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裡港口已經遙遙在望。
艾爾神官的反應太讓人琢磨不透,依蘭達思來想去不确定自己是否露了點屬于女海盜的馬腳,此時正惴惴不安巴不得趕緊下船,眼見安倍裡熟悉的建築映入視線,估摸着自己就靠遊也能遊回去,心底登時悄悄的松了口氣。
她忽然感覺到有道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下意識回頭望去,正看見艾爾神官似笑非笑看着她,登時驚出了一身白毛汗。
可不要在這種時候功虧一篑!
所幸艾爾神官的目光隻是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轉到了别處,這讓依蘭達原本“砰砰”直跳的小心肝總算回到了原位。
大陸男神雖美,可是這樣虛無缥缈如神祗的高嶺之花……還是留給别人去攀折吧,這輩子隻追求當海盜如她能遠遠瞥一眼已經夠了。
船緩緩駛入安倍裡港口,兩岸熟悉的嘈雜人聲傳入耳中,依蘭達登時覺得無比安心。
安倍裡港口是奧斯公國的三等港口,因為地處偏遠又和列支敦國交界,遠離在奧斯公國占據主導的教廷勢力,收到列支敦國的自由風氣影響,反倒是成為了奧斯公國難得的三不管地帶。
隻要有錢,沒人關心你做什麼。
也正是因為如此,依蘭達才能夠以女人的身份購買夢魇号,進而招募起自己老爹的一票老兄弟,揚帆出海開始了自己第一次的海盜生涯。
從靠近港口開始,依蘭達就站在船頭焦急的四處張望。
這其實是酒鬼巴特這一幫子弟兄的老習慣了,海上不測風雲太多,自從從船上下來之後大家夥就分散到各個船上,可在聽說了某艘船海難的時候,至少頭一周總會有人在港口守着,就是看看有沒有人能幸存下來。
雖然絕大多數可能等來的都是失望,但是對于海盜這種無兒無女的,除了過命交情的這幫兄弟,還有誰會等他們回來?
随着船越來越駛進港口,依蘭達的神情也從期待逐漸轉向了失落,當船靠岸的那一瞬間,她的整顆心都徹徹底底的沉了下去。
沒有,一個都沒有。
她就算再堅強也終究不過是個剛滿十四歲的少女,先前急着回安倍裡也就是期待着還能有别人像她一樣僥幸得救,此時滿滿的期待全成了一腔泡影,依蘭達腿一軟,險些就跪在了地上。
如果不是她的疏忽,就不會出現傑夫被收買,如果不是她太輕信,就不會導緻整艘船都落得個葬身魚腹的下場……
這世上那麼多可是,可卻從來都沒有一顆後悔藥。
在她所沒有注意到的地方,神官和騎士正站在船的另一側。
艾爾微微閉起眼,聽着這屬于塵世間的喧嚣,其實就算是托尼在海上漂了這麼幾個月乍一見到人也是激動的很,隻是連阿爾貝托大人都沒說什麼,發誓要成為大人身邊最忠誠的騎士的托尼自然也就隻能強忍着心中的激動陪在一邊站着。
一定要以保護好大人為己任!
雖然心是這麼想的,可托尼依舊忍不住多朝四周看了幾眼,沒辦法,在海上幾個月根本看不見人,來來回回活物就這麼幾個,難得看到一隻新鮮的,不然的話也不會把依蘭達救起來了。
這一看倒好,托尼眼神好,一眼就瞧見了那邊如喪考妣的依蘭達。
“阿爾貝托大人,”托尼皺了皺眉,“我們在這裡就把她放下來吧?
我總覺得她來曆不明,跟在您身邊是個威脅。
”
艾爾的眼神沒他好,遠遠的也瞧不太分明,“依蘭達說了在這裡找她的親人,一會就走了,不必放在心上。
”
托尼依舊很堅持,“可是您答應等她一上午。
”
“哦我說了嗎?
”艾爾神官有些詫異的睜開眼睛,湛藍色的眸子裡那股子熟悉的似笑非笑又浮了起來,“可是我不記得了。
”
托尼:“……大人。
”
“伯納德小姐,”沒有理會騎士的愁眉苦臉,艾爾神官微笑着走了過去,“希望您順利找到家人。
”
雖然清楚自家神官大人總是習慣于僞裝自己,可這種掩藏在溫柔問候下的實際性逐客依舊讓誠實的騎士有些發愁。
依蘭達蹲在地上,一擡頭正看見神官溫柔的笑容,溫暖的陽光給他整個人鍍上了一層金邊,聖潔的簡直如同畫中走下來的天使。
那一瞬間依蘭達不得不承認,這世上若是當真有原罪,他必是救贖。
“伯納德小姐?
”
艾爾走過去實則是為了送客,可沒想到依蘭達竟然瞧着他出了神,他倒是已經習慣旁人對他容貌的側目,對此也自然并不大驚小怪。
托尼跟着艾爾久了,對此也見怪不怪,隻是心中給依蘭達更加貼了一個一定要讓她離大人遠一點的标簽!
“抱歉,我想起了父親。
”回過神來之後,依蘭達有些慌亂的站起身來,慌忙擦去臉上的眼淚。
“沒關系,相信伯納德小姐很快就能找到自己的親人,主會保佑你。
”
在艾爾神官的帶領下,船上諸人目送依蘭達下船,甚至在此之前還安排水手專程去提前為依蘭達準備了裙裝。
畢竟在船上隻有男式衣服,向來注重名聲的艾爾神官不可能讓一個妙齡少女衣衫不整的下船。
教廷同樣也不會允許。
依蘭達下船的時候還有幾分戀戀不舍,畢竟能如此近距離接觸大陸男神的幾率可不大,恐怕這輩子也就是隻有這一次了。
等她回到安倍裡港口之後還要再重新攢錢再買一艘船,找機會替湯姆他們複仇……那一瞬間的悸動也注定不過就是一場泡影。
依蘭達下船前最後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艾爾,毫不遲疑的下了船。
腳一接觸到實地,一直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目前還在勒姆号上衆人視線的範圍之内,依蘭達尚且不敢過于放肆,她隻是加快了腳步,一副急匆匆的模樣消失在了人群中。
托尼還有些不死心,低聲向艾爾請示,“大人,需要我跟着她麼?
”
艾爾有些好笑,“你不是一直都希望她趕緊走?
怎麼這會人家一走你又趕緊要追上去了?
”
托尼也有些犯愁,下意識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可是就是覺得不對勁。
”
他還不知道,就在不遠的将來,他那好的不靈壞的靈的預感即将給他帶來新的驚喜。
艾爾也不在意,“你想去就跟去吧,别走太遠,我們不一定會等很久,這次已經在海上耽誤了幾天行程了,還得抓緊時間趕回來。
”
一聽到很快就要走,好不容易才見到人的勒姆号上登時哀鴻遍野,水手們個個心早就飛到了酒館裡風騷的□□和美酒身上,可礙于教廷的人在,一個個簡直像屁股上長了瘡一樣坐立不安,一道道求助的目光投向特魯斯。
船長自然也知道自己這幫兄弟們的尿性,可眼下船上身份最高的是艾爾神官,他還當真做不了這個主,後來實在在衆人期盼的目光中被迫無奈硬着頭皮上前,“艾爾。
”
“什麼事?
”神官沖船長微微一笑,給了本來已經有所畏縮的船長些許勇氣,那個不好說話的騎士不在,神官大人應該能夠體諒?
“我想安排水手們下去補充一點食水,”特魯斯船長想了想,還是慎重的補充了一句,“讓他們分批次下去,保證船上一直有人留守。
”
艾爾似乎絲毫不以為意,“如果能保證安全的話,那就讓他們去吧。
”
在留守者如喪考妣的目光中,第一批的幸運水手們個個嗷嗷叫着像一群脫了缰的野狗一樣抓緊時間沖下了船。
要找樂子得趁早!
“這幫小子!
”特魯斯船長笑罵了一聲,可也知道海上的幾個月可把這群壯年漢子憋壞了,也就沒阻止。
“艾爾,你不下船去走走?
”話剛出口船長又犯了愁,托尼已經去跟蹤依蘭達了,難不成還讓神官大人一個人下船?
這裡可是奧斯公國最亂的安倍裡港口,什麼事都有,至于買賣美貌奴隸之類的雖然沒擺上明面可也差不了太多,萬一艾爾神官在這遭遇了什麼亂子,那他就算砍了腦袋也不夠賠的!
可話已經說出去了,現在收回去已經來不及了……
瞧着船長愁眉苦臉的樣子,艾爾善解人意的開了口,“我一會罩個鬥篷下去,不會有人注意的。
”
船長登時如蒙大赦,“那我安排人跟着您?
”
“不必了,”艾爾笑了笑,“我在外也不是不曾遊曆過,就在港口附近轉轉,一會就回來。
”
艾爾神官是個行動派,動作相當麻利,特魯斯船長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見到他已經在身上罩上了一個最尋常的灰色鬥篷,甚至連兜帽都罩上,燦爛如碎銀的長發被一根不露的遮了個嚴實,一眼看去隻能看見神官精緻的下颔。
“我走了。
”
特魯斯船長猶自垂死掙紮:“……我安排人跟着您?
”
“不必,”艾爾将兜帽裹得更嚴實了一些,“我有些私事需要辦理。
”
話都說到了這個地步,就算特魯斯船長再不放心也隻能放人,身份和等級從來不可逾越。
依蘭達在人群中滑溜的像條泥鳅,托尼在後面跟着卻越來越是疑惑叢生,就算從小來過這裡,可這姑娘對這裡也未免太熟悉了一點。
就算是個商人之女,難道出門的時候就不要乘坐馬車?
港口這種污穢的地方,恐怕絕大多數的夫人小姐們都要用扇子遮住半張臉露出嫌惡的表情吧?
果然有問題!
港口人實在太多,托尼這邊隻是一錯眼的功夫,眼前登時失去了依蘭達的蹤迹!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他謹慎的四處張望,腳下的步子絲毫不敢放松,可依然一無所獲,最後隻好嘗試着朝着他最後一眼看見依蘭達走的方向跟了過去。
托尼越走越偏僻,很快,艾爾神官身邊最忠誠的騎士發現了自己在教廷受到教育時從未遇見的問題……到處都是穿着風騷的□□伸手拉客。
大街上自然是不會有這種流莺公然拉客,但是進了小巷之後,聖騎士這種極為引人注目的存在自然吸引了大多數流莺的目光,更有膽子大的當場就來拉人了!
萬能的主啊,這世上怎會有如此罪惡之處!
可憐的托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哪怕他再三躲避,可躲得了左邊躲不了右邊,一條條光着的手臂蛇一般的纏上來,騎士的雞皮疙瘩簡直從頭起到了腳。
主說強者應對弱者保持憐憫,嚴守戒律的托尼一直在心中反複默念這一條,根本不敢用力,隻能眼睜睜被一群身上帶着濃烈廉價香水味的流莺蜂擁着左推右搡朝着小屋子的方向走去。
眼見那屋子越來越近,托尼的臉都漲成了茄子紫,後來終于忍不住一把将流莺們掀開,慌不擇路的跑了出去。
這一跑就出了事。
小巷本來就不寬,托尼這樣慌張的跑出來,隻恨不得離那群可怕的女人遠一點,一不小心連續撞了好幾個人,踉跄之下險些踩翻了旁邊路上擺着的小攤,女攤主當即暴跳如雷,扯着騎士就要讓他賠錢!
托尼也是個老實人,眼見身後的流莺調笑着越來越近,哪怕心中依然想堅持按照主的教導遵循騎士的美德,可那群女人太可怕,慌忙從懷中掏出錢袋摸出幾枚金币塞給女攤主就要繼續跑!
如果不是他衣着富貴看着又是神職人員身邊的騎士,潑辣的女攤主不但要叉着腰把他罵個狗皿淋頭,還要把這個冤大頭狠狠坑上一頓才了事。
總算還是奧斯公國境内,這些人不敢太過分,這才讓花容失色的騎士玩命的逃了出來。
直到一直跑到了大街上,遠遠的離開那條巷子,連巷口那幾個流莺都看不見之後,托尼這才松了口氣,心髒還在砰砰直跳。
隻可憐剛畢業的騎士空有一肚子知識,真要用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實際遠不是理論上那樣。
這麼一耽擱,依蘭達就更加不見了蹤影,向來以成為神官大人身邊最得力的助手的騎士很憂傷,雖然很想繼續找下去,可是一想起那條可怕的巷子依舊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哆嗦,最後隻得愁眉苦臉認了栽,悻悻的往回走。
走了一半路,突然看見路邊有賣阿爾貝托大人愛吃的荔枝,準備亡羊補牢準備買一些回去,結果手剛往下摸到腰間,整個人登時化成了一尊凝固的雕像。
錢袋呢!
可憐的騎士這才回想起來自從自己剛才賠錢之後接二連三就被人撞,估摸着是那會就被盯上了,他那會隻顧着逃跑,隻恨沒生出四條腿來一路狂奔,根本沒來得及關注為何撞了那麼多個人……沒想到居然是自己被當成了大肥羊!
真∠誈鄠士在安倍裡港口整個人的内心都化作了呐喊狀,周圍人群來來往往,偶爾有人好奇的看一眼這個發愣的倒黴蛋,托尼發了半天呆之後終于無計可施,最後隻得垂頭喪氣空着手回了勒姆号上。
可他沒想到,回到船上之後還有更加令他崩潰的消息等着他。
“你說什麼?
大人他一個人下船了!
”
大人居然借着跟蹤的機會打發了他自己一個人下船去了沒帶他……忠誠騎士的心在陽光下像暗黑生物見光一般化成了風裡的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