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梁想回京,時機也剛剛好。
北辰主力大敗之後,除了再整編的大股敵軍,遊兵散勇也多了起來,于是便時有小股的敢死隊這裡打一槍那裡撓一下的。
還有一種更零散的反擊方式多了起來,就是刺客亂入,搞暗殺。
不時有這樣那樣的消息傳來,武梁于是也不找别的借口了,一日在大街上晃蕩完了回去,就告訴程向騰說感覺有人跟蹤她。
程向骥就是遇刺身亡的嘛,她相信程向騰會緊張的。
程向騰果然吓了一跳,充州城裡竟然混進了什麼人來?
當時就吩咐兩隊人暗中探查,然後他親自帶着武梁又晃悠了一圈,準備一舉擒獲什麼的,結果完全沒有發現。
武梁挺過意不去的,随口說說,造成恐慌氣氛了。
不過謊扯開了頭,就得硬着頭皮往下扯,于是武梁表示自己在這裡似乎被人盯上了,還是回京去安全些,也免得給侯爺添麻煩哪。
程向騰随時要出戰,如今已經極少在城裡,之後肯定會更少在城裡。
如今想想也對,妩娘當初在兩軍陣前現過身,雖然時間很短又被自己罩住了臉,但畢竟她是自己重要的人,對方隻要花心思在她身上,總能知道她是誰。
把自己的護衛留給她,或者派重兵護着不是不行,隻是太過隆重其事了,隻怕會引得将士們有話說,畢竟她是這麼個身份。
再者若萬一護得了她而傷了他,恐怕她的處境也會跟着糟糕。
京城還好,北辰蠻子就算學得邊民的語音語調,可以挑些外型體貌和邊民差不多的冒充一下,但和京話卻是差了遠了。
所以并不可能混迹到京城去行刺殺之事去。
再者就算真有刺客混到了京城去,又何必找她呢,京城裡多的是重要人物可當目标。
程向騰尋思了一陣兒,很快就答應武梁,送她回去。
然後也很快便默默安排,帶着她悄悄出行。
――等張展儀姑娘察覺人家雙雙出行,并且不再回來了,頗有些哭笑不得。
她還沒來得及向侯爺展露她的鑲珠發冠呢,她還想看看侯爺知道那位賣掉了珠子,會是什麼表情什麼行動呢,這人就走了?
有意思的那位,不會是攜銀而逃吧,以為隔開了離遠了她就讨不回來了嗎?
張展儀笑笑的,她走了,而她獨守将軍府,很不錯呢。
……後來,她果然獨守着将軍府很長一段時間。
武梁一去不回了,程向騰有限的幾次回府也行色匆匆,她連近前見面的機會都沒有,更别說去說上些有的沒的了。
直到程向騰後來也回了京之後,才讓人把她護送了回去。
而再見面的情形,也和她想像的完全不一個方向……
且說武梁這邊,程向騰名義上當然不是護送她,而是巡西北剿敵部,而她隻是夾雜在隊伍裡的小親衛罷了。
他們一路從充州過了允水,然後在新嶽打了一仗,再然後幾次小的遭遇戰,終于過雍州入贛州,就要過雁嶺關了。
等出了西北地界,也就安全了。
這天一大早,程向騰率着親衛團二十人,護送武梁入雁嶺關。
他自己的私事,并且整個贛州境内都無敵蹤出現,所以程向騰并不想多驚動旁人。
誰知眼看雁嶺關在望,卻從山道樹林裡蹿出一支人馬來。
也不過百十來人,卻持戈張弩,将他們這一小撮給團團圍住了。
那小頭目顯然是個極大膽的,要不然也不敢帶隊一路向南縱入西北内境這麼深,此時又驚喜地認出了程向騰來,一時間啥都别說了,甯可以命換命,也誓要把人留下不可。
護衛就團團的圍着程向騰。
而程向騰迅速撥馬擋住武梁。
武梁很清晰的聽見程向騰下達命令,說這些人是沖他來的,所以他來誘敵。
讓十護衛随他沖殺突圍,一路向北,另十人帶着武梁他們一路向南……
護衛有人有不同意見,說對方有強弩,将軍太過兇險……
當然說也無用,都得聽令行事。
實際上對方也不給他們多說的機會,已經有人拍馬就過來了。
程向騰見了,也是拍馬就走,一邊大聲呼喝着:“憑你們幾個毛賊,也想留住本帥?
有膽的過來……”
瞬間就向北沖殺過去。
武梁看見他大刀掄起,大開大阖的一圈砍殺,看到北邊的敵人潰散開了口,看見程向騰拍馬向北疾馳,看見他身後更多的敵人圍湧着朝他而去,看見無數的箭支在他背後追趕……
當然也看見示警的信号煙升起……
所以,他會無礙吧?
她知道北辰人當然沒有那麼好惹,他們人高馬大身體壯碩,野性又彪悍,能一路掩迹藏匿到這裡,也是有些腦子的。
内行們說人家隊伍裡還有幾個好手在呢,所以他們沒有那麼好收拾。
他是知道兇險的,所以那麼膩歪不舍的人,怕她被敵人咬上,分别時連眼神都不曾給她一個,更别說交待她什麼隻言片語了。
那麼,他能無礙嗎?
一路忐忑南下。
燕家村,十護衛一直把她送到燕家村,才帶着武梁道好問安的信回轉。
第一次,她信寫得很真心實意,雖然内容相當乏味。
還好很快程向騰親筆回信,說自己一切都好。
然後語氣拽拽的發号施令:“老實呆着等爺回來!
”
于是武梁就悄悄松了一口氣。
她很怕程向騰有什麼意外,讓她不但會被人怪罪女*水帶累将軍,還越發欠了他的情義債。
・・・
武梁是很久以後,才知道程向騰那次的确受了箭傷,很嚴重。
但他密而不宣,還強撐着帶兵打了好幾次仗。
而不久後,北辰再動員和集結了境内各餘部,在西北各駐城軍終于不再據城固守,四處野戰打擊北辰小軍團的時候,人家擰成一股繩的偷偷又打了過來,讓西北軍吃了好幾次大虧。
程向騰是到了那時,才說自己中了流矢的。
――傷勢那麼久沒好且瞞不下去,可見嚴重到什麼程度。
再後來,西北打得很熱鬧。
等到了春天的時候,西北境内的鞑子才終于全被趕了出去。
算是西北戰事全線勝利。
消息傳來,武梁以為程向騰也該班師回朝了。
雖然她覺得,很可能是人家北辰人不想錯過了又一年春季的休養放牧,才暫時收了兵吧。
誰知道程向騰顯然也是這麼想的,于是朝廷的嘉賞令雖去了西北,但程向騰并沒回來謝恩獻俘。
說是境内仍時有遊兵散勇未得肅清,擾民嚴重。
為免成大患,要親自帶兵剿清了這些成了匪的敵兵再說。
到夏天,程向騰更是帶兵打入了北辰,一副要滅了人家的架式。
程向騰的奏折裡表示,至少要把多瑪河上遊部分納入疆土,讓那處連接沱河的暗道失去作用才安全。
上允。
從夏戰到秋,入了冬後,北辰已經潰不成軍。
餘部後撤進了嘉穆山外,大片肥美的草原與疆土盡歸大湯所有。
舉國歡騰中,程向騰人仍沒有回來。
第二年剛立春,早就病歪着的皇帝終于悄沒聲的薨逝了。
――其實都有前兆,比如在經過了開疆辟土這樣的大喜之後,皇帝竟然沒有露個面兒與衆同樂,或者祭天告廟什麼的鬧鬧,大體就是身子真不行了。
而留下的密封的傳位遺诏,卻在宣讀大臣打開看時,發現竟然是無字天書!
!
這玩笑開得有點兒大,京城裡熱鬧無比。
有人說這肯定不是真正的聖旨,并因此引出了一些嚴重的命題:誰幹的?
真正的聖旨去哪兒了?
皇帝原本要立誰?
有人說這肯定是聖上難以決擇,所以以這樣的方式,想讓皇子們各憑本事,有能力者上來着。
――這話不算完全不靠譜,皇帝以前真說過。
有人在那裡認真進行着“誰最适合做新帝”的論證……
有人說别鬧了,趕緊先給大行皇帝治喪要緊。
有人說你才别鬧了,國不可一日無君,趕緊立新皇為上。
依然是各位皇子都有擁趸,但這種喧嚣也不過維持了二天而已。
第三日清晨,京城門開,城門外忽見大軍列陣。
馬上将士,塵滿面刀染紅,眼神犀利鐵皿肅殺……
程向騰率軍回京什麼也沒做,甚至沒有言語做政治上的表态,隻是那般帶着大軍默哀為上送行。
别的皇子不是沒有勤王的軍,隻是沒能到這麼快而已。
而象西北這麼遠的距離,按正常程向騰這時候應該連皇帝沒了的信都還沒收着才對呢,但人家卻天兵忽現了……
朝堂上的臣子就沒有傻的。
很快風向穩定,絕大多數朝臣都表态擁立六皇子為帝。
雖然反對者的言行相當激烈,但什麼都擋不住大勢。
六皇子推脫一番,朝臣們懇求一番,再推再求,幾次三番。
于是六皇子終于堅毅地表示沒辦法呀,年長的哥兒幾個不争氣,如今他是大的呀,他怎能不擔負起這萬裡江山的責任?
……
元慶元年二月,新帝很忙的。
登基大典,先帝送陵,肅整朝綱,冊封後宮,以及專治各種不服的聯動……再然後,就終于到了對西北軍按功行賞的時候。
程向騰官升五軍都督府大都督,另加封太子太保。
當然還有其他衆人,一一論功……
而武梁,在莊子上又一次見到了鄧大統領。
換了新帝,這位大統領神奇的還是大統領。
于是武梁問他,“高職常青樹,訣竅是什麼?
”雖然不換人是京城□□的需要,但此番新帝登基中,他肯定也做了什麼。
鄧隐宸也不隐瞞,他對武梁說,他隻做過一件事兒,就是在先帝快要不行的時候,将護駕太醫偷偷斷下的十天之限的話透露了出去……
沒殺人放火圍城逼宮什麼的,就這麼一句話,投機成功。
武梁啧啧有聲,瞧瞧人家這功勞立得,多麼輕松。
“那這次來是?
政治任務還沒結束?
”珍妃娘娘,就是如今的敬慈太後還沒有收回成命嗎?
程向騰回來了呀,這位護衛的工作完全可以卸任了嗎?
鄧隐宸淡淡的,說他來不是政治任務,是另有政治目的。
他說他觀敬慈太後行事,頗愛玩制衡之術,于是他便過來這裡,來維持一種他和程向騰同争一女,兩虎有隙之相來。
或者,這就是當初,珍妃娘娘選他來保護她接近她的另一層意思。
“你看,有人争求呢,你身價高了,得意嗎?
”
話說,他其實自己知道,是他上趕着想把這事兒變成事實。
他自己知道,若她是别人,他不會配合的甚至是主動的玩這種把戲。
男人的手段多的是,何須借女人一謀。
武梁愣了愣,遲疑道:“難道對我有好處?
”她桃花比旁人多了,傳出去名聲比别人臭些,這算好處麼?
“好處沒有,男人們有好處就行。
”鄧隐宸十分無恥地道,還莫名瞪了她一眼。
好處是他屈尊绛貴來看她,所以尋常也無人敢如何她,這還用說麼。
武梁當然想得到這點兒。
但如今她的戰場尚在後宅呢,這些男人争不争的能有鬼用?
等将來她出來了,讓他們争去,那才漲身價好不好。
武梁苦着臉,“這個玩笑有點兒大。
我正準備讨身契呢,别這時候刺激程侯爺了好不好?
”
鄧隐宸聽了頗有些意外,“你還沒放棄?
可這次軍功沒你的份兒啊。
”
此番她跑一趟西北,鄧隐宸知道她明裡暗裡也出過幾次風頭,表現相當不俗。
可惜并沒讨到什麼功勞啊。
程向騰向朝廷請功時,自己帶去的,從護院家丁中挑選出來的随扈親兵們,幾乎是無一遺漏的一一表了功。
如今已經有一個四品的威勇将軍要開牙建府了,其他受朝廷封賞的,還包括遊擊将軍,順德郎将,以及各種校尉副尉等品階軍官,他們的家人也全部因功脫離賤籍。
但是,這群人中,沒武梁什麼事兒,程向騰報向兵部的名單裡,壓根沒有提起她半分。
鄧隐宸其實是相當理解的。
男人麼,自家女人屬于自家内政,不需要給她單獨請什麼功去。
沒想到這女人竟然不死心。
武梁當然不會死心,死逼才願意白忙一場呢。
天知道她琢磨這事兒多久了。
她笑道:“那是因為我還沒有回去。
”
不管男人是把她看作附屬品也好,所有物也罷,他不肯在朝廷奏報上為她請功,她毫無辦法,但若隻想靠閨房裡幾顆珠子打賞就完事兒,那也定然是不可以的。
她得至少讓他主動的,在内宅裡當衆給她獎勵。
然後她要争取把這内宅的獎勵,變成在對外的場合裡,當衆對她的行賞議功……她的目标是身契,從來沒有改變過。
回了程府,就不是她一個人在戰鬥,那裡有姨娘們,更有小唐氏,大家都會幫她的,噢?
鄧隐宸很夠意思,應她一句“有需要,找同謀”,于是武梁就笑得花兒一樣。
可問她有什麼具體招數,她又沒有,隻說得見機行事。
鄧隐宸便也不多問,隻點了點頭,傲嬌表示:還好他見機行事的能力尚可。
那天鄧隐宸也是躺在院裡的小躺椅上,微眯着眼睛看向虛空。
偶爾觑向武梁,卻見垂藤之下,女人神色沉靜,小有成算的樣子,便知她對讨回身契,是有相當的信心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不由的心思就活泛了起來。
他一再跟她說,他想她跟在他身邊。
但其實他自己也知道,這小女人心眼兒裡面天地廣。
别說程向騰抓着人不放,就算放了手,他用個姨娘的位置,或者外室的位置,也是接不下她的。
她曾要求過程向騰娶她,那不是說着玩的。
可程向騰給不了的,他其實也一樣給不了她。
所以他隻是冷眼旁觀着她,等着自己冷卻那份對她的好感與好奇。
可這麼些年過去了,到如今他還是不能夠,甘心的灑脫的放下。
沒有辦法。
可惜他知道,若她真的得了自由,她不會為他停留,她定然是要展翅去飛的。
大統領很驕傲是吧,傲不過她眼裡那點兒淡漠。
鄧隐宸自嘲的一笑,喉頭滑動了下,一時竟有些沖動起來。
反正大男人家,要糾結個什麼!
他阖上眼睛,輕聲問道:“若你拿了身契,若我不拘你束你,隻保你護你,任你自由翺翔去,你願意累了倦了的時候,回來我身邊休憩嗎?
”
她會願意用這種方式跟着他嗎?
這已是他能夠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了。
那時武梁不遠不近的坐在院子的石桌旁,想着自己手裡的銀票。
那是肯定不能帶回程府的,但要不要給了這位存着去呢?
他倒是不會貪她的,但他又不投資,除了保管,不升值呀。
并且這位明顯大官當久了,很愛替人拿主意,臨到用時不及時還什麼的,挺煩人的。
所以還是不交給他了。
正想着,忽然聽到那位說出這樣的話來,一下就愣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