還是婆家給買的呢?
難不成是侯爺送的,不太可能吧,都沒聽說侯爺給前頭夫人送過這麼貴重的東西呢。
”
連鄙視帶挑撥,人家唐世子夫人可正在座呢。
關于這鳳钗的來頭,小唐氏早就想好說法了。
要她說是娘家陪的自然不可能,嫁妝裡不可能有這麼大份的東西。
唐世子夫人若有這樣的好東西,當初不給自己女兒給她,笑死人了。
說父兄們悄悄給的也不可能,一來她可不是唐家唯一的姑娘,别人要給了她這個,别的姑娘回頭也得要有怎麼辦?
二來若男人私下辦這事兒,那她那便宜母親,親親嫂嫂,隻怕立時就能給她擺出臉色來。
婆家給買的也說不通,同樣的她畢竟不是程家唯一的媳婦兒,能想買給她就買了?
生了兩個女兒而已,她又不曾給婆家立下什麼大功勞。
至于說自己嫁妝銀子買的,呵,還是别說了。
統總一萬兩的嫁妝銀子,她這些年就沒動用個胭脂水粉錢,都拿來買支钗?
若這麼鋪張浪費隻為貪慕點虛榮,立時就會被人一頓指摘嘲笑。
她又不象大唐氏,有唐世子夫人手頭的體已私物,一輩子的淘辦積攢,有個好東西不足為奇。
她可是連親娘都沒嫁妝的。
所以最好的說辭,當然就是算到男人頭上,說是侯爺送的了。
小夫妻間關系好了,你的就是我的,送多貴重的物件都合适,正好顯得他們夫妻情深嘛,也正讓可能讓那些女人們眼紅一番。
并且非常切合今天的主題。
想看老娘笑話兒?
閉嘴吧,自己看看老娘有沒有被男人冷落嫌棄。
再說有好東西說是男人送的,既能取悅男人又能讓男人愧疚,表達着女人嬌嗔的訴求:看看你嘛,都不知道送人家個好東西……
沒準男人還能一個高興一個不好意思,補她一萬多兩銀子算他買的。
――這個可能性還是相當大的吧。
一舉數得,怎麼想都劃算。
至于唐世子夫人什麼感受,小唐氏才不管她。
自己女兒死那麼久了,難道連男人送個物件,都還要看她臉色不成。
于是這鳳钗,小唐氏就這麼對外宣稱是程向騰送她的了。
客人好多噢,宴席好熱鬧噢,惹人羨豔的感覺不要太美噢。
小唐氏四處敬酒,也被回敬,整個人很有些飄飄然的感覺。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
小唐氏那美妙的感覺,在尚媽媽進來,對着她一番耳語後,嘎然而止。
尚媽媽悄聲道:“夫人,門房那裡來了個小夥計,風行珠寶店的,說夫人尚欠着他們九千九百兩銀子,要夫人給他們結帳呢。
”
啥?
小唐氏身子晃了晃。
小唐氏敢大張旗鼓把鳳钗帶出來,她也是打聽過的。
她從在風行珠寶店買了人家的便宜貨開始,就着人留意着他們。
結果一切順順當當,人家當天就收拾幹淨,将所剩無幾的貨物都打了包,第二天一早就出城而去了。
聽說那掌櫃老家在大東北,離京城千山萬水的,此番匆匆而去,且回不來京呢。
萬一真的回來了,那天她在珠寶店逗留時間很短,也沒表露身份,那店裡的掌櫃和夥計看着就眼拙又土鼈,能知道她是誰?
就算萬一找到她了,也不是她的錯,你們自己弄錯的,不關她事呀。
到時候她戴也戴過了,風頭也出盡了,或退貨或補銀子随便,既能了事兒還能落得美名。
――你看知道你們弄錯了,咱就不沾你們這麼大的便宜,夠好心是不是?
小唐氏盤算着,退貨也就罷了,如果是補銀子,還盡可以他方的失誤為由,好好的讓他們打個折扣去。
可誰知道人家竟然這麼快去而複返,還準确無誤瞄準了她過來要帳?
她本來不算理虧的,若她一直蒙在鼓裡不知情的話。
但現在卻不一樣了。
她剛剛明明已經清清楚楚告訴别人,人家那貨值一萬多兩銀子,你再說你一百兩買的?
不是偷的不是搶的不是騙的不是恃身份權勢強取豪奪的,是你正正道道買的?
不說賓客了,你自己信嗎?
小唐氏半天沒回過神兒來。
尚媽媽是小唐氏如今碩果僅存的幾個得力幹将之一,這種事兒上親自來傳,就是想取巧立功的。
見小唐氏恍神,忙手上使力将人扶緊了,悄聲勸道:“夫人别慌,這無憑無據的,咱有什麼怕的?
夫人盡管不承認便是。
”
尚媽媽的意思,咱隻管說已經付足了銀子,那小夥計私吞也好,記錯帳或丢失也好,隻不與咱們相幹。
要撕鬧起來,堂堂侯府還怕他一介小刁民不成?
但小唐氏卻隻覺得心裡慌得很。
明明他們自己的失誤,卻找了這麼個高朋滿座的時候上門,就是不怕鬧不怕理論的吧。
鬧騰起來雖然未必會輸,但别人會怎麼看她?
她還有什麼臉?
小唐氏一下子隻覺得周圍的賓客都在看着她似的,臉上燥得發燙。
尚媽媽見小唐氏不說話,隻一臉心虛的偷瞟旁邊的賓客,忙又悄聲道:“夫人莫急,那小夥計是悄悄的來的,門房上是那個叫石大頭的接待的。
那石大頭是個懂事兒的,沒有驚動旁人,隻悄悄往咱們院子裡傳了話。
”
也就是說,現在并沒有鬧開,處理好了咱還來得及轉圜。
小唐氏這才反應過來,無論如何,不能讓人再在門房那裡多呆了呀。
那裡人來人往最不是個個謹慎的地方,萬一被别人看到,萬一那小夥計等下叫嚷起來,那如何是好。
“那快将人領進來,找個僻靜屋子。
”小唐氏道,她去會會那小夥計,看看他是什麼意思再說。
小夥計見到小唐氏,盯着她頭上那明晃晃的物什直接就哭。
夫人哪,小的這些日子找這東西都快找瘋了。
那可是一萬兩銀子呀,小的身家性命全押上,也不夠賠的呀。
夫人你快補款吧。
尚媽媽在旁邊喝道:“你個小小夥計膽子不小,無憑無據的竟然來訛人?
咱們夫人明明付過銀子買下的,倒第一次聽說别人買下的東西還要再補銀子回去的!
我看你就是嫌活夠了!
”
小夥計苦笑,夫人你們就别搞笑了,還要什麼憑據?
你頭上鳳钗就是憑證啊。
這鳳钗上的每個物料,都有出處來路,最後落在何人手裡,都有據可查。
還有那做工,出自哪位師傅之手,那師傅這樣的物件什麼時候做的,用時多久,最後為何人所得,也都可查。
還有它值多少兩銀子,物料加做工一算,也就清楚了。
總之它最後是我們掌櫃的東西,完全可以查到根據。
至于夫人有無付過帳,也有迹可查吧?
這麼大筆的銀子,若付了,不會是現銀吧,現銀那得裝多少箱啊。
那是用的哪家的多大面額的銀票呢?
兩百兩以上的銀票,錢莊都有登記過票号的。
若夫人是直接拿現銀跟錢莊置換的銀票,那票号肯定清楚明白。
若夫人是從别人處得的饋贈,那這人是誰,他的銀票又可否有登記過?
也或者是夫人同旁人交易所得,那何時何地買賣何物,這些也該可查可證才是。
若是用的小額銀票支付,那一萬兩得厚厚的一疊呢,不管何時何地何人帶着銀票來的,都能從形迹看出不同吧。
一路有遇見人吧,中間怎麼個過程來去呢,咱們查一查嘛。
小夥計口齒伶俐,竟是說得小唐氏主仆無言以對。
既然人家頭頭是道,小唐氏又舍不得補款,當然她還可以退貨的。
隻可惜退貨也不能現在就退啊,在衆人面前那麼顯擺了一陣,如今賓客未退你首飾就先褪了去,怎麼給人說起?
怕弄髒弄壞?
不要小氣死噢,舍不得戴你買來做什麼?
碰壞撞壞了?
噢一萬多兩是買了個什麼垃圾啊,還敢戴出來興擺?
不小心弄丢了?
來來來大家幫你一起找噢,咱們這些人是來賀壽的,可不是來當賊的,咱背不起這名聲丢不起這人哪……
不管哪種說法,都不能自圓其說,都跑不了會被人笑死。
誰讓席上有幾個可惡的賤人,總愛跟她做對挑她的錯呢。
小唐氏一時也沒有周全的主意,想着既然現在談不下去,她也沒必要在這裡多呆了。
剛才她席上臉色大變,已經有客人對她眼神探究了。
若她再長時間不回去,隻怕沒個合理的解釋也說不通。
所以小唐氏決定拖。
她還是先回席上去,把今兒唬弄過去再說。
至于這小夥計,就先關在這裡,晚些時候再來處置就好。
于是小唐氏對小夥計說,讓他稍安勿燥,自己今兒忙得沒法,等送走了賓客,得了空再來和他細細說。
小夥計貌似都笑了。
多有意思啊,不是撿着今兒人多,他會今兒來嗎?
還等你有空再細說?
你有空的時候咱沒空啊,這次是真的做好了準備要跑路啊,這裡收了銀子,等下他就蹿哪。
小夥計哪裡肯放人,氣沖沖從身上掏出那隻仿品,說夫人既然不肯補銀子,那就趕快換上這支吧,咱們那好東西,憑啥給你白戴呢。
夫人能有多忙,有功夫說着許多的話,竟連換支钗的功夫都木有不成?
他攔在門口死活不放人,讓小唐氏惱羞成怒,便也不跟他羅索,讓人将他往屋裡一推,這邊她抽身就往外走。
這邊小唐氏要撤退,那邊精壯婆子過來好幾個,有人去關窗有人要去關門,那小夥計見勢不妙,忙叫起來,“夫人呐,我不能在這兒久待啊,我們掌櫃的還立等着我回話呢。
掌櫃的若沒見我回去,怕是要到府衙擊鼓去呢。
”
小唐氏腳步就一頓。
可不是,人家店裡還有旁人呢。
不過小夥計被那麼一吓,倒也乖巧了,不用小唐氏多說什麼,自己就忙道:“既然夫人今兒個沒空,那就是我來得不巧了,我這就回去給掌櫃的說去。
不過夫人你哪天有空?
可得說準了信兒不能再推脫啊。
不然就明日行不行?
”
這話聽着,就順耳多了。
那就明天好了。
小唐氏主仆便對着小夥計一頓的威脅,讓他回去好生安撫掌櫃的,還有他自己,若嘴上沒個把門兒的,傳出什麼對府裡不好的說法去,若得侯爺和國公爺發脾氣,爾等小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小夥計表示明白,好死不如賴活着,咱這麼久都等了,哪裡等不到明天去?
小唐氏到底不放心,又讓人一路将小夥計送出了府去,這才回了席上招待客人。
結果小唐氏正和客人說笑呢,忽然外院派過來一個媽媽。
程向騰讓人過來傳話的,問小唐氏是不是欠了珠寶店銀子,讓她快些去把人打發了,免得人在那兒喧鬧沖撞了客人。
注意,是當衆。
小唐氏臉上顔色都落盡了,當時腳下一軟身子一晃,差點兒給跪了。
原來那小夥計去而複返,這次不低調了,直接在府門外就嚷嚷起來。
今兒是什麼日子,門房待客的個個都是機靈的。
小夥計第一次上門,正好石大頭一個人在,還想着内裡有隐情,既然找夫人的就報給夫人最合理。
可等小夥計再來,還一副鬧事兒的樣子,門房立刻就知道事情不對了,迅速就報給了程向騰。
程向騰在外間席上待客脫不開身,再說夥計上門讨帳什麼的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各府裡都有。
連他出去喝頓酒,沒帶銀子的話也會留下府名讓人上門來取呢。
女人的嫁妝他從不過問,買個胭脂水粉珠钗頭花什麼的常有的事兒。
既然是找小唐氏收帳的,就由她還人家好了。
就算他出面,也是又要問清小夥計,又要問清唐氏,來回的折騰,還不如直接讓人找唐氏。
所以當下也沒細問緣由,也沒太當回事兒。
隻是那小夥計既然在門口嚷嚷着讨債,隻怕有客人也聽見了,不如就當衆處理,讓旁人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反而能避免引起什麼不必要的閑話。
所以他就讓人去給小唐氏傳話兒去了。
果然一聽說是珠寶店,席上立刻就有人接話,“欠珠寶店銀子?
莫非夫人這璀璨華麗的鳳钗,是賒欠的不成?
唉喲,不是侯爺買給你的麼?
啧啧……”
還有旁人說些什麼,小唐氏已經不敢聽,被尚媽媽她們扶着,迅速的撤了。
萬幸的是,小夥計并沒有說出什麼難聽的,不能收拾的話來。
他隻是在那兒叫嚷着讨債而已。
再被人領進來,小夥計也一臉抱歉。
“夫人哪,我也木辦法啊,我家掌櫃都快急死了,責令小的今兒必須把銀子收回去啊。
我們老闆娘,在鬧着要上吊啊……”
再多說别的有什麼用?
小唐氏咬牙切齒的心疼,然後各種讨價還價不成,到底乖乖付了人家銀子了事。
萬把兩銀子,小唐氏手裡還是有的。
正是前段時間專門折騰折騰湊起來的。
她上次不是去找武梁,想和人家一起做那種短賺快的生意麼?
後來武梁給她回話說,目前生意是看好一個,隻不過還沒到下手的最佳時機,他們也正攥着銀子等着呢。
表示等時機成熟,就通知她算她一份的。
既然是快進快出的生意,既然人家都捏着銀子等着,小唐氏于是也備好銀子等着。
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了。
・・・
拿了自己銀子去補這麼筆巨款,小唐氏肝兒都是疼的。
那幾乎是她全部的嫁妝啊,就這樣轉手于人?
她怎麼甘心。
所以賓客散後,小唐氏備了壺好酒,讓人去請程向騰。
今兒她也喝得有些多,之前是美的,後面是悶的。
但她心思還是清明的。
決定借着醉意和男人說說話兒。
她要失意傷心地和男人說說掏心窩子的話兒。
當初為了表現咱們夫妻和睦,為了讓人知道侯爺對妾身疼愛有加,妾身才狠心咬牙,買下了這麼貴重的物件來,還替侯爺貼金,說是侯爺送的。
可如今眼看着自己身家一灑而空,從此沒有銀子傍身,心裡是多麼後怕,多麼的惶恐難安,侯爺你知道嗎……
她要凄凄慘慘,把自己這許久以來的委屈,害怕,彷徨,心傷,都借着酒意說給男人聽。
她也要表達自己對男人深深的傾慕,她對他有化不開的濃情蜜意,奈何卻愛而不得,隐忍得很可憐……
女人怎樣才能讓一個男人軟化,動情,小唐氏自覺懂得很多。
比如她的親姨娘,就曾教過她這些。
你得嬌弱無依,讓男人生憐。
你要深情款款,讓男人愉悅。
你要風情無限,讓男人心動……
從前她身為正室夫人,也并沒有多少這樣的機會去楚楚可憐去。
要麼她并沒有什麼該悲切之事,要麼男人暴怒中不肯細聽。
但是今天,時機卻不錯。
――她喝多了,她心裡積壓了真切的苦楚,她借酒澆愁,她酒後吐真言,她也許做錯過事,但她足夠愛他。
這理由夠不夠得到男人的諒解和體恤?
小唐氏知道男人酒量很好,所以她将那酒裡特意加了些料。
男人酒後更容易失了本心,所以她借助酒力拿下男人求得憐惜希望更大。
男人哪怕是并不感動,哪怕隻是于心不忍呢,隻要幫她把鳳钗的銀子付了,那就太好了。
再說她在席上反複說了,這鳳钗是侯爺幫她打造的。
名頭都替他打出去了,男人付個帳也沒什麼吧?
――就算男人就是不上道,但隻要他夠醉,回頭他自己說過什麼話他也不記得了吧?
她盡可以賴他說過負責的話。
當然小唐氏還有别的期待。
酒能使人亂性,也許男人一個沒忍住,兩人就你侬我侬起來。
長長久久的夫妻關系和美可以慢慢來,但今時今日,她的身體早已做好準備了,是不是可以滾滾床單造造小人兒了?
就算上面兩樣都不行,那最多她不要鳳钗了,求侯爺出面将那鳳钗退了去,銀子要回來,總可以吧?
其實這樣的話她還可以去找自家兄長的,隻是反正這事兒程向騰已經知道了,一事不勞二主,她就幹脆求了程向騰去,總少丢份人啊。
小唐氏想得挺多的,也對着鏡子認真練習了許久,該用什麼表情說什麼話做什麼動作,都認真揣摩過,還多喝了點兒酒讓自己也到微醺的狀态。
然後擺上酒菜坐在桌旁拗出傷心模樣靜待男人到來。
結果,男人不來。
傳話的婆子說,男人根本不聽她多說什麼,聽說是緻莊院的,直接送了她一個字,“滾!
”
……
小唐氏喝了很多酒。
小唐氏一直想着那個“滾”字,對着在她身前晃眼的人,也統統送她們這個字,“滾!
”
今兒不是好日子麼?
怎麼月不明星不現的?
小花園裡怎麼黑幽幽暗乎乎什麼都蒙蒙看不清?
但小唐氏還是覺得一切都那麼礙眼,身後跟着的丫頭婆子,她們也都在看她笑話吧?
她就是一個笑話吧。
她回頭點着她們,狠狠叫着“滾,都給我滾!
”
她胡亂甩着巴掌,誰挨得近抽誰。
丫頭婆子們退了,隻敢遠遠墜在後面,不敢到近前來。
好在緻莊院裡這小花園,小唐氏一日逛三遍,熟得不能再熟,倒也不用太擔心她絆倒。
小唐氏跌跌撞撞走着,一路默默滾着淚珠。
小花園裡的假山旁池塘邊,燕姨娘一個人在那裡坐了好久。
她也很傷心,她覺得她至少該比小唐氏傷心。
她早産了,她的兒子至今弱不禁風。
可小唐氏已經沒事兒人一般了。
誰來還她公道?
不過一句話說錯,小唐氏便對她打罵罰跪,她能怎麼辦?
再怎麼恨,她也得按要求在衆賓客面前,對小唐氏笑臉陪侍俯首貼耳,為着洗白她害她兒子的嫌疑,為着給她正名聲。
憑什麼?
她如今不但容貌不複,身體也很不好,月子裡落下許多病。
從前她還可以高聲叫罵,但現在她已經不能了,她反複拿着兒子早産說事兒了,也已經惹人生厭了。
她能怎麼辦?
她理論,不能,她示弱,不成。
她到底該怎麼做?
可笑她步步謹慎至此,卻也就活該被她欺負一輩子,到死方休。
燕姨娘坐在假山旁的陰影裡,黯然神傷,也詛天咒地。
然後,就聽到了小唐氏那邊的動靜。
真好啊,縱使一樣傷心,她也可以傷心的嚣張着,打罵着丫頭婆子,一路橫行而來。
而她呢,從宮裡出來,本來就沒有個貼心的丫頭,好不容易使順了一個,卻被小唐氏想着法兒的從她身邊攆走。
如今她連身邊的丫頭都得拿着銀子錢打賞才使喚得動了。
若不是老夫人為了二少爺,特意指了幾個人過來,她是不是早就無聲無息的死了?
呵,呵呵。
燕姨娘冷笑着,瞧着那滿身酒氣的女人,一路踉踉跄跄朝她走過來了。
燕姨娘斂聲屏氣,将自己的身子,往假山石的暗影裡,再隐藏了幾分。
小唐氏尚不知危險近在眼前,就那麼一步步踏入死地。
身後的女人隻那麼輕輕一推,正在推噎的小唐氏,連聲驚呼都沒發出,就那麼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裡。
然後,她再也沒能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