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玖放了一把火,不但把俅國外圍的防護林給燒沒了,連內圍的林木也燒了個幹幹淨淨。
俅國寨子的圍牆是用土石建造,但寨子裡的竹樓和殿宇卻多是木質。
風助火勢,有零星的火星落到竹樓上面,就會燃起一片焰火,潑水滅火的速度根本比不上竹樓燃燒的速度。
大火一直燒了七天七夜才停,把郁郁蔥蔥,連綿在一起的幾座山脈燒了個幹幹淨淨。
俅國内的部族世代依山而居,這一場火,等于把他們架在了中間烘烤。
俅國内的牲畜動物死傷無數,許多救火的俅國人葬身火海之中,其慘烈比當初夏朝太祖皇帝攻打俅國時更甚。
等這場大火好不容易停息了,俅國早就被燒得面目全非,到處都是斷壁殘垣,焦黑的土地上還冒未曾滅盡的縷縷青煙。
失了家園和族人的俅國人聚在一起,哭聲震天。
俅王從一開始的暴怒,到知道這把火是誰放的之後變成了恐慌,完全沒有了主意,“這是夏人在報複我們!
報複我們在水源裡投毒!
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的,這個夏朝将軍就是個魔鬼!
是個魔鬼!
他是想放火燒死咱們,沒有了這些山林做屏障,咱們根本不是夏朝人的對手!
怎麼辦?
投毒的主意是你們出的,現在你們快想想辦法啊!
”
當初他在手下人的撺掇下,趁着夏朝内亂,拒絕再向夏朝朝廷上供,成為完全的獨立國。
後來夏朝内亂結束後,也沒有追責,讓他的膽子漸漸的變大,覺得他們俅國外圍有密林和毒蛇猛獸保護着,夏朝人根本不可能對付的了他們。
自信心的膨脹,支撐着他的野心也變得更加大了。
這次梁國出兵進犯夏朝,從一開始,夏朝就是被動的一面,在他看來,夏朝人懦弱無能,根本不是梁國人的對手,朔方城被攻破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彭仲過來當說客,給他許了諸多好處,向俅國借道時,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事實上,一開始證明他的決策是正确的。
他答應借道給梁國人後沒幾天,梁國人就攻破了平城,把朔方圍困起來。
但後期的發展就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夏朝皇帝新任命的那個叫鳳涅少年将軍,不但以雷霆之勢迅速的拿回了平城,還在第一場交戰中就大敗梁軍。
在鳳涅的帶領下,怯懦的跟小綿羊一樣的夏朝士兵搖身一變,成了兇猛無匹的野獸,在戰場上的氣勢完全碾壓了梁國人。
隻是,俅國之前已經和夏朝結了梁子,萬一梁國人敗了,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誰知道夏朝人會不會找他們俅國算賬?
他們俅國獨立的十幾年,早就嘗到了獨立的甜頭,一點都不想再過上以往那種附屬于夏朝,年年向夏朝上貢的日子。
種種考量下來,再加上各部落首領的勸說,俅王這才決定一心一意的幫着梁國人。
他們想的也好,如果最終是梁國人敗了,夏朝追究的話,他們到時候再向夏朝納貢稱臣不遲,反正他們的先祖就是這麼做的,他們這麼做,也沒什麼好丢人的。
夏朝号稱禮儀之邦,夏朝的皇帝和大臣最要面子,隻要他們主動投降,夏朝皇帝為了表現他們禮儀之邦的大度,也不會再追究他們的過錯。
反之,如果梁國人勝利了,那麼他們就能按照之前和梁國人的約定,劃分夏朝的地盤。
這麼一來,他們的子孫也可以從山嶺裡走出去——能在平原上生活,誰稀罕在山旮旯裡面待着。
不管怎麼想,他們都覺得最終的結果不會比納貢稱臣更壞,因此做起事來才肆無忌憚。
誰知道對方竟然不按常理出牌,梁國人還沒打退,竟然抽空跑過來攻打他們俅國,他們難道就不怕梁國人趁虛而入,拿下朔方嗎?
而且這個鳳涅竟然還放火燒山,他就不怕傳出去壞了名聲麼?
你特麼的身為禮儀之邦的臣子,怎麼能做出比他們蠻人還心黑手狠的事情?
俅王頓足捶兇,悔不當初。
早知道對方是個無所顧忌的瘋子,當初他就慎重考慮和梁國人合作的事情了。
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俅王把腸子都悔青了,也改變不了寨子被人一把火燒光了的事實。
事情要是處理不好,失去房屋和親人的百姓萬一怨恨他得罪夏朝人,招來夏朝人的報複,将憤怒的情緒發洩到他身上,他的王位也别想坐穩了。
所以他現在急于找個替罪羊,把和夏朝人交惡的事情推到别人身上才行。
下面的人也不是傻子,要是他們俅國能打的過夏朝士兵,還可以鼓動族人的情緒,和夏朝人一戰,拿夏朝人洩憤。
現在他們明顯不是對方的對手,族人的情緒不能發洩到夏朝人身上,就會發洩到他們這些統領身上。
誰要是擔了和夏朝人交惡,招緻夏朝人報複的名聲,誰就會成為族人發洩憤怒的對象,沒準兒前腳消息傳出去,後腳他們就被族人給弄死了。
衆人心裡明鏡似得,其中一個統領反駁道,“怎麼叫主意都是我們出的呢?
大王你說這句話的時候可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當初明明是你提出來和梁王合作的。
你作為大王我們不敢反駁你,這才附和幾句,你可不能一出了事情,就往我們這些無辜之人身上推。
”對方已經徹底的得罪了夏朝,又因為此事失了民心,等這件事情一過,對方的王位也别想再坐下去,這種情況下,他還有什麼好懼怕的。
又一個統領道,“莫度首領說的是,這件事情一直是你們俅族人和梁國人接觸,我們百漁人勢單力微,還不是你們說什麼,我們就聽什麼?
”
“說得對,我們百越族也隻有聽話的份,大王的決策什麼時候輪得到我們摻和?
大王你現在有了事兒才想起我們來,這事兒做的可不地道!
”又有一個人道。
一時間,屋子裡全都是駁斥俅王的聲音。
俅王氣的呼哧呼哧直喘,怒道,“你們敢這樣和本王說話,你們都想造反嗎?
”
平日裡對他俯首帖耳的幾個統領站起來,臉上都是不以為然的嗤笑和譏諷,“大王是想不讓人講真話嗎?
那大王想聽什麼,就讓你的仆人對着你說好了,現在我們的族裡有事兒,要趕回去處理,就不留在這哄大王開心了!
”
**
阿玖在俅國放了一把火,在衆人都以為等火滅後大将軍會帶兵攻打俅國時,阿玖卻做出了一個出乎衆人意料的反應,揮揮手,“撤兵,回朔方!
”
衆人被弄懵。
白非凡問,“大将軍不準備一鼓作氣打下俅國?
”
阿玖笑的高深莫測,“打打殺殺的多沒意思,敬道難道沒聽說過以德服人?
”
白非凡臉皮抖抖,“大将軍的意思,打算要以德服人?
”把人家的老巢都一把火燒沒了,再說什麼以德服人……皇後行事,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不按常理出牌!
阿玖點頭,“這叫先兵後禮。
”
白非凡“呵呵”兩聲,“……”他隻聽說過先禮後兵。
但不管怎麼樣,經此一事,俅人是不會再輕易的招惹夏朝了,除非他們還想再被火燒上一把。
阿玖給他一個“你好笨”的眼神,耐心解釋,“俅國人剛被燒了一把,不管是俅國的士兵還是平民,一定都處在暴怒和哀傷當中。
本将軍記得兵法裡面有句話叫什麼來着?
哀兵必勝?
他們現在正有火沒地方發呢,本将軍帶着人去攻打他們,他們一定會奮起反抗,即便能勝利,咱們這邊損傷也會很大。
”
“本将軍現在不管他們,他們内部就會發生矛盾。
俅國是好幾個部落組成,平日裡都是靠山林狩獵為生。
現在山林被一把火燒了,獵物也都燒死了,他們沒有了賴以生存的來源,就會将目光放在各自部落儲存的糧食上面。
就算是同一個部落的族人遇到生存問題都會反目,更何況他們是不同族的?
”
“等他們為了糧食打起來之後,就沒空再想山林起火的事情。
等他們打的差不多了,哀傷的情緒也發洩完了,那會咱們再攻打俅國,就事半功倍。
其實要本将軍說,不攻打俅國也挺好,就這麼留着俅國,讓其他國家的人也看看,跟咱們夏朝作對的下場。
”
雖然俅國這隻雞不肥,但警告夏朝周邊幾個小的附屬國卻綽綽有餘。
白非凡默然無語,半晌才道,“……大将軍英明。
”
他以前就知道皇後聰明,卻沒想到聰明至此。
皇後的聰慧不是後宮女人勾心鬥角,争風吃醋的那些小聰明,而是真的有大智慧。
隻從俅國這麼一件小事就能想出那麼多,兇中的丘壑謀略,不輸于時間任何一個男兒。
姬赢何其有幸,能得到皇後這樣全心全力的輔佐。
跟在阿玖身後的六千士兵一個個的興高采烈。
他們不知道大将軍為什麼不下令攻打俅國,但大将軍這麼做,肯定有他的用意,他們隻管聽大将軍的就行,大将軍的決定肯定都是正确的!
大将軍說他們的任務完成了,他們的任務就完成。
!
到達朔方後,阿玖被迎入城内。
朔方之圍被解開,城裡面中毒的士兵和百姓也得到了妥善的救治,雖然身體依然虛弱,但有阿玖劉恒他們帶領的這些士兵鎮守,倒也不怕梁國人再來挑釁。
而事實上,這幾次戰役梁國人損兵折将,大傷元氣,根本沒有精力再來一戰。
覃鞍領着敗軍退到泯江,和留在泯江的梁軍彙合,等了兩天,彭仲也帶着人馬趕了過來。
所有殘兵加上泯江留守的駐軍收攏到一起,清點一下,統共隻剩下兩萬七千人。
看着手裡的數字,覃鞍臉色鐵青。
他帶來了十萬大軍,結果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損兵折将,就剩下了不足三萬……這兩個月的時間還是從他登陸泯江岸開始計算,實際上他和鳳涅前後對戰的時間還不足一個月……
他向來自負,原以為沒有了國師的壓制,必定能替師父一雪前恥,揚眉吐氣,讓梁國人隻記得樂陵先生和他覃鞍,再不會記起國師。
誰承想,現實卻給了他狠狠地一巴掌,要是他戰敗的消息傳回國,他幾乎可以想象出那些原本擁護國師,反對出兵的朝臣們會是什麼嘴臉,就是太子也會對他失望。
想到可能面臨的後果,覃鞍身子忍不住微微發抖。
彭仲不知道覃鞍所想,這樣的結果他也不想看到。
他自诩智計百出,可奈何敵人太強大,再多的計謀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也是浮雲。
要是敵軍主将稍微弱一些,他們聯合俅國人,再加上他的計謀輔佐,必然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心裡感歎了一番自己生不逢時,彭仲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勸說覃鞍,“事到如今,咱們唯有暫時在海上避其鋒芒,然後把這邊的消息報回國,戰或是不戰,再由太子和皇上決策。
将軍也不必憂慮,太子睿智,當初力排衆議向夏朝出兵,必然不會輕易讓咱們撤軍。
”太子要是決定繼續和夏朝作戰,一定會派人來支援他們。
也就是說,他們還有反敗為勝的可能。
覃鞍皺眉,“先退軍到海上,此事另議。
”
**
昭帝下旨褒獎征南大将軍的旨意發出去沒多久,西陵州又八百裡加急送來大捷的奏報。
捷報上面詳細闡述了阿玖如何打敗敵軍,如何火燒俅國的過程。
看的昭帝心花怒放,當下把捷報讓衆朝臣傳閱,心裡美滋滋的想,都把梁軍打到泯江上去了,再有一場勝仗,就能把梁軍盡數剿滅,依着小九兒打仗的速度,豈不是很快就能返回來了?
唔,小九兒這一走就一個多月的時間,整日裡跟一群糙漢子在一起,身邊也沒有可心的人照顧,也不知道瘦了沒,等回來後一定得給小九兒好好補補才行。
小九兒喜歡吃百福樓的菜,要不把百福樓的廚子招進皇宮,當個禦廚,以後專門給小九兒做菜?
還有,小九兒喜歡稀罕玩意,回頭讓龔太傅多淘換一些稀罕的東西過來,提前擺在朝陽宮裡面,讓小九兒一回來就能看到。
綠豆糕飛走了,小九兒要是喜歡養鹦鹉,就讓珍奇園再送一些鹦鹉過來,讓小九兒挑一個稀罕的……送來的鹦鹉不能太聰明,也不能太蠢笨,省的像綠豆糕一樣,總是打擾到他和小九兒……
昭帝眯着眼,暗搓搓的盤算着先如何把小九兒養的白白嫩嫩的,然後再開餐。
讓他獨守空房這麼久,小九兒應該也很想他的吧?
下面大臣們看到西陵州的捷報,有的高興,有的則一臉憂慮,還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昭帝暗搓搓盤算完一遍,這才和群臣們商議封賞西陵州将士的事情,“……此次鳳将軍功不可沒,幾名都尉也各有出力,朔方守備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還能堅守城池,才等到朝廷大軍救援,有了反敗為勝的局面。
衆位愛卿議一議,這些肱骨之臣們該如何封賞?
”
“鳳将軍破敵有功,前些日子裡皇上已經加封鳳将軍為三等子爵,此時戰事未歇,不宜大加封賞,不如先暫時把鳳将軍的爵位往上提一提,三等升為二等,等鳳将軍得勝還朝時,再另行封賞?
”梁烨率先出朝班奏道。
他不知道鳳涅的真實身份,但現在朝廷缺乏将才,皇上身邊也需要培植自己的親信,鳳涅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十分值得提拔拉攏。
他雖然為自己不能上戰場略感遺憾,卻不是嫉賢妒能之人,因此一開口,處處都是替鳳涅和朝廷着想。
又有大臣道,“朔方守備桓錫守城有功,在這一戰中足以看出他有勇有謀,心志堅毅,且對朝廷忠心耿耿。
微臣以為,一個朔方守備之職不足以展現桓錫的才能。
桓錫之才,應該可以擔得起更高的職位。
”
朔方守備的職位在西陵州僅次于西陵州都督,如果再往上升的話,要麼接替現今西陵州都督潘聰,要麼就是調離西陵州,到其他的州府擔任都督之職或者右遷回京。
因為不知道皇上是否有讓鳳涅頂替潘聰的意思,這名大臣才說的含蓄,不過提拔桓錫的意思卻點的很清楚。
西陵州都督在梁國派兵來犯時的作為也傳到了京都。
便是潘家在朝中有親眷,也不好替潘聰求情,畢竟潘聰的作為說好聽點是失職,說難聽點跟臨陣逃脫也沒什麼區别。
隻能希望潘聰能在接下來表現的好一些,好歹弄個功勞在身上,這樣萬一皇上想要秋後算賬處置潘聰時,他們替潘聰求情也有話可說。
“劉恒、曲懷、蔣沖、馬彪的職位也應該往上升一升……”
“要說鳳将軍能帶兵這麼快打退梁軍,功勞最大的當屬皇上。
若無皇上慧眼識珠,伯樂相馬,提拔任用鳳涅為征南大将軍,西陵州也不可能取得這麼好的戰績……”這是純粹拍馬屁的。
打了勝仗是喜事,朝臣們議論起來也是挑着好的說辭往外倒,半點不用擔心說錯了話會惹得皇上不高興。
聽着下面朝臣們對阿玖和衆将士的贊頌,昭帝更加身心舒暢,眼睛一撇,看到幾個往日上朝時面容嚴肅的大臣眉心皺的緊緊的,一臉憂慮的模樣,心裡微微不悅,“田愛卿、章愛卿可是有什麼事情要禀報嗎?
”
昭帝話落,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那兩個大臣身上,立刻明白了皇上為什麼會不高興了。
旁人都高高興興的,就這兩個人在旁邊耷拉着臉,好像根本沒聽到捷報似得,讓人一看就堵心。
别說皇上不高興,就是他們看到了也膩歪。
被點名字的大臣聞言從朝班裡站出來,絲毫不在意衆人的目光,向昭帝行個禮,一臉憂慮道,“鳳将軍帶兵大捷雖然是喜事,但……鳳涅縱火焚燒俅國賴以生存的山林,使得俅國人流離失所,死傷無數,此舉太過殘暴,有傷天和,傳出去後有辱我夏朝名聲。
我夏朝向來以仁愛為本……”
一言未必,就聽“砰”的一聲,昭帝重重一巴掌拍在龍椅扶手上。
黃金打造的扶手上立刻出現一個巴掌印。
德寶眼角餘光瞥見,暗自呲牙,心裡搖頭,找死也不挑日子,竟然在這大喜的事情上觸皇上的黴頭,還拿皇後娘娘的名聲說事……心裡替那兩個大臣點根蠟,垂眸聽着昭帝發話。
昭帝心裡暴怒過後,反而冷靜下來,沖站出來的兩個大臣冷笑一聲道,“你們說鳳大将軍殘暴,大概是覺得俅國人在我夏朝人飲用的水源中下毒是仁慈仁善了?
如此,朕就讓你們也體會一下俅人的仁慈仁善,省的你們站着說話不腰疼!
來人,給田愛卿、章愛卿賜鸩酒,田、章兩府之人盡數送到俅國,讓他們去做俅國的子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