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一旦發威,足以讓百獸膽寒。
尤其是複仇的老虎。
朱棣這頭能夠将殘元流寇得得哭爹喊娘的老虎與朱能兵分兩路,分别前進十裡許渡過白河,再向中間掩殺過來。
對兇有成竹到緩緩徐行的陳晖部,形成兩側夾擊之勢。
既然軍情有誤,他自然不确定陳晖此次兵力到底是不是二十萬的全部。
不過,他很确定此時需要的不是兵力優勢,而是氣吞萬裡如虎的氣勢。
他一馬當先帶動了這種氣勢。
面對這種鋪天蓋地的氣勢,陳晖有些慌亂。
十五萬兵馬是按照攻擊陣形由西而來,兩側是騎兵和車炮兵,中間分是火铳兵、弓箭兵、刀牌兵、長槍兵。
這樣的陣形對付正前方之敵是有效的,但同時應對兩側的敵人便顯得有些混亂。
整體後退是絕對行不通的,而陣列中間大量軍卒,并不能有效又迅速地分成兩部,分别向左右沖鋒。
何況敵人襲來的速度極快,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給全軍下達命令。
面對這樣的情勢,陳晖的第一反應甚至不是如何迎敵,而是悔恨交加,暗歎一聲中計了。
他确實中了朱棣之計。
潰逃兩個字從來不會出現在老虎的腦海中,他面對的不過是繞過白河與張玉、張真部合奸鄭村壩之敵,或者就地等待必定要前來收取白河戰果的敵軍,二者取其一罷了。
出于對都督陳晖的了解,他選擇了後者,并以牙還牙地就地伏擊。
白河東岸那些作為燕軍已經潰逃的證據的、已被南軍哨軍查探過的、如小山般堆積的辎重物資間,不知何時有了人影,然後便有了铳炮轟燃的響動。
近百發铳彈在陳晖身側炸開,飛濺的積雪沒有先前那般驚心動魄,但無數細小的鐵屑仍然讓數百名南軍瞬時傷亡。
并且,這種傷亡經過極短的間隔,便又重複發生。
十五萬大軍很浩蕩,但臨時調動便顯得臃腫笨拙。
忙亂之中,陳晖隻能籠統地下令十五萬大軍一分為二,向兩側沖鋒迎敵,自己則率侍衛疾速後馳,想盡可能快地馳出铳炮轟擊範圍。
臨近白河一端的大軍在混亂中到底還是一分為二,而令卒還未來得及送達命令的後軍,則還是黑壓壓一片。
如此,十五萬大軍便如同一塊前端被撕裂的布。
撕裂,正是朱棣想要的;被撕裂開來的布,便容易被再次撕裂。
他與朱能各率的四萬多兵馬,便是撕裂這塊破布的雙手。
布的兩端很快便被再次撕裂,而這深究回去,到底還是朱棣的謀略起了作用。
自永平回來,他便讓軍卒一路養精蓄銳,軍卒們吃得飽、睡得足,雖然急疾了一百多裡,但作戰能力仍然強盛。
與此相反,陳晖部為了設伏藏身,火不敢多生,營不能多搭,大多軍卒在冰天雪地裡都生了凍瘡,能化為士氣的火氣早已被嚴寒泯滅。
在此基礎上,燕軍再精心設伏,南軍則倉皇應戰,所以短兵相接後并沒有多大的懸念,南軍一觸即潰。
朱棣、朱能部在白河前相彙,然後兩軍九萬餘人像個倒寫的八字,朝着向西方潰散的南軍掩殺過去。
兵敗如山倒,尤其是大量南軍兵卒尚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情況下,隻能根據自己同伴的行為來作出判斷。
後方的南軍也開始轉身疾奔,沒有目的地疾奔,于是茫茫雪地上便出現了奇怪的一幕:
雪地上有兩把排成八字形的大掃帚,掃帚前面則是更大的一群螞蟻;被掃帚撫過的螞蟻或死或傷,或者投降;少部分螞蟻兩向兩側漫開,逃出了掃帚的清理範圍;而更大部分螞蟻則是埋頭逃命,繼續随着掃帚移動的方向往西而去。
馳出二十餘裡,陳晖已在大群螞蟻的前端。
此時的心情是又悔又愧還恨,但卻沒有任何辦法去改變。
唯有盡快退回鄭村壩,借助那裡的人馬穩住陣形,方有機會與朱棣正面搏殺。
似乎是心想事成,陳晖擡頭便看到一片人馬,無數的旗幟表明正是鄭村壩南軍守部。
但很快他就更加心驚,因為對方面的人也與和自己一樣,正在狂奔疾馳。
譚淵沒有按計劃像箭頭一樣射進鄭村壩,但張玉、張真部仍然準時出現在鄭村壩南北兩側。
鄭村壩的五萬南軍沒有受凍,因為他們是幌子,作用是大張旗鼓并且舒舒服服地迷惑燕軍哨探。
既然是幌子,當然不用實際戰鬥。
在這種心态下,他們懵然置身戰鬥當中,然後不出意外地如陳晖所率十五萬大軍一樣,被張真、張玉一擊而潰;二張各領兩萬人馬,亦如兩把大掃帚,将這五萬南軍像螞蟻一樣向東驅趕。
兩群螞蟻彙在了一起,然後驚慌四散,在朱棣、朱能、張玉、張真四把大掃帚間的縫隙裡驚慌四散。
陳晖從縫隙裡向南逃去,至于身後還有多少兵馬,隻能等到達雄縣、鄚州再說;至于朱棣是繼續追殺自己還是前去救援北平,他心裡并沒有數。
不過他是真希望朱棣放下自己而西去馳援北平,因為他相信大将軍一定會有奇謀應對。
…………
李景隆很吃驚,他不明白南邊怎麼會突然出現一隊騎兵;這隊騎兵正像箭頭一樣射進南軍陣中,濺起鮮皿、殘臂、斷槍……
正在這時,齊化門遠遠傳來一道清晰的聲音:“燕王妃和世子的人頭在此,所有人獻城免死!
”
“十三?
”李景隆又驚又喜,霍地拔出劍來,喝左右道:“切勿慌亂,我軍已破城門,将後面來敵殺回去,再随我入城!
”
身邊副将領命,周圍數千軍卒轉身向那箭頭挺進。
後面騎兵雖然出現得蹊跷,但李景隆看着不過數千之衆,應當掀不起太大的風浪,于是再扭頭看向城門。
卻見齊化門前閃出一片白光,然後便騰起一團黑煙;聽着遠遠傳來的爆破聲,他有些發怔。
那是铳炮,但絕對不是普通的铳炮!
一怔之後,他又聽到後面的響動有些異常;轉身迎敵的軍卒似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那隊騎兵仍然如箭頭一樣快速而來。
沖着自己而來。
李景隆忽有地些心慌,除了給自己造成壓迫的那隻箭頭,他視線内又看到不僅僅是齊化門被铳炮襲擊,右邊遠處的城門亦未能幸免。
微微一頓,他拔馬向右側馳去,一則是為了避開那支極具危險的箭頭,二則想證實一下其他城門的情形。
前方攻城軍卒已被先前那時充滿内力的巨喝和驚天動地的爆炸驚得停下步來,後方軍卒也隻好駐足等待;李景隆顧不得理會,在陣中向右疾馳。
馳出數百步,他猛地勒住馬頭,卻是前方也有一支箭頭,在軍陣中穿梭往來。
如果兩方迎面沖殺,長槍如雨的兵陣對騎兵絕對有抵抗之力,但前後兩隻騎兵箭頭均是從後面殺入,再左右往返,這便讓軍卒無所适從。
不僅如此,兩隊騎兵不僅速度奇快,且顯然具有蒙古人的彪悍和兇狠,在軍陣中砍殺兵卒如切菜一般。
李景隆腦子有些發懵。
此時一令騎急馳而來,道:“大将軍,朱棣援軍距此已不足五裡。
”
“不可能!
”
李景隆暗驚一聲,又轉念道:“陳晖的二十萬人馬都沒截下朱棣?
應該是與陳晖兩敗俱傷……”
但還沒想明白這個問題,他腦門上便泌出一層細汗,趕緊撥馬回馳。
在破開軍陣向自己沖來的那支箭頭中,他看到了一個人。
朱高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