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玖說完就走了,再回到宴席上的時候,她也是神色如常,隻是更沉默了些總有幾分郁郁寡歡的寥落——上頭嶽氏在謝老夫人跟前的地位一落千丈,嶽氏數度出手後不知悔改,她這個當女兒的身在其中,着實難堪。
她的處境倒是讓謝璇暗暗感歎,回到棠梨院之後,就找到了徐媽媽。
如今棠梨院的事情都是由大小兩位徐媽媽主理,謝玥即便曾犯錯,那也是謝璇的姐姐,謝璇不能直接插手東跨院的事情,也隻好找她們。
其實謝玖提醒之後,謝璇也思量過,自打謝玥見責于老太爺之後,她就極少出門,若是還跟嶽氏又來往,那麼必是她手底下的丫鬟作祟。
整個恒國公府也就那麼大,想要查訪這件事并不算太難,謝璇沒提謝玖,隻說最近聽風聲,像是謝玥身邊有小丫鬟往嶽氏那裡跑,提醒兩位徐媽媽警醒些。
那兩位是得了老太爺囑咐的,哪敢再掉以輕心,當即說會留心,必要揪出在中間牽線傳遞消息之人。
這事兒辦得悄無聲息,兩位徐媽媽管着棠梨院的事兒,想查一查謝玥身邊的人不算難事,不出半個月就有了消息。
已經是十月下旬了,晉王的案子漸漸塵埃落定之後謝缜每日回家也比往常早許多,這日進了正屋剛坐下,徐媽媽就将關于謝玥的事情禀報了個明白。
原來嶽氏上回被老夫人斥責之後賊心不死,這段時間一直暗中派人唆使,叫謝玥稍安勿躁,回頭自有出路。
據兩位徐媽媽查到的消息,嶽氏那裡想趁着過年燈節的時候做些手腳,将謝玥送到越王身邊去。
謝缜一聽之後,當即大怒,将謝玥叫到了跟前,種種證據早已清楚明白,謝玥那裡抵賴不得,哭哭啼啼的一陣之後,被謝缜下了個禁足令——明年六月之前,隻許謝玥在棠梨院裡讀書習字,别說是出府遊玩了,就連過些天謝珊出嫁都不許她去。
謝玥這一年裡就沒碰見過什麼高興的事情,在謝缜跟前也不敢撒嬌,隻在看見謝璇的時候,滿是怨恨的瞪了一眼。
那眼神裡滿滿的全是怨恨,仿佛所有的罪魁禍首都是謝璇一樣。
彼時謝璇剛剛從謝澹那裡回來,一路上風吹得涼,被那眼神瞪着,竟自打了個寒顫。
謝玥怎麼那麼恨她?
倒像是怨毒似的。
旁邊芳洲也瞧見了,回了西跨院的時候拍着兇脯低聲道:“五姑娘這是怎麼了,那眼神活像是要吃了姑娘似的!
”
“我也覺得奇怪。
”謝璇回屋後先喝一杯熱茶,想了想又問道:“我最近沒招惹她吧?
”
“沒有吧,就算是招惹了……”芳洲皺了皺眉頭,“也不至于用那種眼神兒啊。
”
那會是為什麼呢?
難道是謝玥知道了是她想徐媽媽透了氣兒?
即便如此,那怨恨程度也不至于如此吧?
疑惑一直在腦海徘徊,直至晚上睡前,謝璇才猛然驚醒——是了,謝玖說謝玥以前常會在榮喜閣後頭的小院附近徘徊,羅氏死後她的反應又很不符合她的性子,難道是謝玥已經知道了羅氏之死的隐情?
嶽氏那樣處心積慮,哄得謝玥鬼迷心竅,焉知不會拿這個來說事?
一面是越王妃的尊貴誘惑,另一面則是挑撥之後的仇恨,恐怕謝玥那樣死心塌地的跟着嶽氏,除了越王妃的尊貴之外,也有報仇的意思吧?
這念頭一旦起來,謝璇便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就連覺都沒睡安穩。
次日謝璇便又吩咐了芳洲另一件事——安排這邊得力的小丫鬟多往西跨院走走,沒事的時候盯着點兒,若是謝玥那兒有什麼異常就盡快來報。
姐妹倆如今都住在棠梨院裡,上頭有兩位徐媽媽壓着,謝玥畢竟年齡有限,使不出太高明的手段,最怕的就是嶽氏,那可是個無孔不入的主,還真是不能不防。
這般折騰着,謝璇隻覺得疲累。
這座恒國公府瞧着富貴榮華,内裡又是怎樣呢?
棠梨院裡父女疏離,姐妹成仇,外頭的嶽氏又是那般居心叵測,除了謝澹和身邊的芳洲等人外,沒幾個是靠得住的,又得時時防備小心,呆在這裡當真是無趣得緊。
于是愈發喜歡往陶府走,在舅舅和陶媛跟前,抛去種種不快。
托付陶從時幫忙物色的掌櫃也有了着落,芳洲的爹娘在閑暇時幫着找些靠得住的夥計的事也有了消息,成衣坊的事情慢慢籌備起來,就等着明年溫百草入京。
日子過得波瀾不驚,過了冬至後天氣日益寒冷,臘月初的時候下了很厚的一場雪,謝璇裹了大氅踩過積雪,到了謝澹那裡的時候,謝澹正在打拳。
他也快十二歲了,身材漸漸抽條兒,比謝璇高了個頭影兒,院裡的積雪早已鏟盡,他一趟拳打下來,臉蛋紅通通的,渾身上下都像是冒着熱氣。
韓玠就站在檐下,是尋常的錦衣玉冠打扮,将謝澹的不妥之處指出來,叫他再打一次,瞧着謝璇臉蛋兒紅撲撲的像是被風吹得凍着了,就叫她先進屋子裡去烤烤火。
裡頭炭盆籠得正旺,有股奇異的香氣在蔓延,像是烤了什麼肉似的。
謝澹這兒緊鄰老太爺的書房,一應的起居吃食都是老太爺在照顧,院裡也沒有小廚房。
老太爺養廢了幾個兒子,對這個孫子便格外寄予重望,平常要求得嚴苛,謝澹除了照常的一日三餐和後晌的一頓點心之外,平常是不許多吃零食的。
這時節裡,又是哪來的肉香?
謝璇解了大氅交給芳洲,搭在旁邊的紫檀架上,有些好奇的探頭探腦。
芳洲知她心意,忍不住道:“姑娘是聞見肉香了吧?
”
“嗯,好香,就是看不到在哪裡。
”
芳洲也幫着她四處打量,可這屋算是個小客廳,裡頭除了幾盆冬日的水仙和字畫擺件等物之外,連個多餘的碗盞都沒有,哪裡還有肉盤子。
瞧了半天,謝璇才嗅着味兒尋到源頭,驚訝道:“是不是在這炭盆裡?
”
芳洲聞言趕過來,靠近了一聞,暖烘烘的炭氣裡,果然有極香的肉味兒撲鼻而來。
不由笑道:“少爺也學會往這裡打埋伏了。
”
謝璇早已被勾動饞蟲,也不多說,徑自取過旁邊的火鉗子撥開炭火,就見裡頭露出泥塊兒來,像是烤着叫花雞似的,隻是個頭更小些。
她有些好奇,卻不知道那肉熟了沒,不敢擅動,便在旁邊蹲了守着。
韓玠帶着謝澹掀簾進門的時候,便見她小兔子似的蹲在炭盆邊兒上,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裡頭,臉蛋被烤得通紅也恍然未覺。
依稀還像是前世的樣子,她在玄真觀裡住着的時候不能多食葷腥,每常到了冬日,他過去看她,就會在路上順手打幾隻麻雀兔子,或者帶她偷偷的到外頭烤着吃,或者是在屋裡的炭盆裡烤了,将熟未熟的時候,她也是這般迫不及待的蹲守。
重生後将近兩年的時間,她雖也偶爾露出笑容,卻也極少再露出這般情态。
像上回在南禦苑烤麻雀的時候,也沒見她興高采烈,更不見期待。
韓玠怔了一怔,一時間竟有些後悔闖進來打攪。
謝澹自然是不會覺得怎樣,幾步跨過去蹲在炭盆旁邊,笑道:“剛才還和玉玠哥哥打賭,我說姐姐必定是在翻我的書架,他說姐姐肯定是守着這裡的埋伏,沒想到竟是我輸了。
”
謝璇便是一笑,“我又不是你這書呆子,天天趴在書架前做什麼。
這裡頭烤了什麼,聞着好香!
”
“是剛才玉玠哥哥帶我打的麻雀,姐姐,我也能拿石子兒打中麻雀啦,是不是很厲害?
”都已經快十二歲的少年郎了,在外面舉止有度,在姐姐跟前卻總是長不大似的,凡事都要讨個誇獎。
謝璇偏偏不叫他稱意,漫不經心的道:“那很厲害麼?
”
“他才學了沒多久,能打中就很不錯了。
”韓玠接了話茬,叫芳洲去外頭尋幾個盤子來,他拿了火鉗子取出裡面靠着的東西,剝開外頭的封泥,竟是四五隻麻雀,另有兩塊鹿肉。
這東西拿泥包起來烤着的時候就香氣誘人,如今一剝開,拿香氣直往鼻子裡鑽。
謝璇有些迫不及待,伸出手去,卻是立馬被肉燙得縮手,不由嘿嘿一笑,就見韓玠已然撕了一小條遞到她嘴邊。
芳洲出去後還沒回來,謝澹正在努力的剝封泥,兩個人沉默着對視一眼,韓玠也沒說話,隻将肉條兒湊得更近些。
絲絲香氣直往鼻子裡鑽,謝璇到底沒扛住誘惑,就着他的手吃了。
于是第二條,第三條……
等謝澹将所有的肉剝出來的時候,韓玠已經把小半隻麻雀喂到了謝璇嘴裡。
這段時間裡韓玠沒出聲,也沒幫着去剝肉,而謝澹竟像是什麼都沒發覺似的,隻顧悶頭幹活——這要是放在以前,他就算不好意思叨擾韓玠,也必定會要姐姐來幫忙,哪會像現在這般悶聲不吭。
倒像是裝作沒發現似的。
謝璇吃完了肉才慢慢回過味來,瞧見謝澹殷勤的叫着玉玠哥哥,幾乎給他氣笑了。
韓玠這人賴得很,先前借着二房的名頭拿下了謝老太爺,如今又借教功夫的機會拿下謝澹,這是想做什麼,把她身邊的人都拉過去麼?
看穿他那點小心思,謝璇與他目光相對的時候,就瞪了一眼。
韓玠坦然受之,甚至得寸進尺,伸手将她唇角蹭了蹭道:“沒擦幹淨。
”
謝璇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索性自己端起一小盤烤肉道旁邊的圈椅裡坐着慢慢吃,又問道:“這鹿肉是哪來的,也是玉玠哥哥帶的麼?
”
“那是靈鈞哥哥給的。
他前兩天去外面打獵,說是打了好多野味回來,姐姐,過兩天正好是韓家姐姐的生辰,他們想把那些野味烤了,咱們也去好不好?
玉玠哥哥說到時候他帶我去看他的書房和劍房,我還沒去過呢!
”
韓采衣的生辰謝璇當然是記得的,她前些天閑着的時候還準備好了禮物,隻是一直猶豫着要不要親自過去——韓采衣過生辰自然不會大張旗鼓,也就是相近的朋友們聚在一處,在府裡樂一樂。
去年這個時候她隻送了禮物,借故沒去參加,後來每回見到韓采衣的時候心底總隐隐愧疚,這回難道也找借口麼?
那也未免太過分了!
謝璇自己也很瞧不上自己,縱然韓夫人待她不好,韓采衣卻是掏心掏肺的,難道就為着前世的婆媳芥蒂,一直不去賀好朋友的生辰?
這般心思曲折之間,謝澹就又問道:“好不好啊姐姐?
”
對面韓玠也尋了椅子坐着,停下手中的動作,定定的看着她。
他的目光像是能粘人似的,謝璇一旦跟他對視,就有些挪不開了——那雙眼睛裡醞釀着很多情緒,叫她很難再心硬起來。
“走吧璇璇,采衣一直念叨你呢。
”韓玠的聲音傳過來,擊入心底。
旁邊謝澹滿含期待的目光也瞧過來,謝璇到底是丢盔棄甲的投降了——“采衣的生辰,必定要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