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朱雀可生,蒼龍必死
弱冠少年擡腳踏了兩記地闆,車把式便勒住了黃牛。
車上二人一起把目光投向茫然站在朱雀大街上,面南背北,一臉戚色的李魚。
牛車上這兩個人,年長的叫袁天罡,年少的叫李淳風。
這袁天罡本儒家弟子,後來卻在峨眉山拜一位高僧學習武藝,後又随藥王孫思邈學習醫術,之後再随李淳風之父李播學習道術,學兼釋儒道三家所長,十分了得。
此前任劍南道邛州下縣火井縣的縣令,此番是任職期滿,李世民也久聞其知天文、識地理、道法高深,所以命其進京述職,親作考評,以資任用。
而李淳風乃袁天罡師父李播的親生兒子,自然就是他的小師弟了。
李淳風倒是比他師兄發達的更早,唐初行用的曆法是《戊寅元曆》,這部曆法存在一定的缺陷,李淳風對之做了詳細研究,提出修改意見,進行了完善。
曆法編撰是專門之學,一般學者很難問津,而李淳風年紀輕輕,對天文學就有如此高深造詣,自然引起了求才若渴的李世民注意,因此授予将仕郎,任職太史局。
師兄進京,李淳風歡喜不禁,自番是往城南十裡亭去接師兄的。
袁天罡聽了李淳風的話,又往李魚身上仔細打量了幾眼,微微一笑,道:“此子面相,有何異處?
”
李淳風可不相信師兄如此眼拙,他父親李播修書進京時,可是不止一次對他誇獎過,說他師兄的道法遠勝于他。
李淳風知道這是師兄在考較他,便道:“此子似乎是早夭之相,多災多桀,一生坎坷。
而且,細看其面理,他現在就應該死了,可他依舊好生生地活着,可不古怪?
”
袁天罡眯了眯眼睛,微笑道:“若我沒有看錯,此子至今日止,恰受足九九八十一日牢獄之災,眉宇間兇煞之氣已經化解的差不多了。
今日是九月初九,又逢數之極日得以釋放,否極泰來,災厄已解。
”
李淳風嘿嘿一笑,道:“災厄已解了麼?
我看未必,他此時正站在朱雀大街上,舉棋不定,不知去從。
朱雀大街貫通南北。
乾在北,坤在南,乾坤乃天地、乃日月、乃陰陽,乃生死,他正站在生死關頭呢。
”
袁天罡微微一笑,道:“往何處可生,往何處當死呢?
”
李淳風道:“南向為朱雀,而他此時正立足于京師的朱雀大街,故而向南,可借朱雀大街之生氣,得一線生機,但這一線生機,也不過延得一年之壽!
若他往其他三個方向去,則連這一年之壽都沒有了!
尤其是東向,東向為蒼龍,與天子真龍之氣相抵,他若往東去,三日内必定暴死。
”
袁天罡微微點頭,目中露出嘉許之色。
這個小師弟,果然天資聰穎,方及弱冠,相術方面較他就已毫不遜色。
隻是還是少年心性,喜歡賣弄,還得磨煉心性呐。
李淳風見袁天罡點頭,喜孜孜地道:“小弟說對了吧?
”
李淳風語氣頓了一頓,有些遺憾地道:“我看此人,有些眼緣,要不要點撥他一下,免得他走錯了路,枉送性命!
”
袁天罡馬上道:“且慢!
淳風,莽撞了!
生死有命,豈可妄加幹預?
”
袁天罡深深地望了李魚一眼,道:“他立足不定,去向不決,未嘗不是天意,讓他自行抉擇,你我就不要妄加幹涉了。
走吧!
”
袁天罡踢了踢腳踏,車把式甩了一鞭子,老黃牛慢吞吞地邁開了步子。
*********************
李魚心中茫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愁思往事,正自鼻子一酸,雙眼濕潤,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李魚扭頭一看,竟是船老大劉雲濤。
劉雲濤喜氣洋洋地對李魚道:“小兄弟,怎麼還不回家?
”
李魚詫然道:“劉老大,你還沒走?
”
劉老大道:“我去找個朋友借了點盤纏,一會兒就去灞橋,搭一艘船,揚帆東向,回洛陽去。
你家在何方,可與我同路麼?
”
李魚心中一動,既然無處可去,何不與劉老大同行,先跟着他去蹭幾天吃喝,待熟悉了這個世界,再作打算不遲,說不定,還能找到回到未來世界的辦法呢。
可是話到嘴邊,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那是李魚的母親。
在他的囚車被押解進京的那天,才隻見過她一面。
那天,正下着滂沱大雨,她在雨中奔跑着、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滿身的泥濘,淚水和着雨水,那凄慘的哭叫聲似乎仍然萦繞在他的耳邊,李魚忽然心中有點堵得慌。
李魚猶豫了一下,搖搖頭道:“我的家,在劍獻道利州府,得往南去,不同路!
”
劉老大看着他古怪的神氣,不禁笑道:“哈哈!
你這模樣,怎生如此古怪,不是真的認為你是一千多年後的人穿越而來吧?
”
李魚吓了一跳,原本以為必死,他巴不得整個天下都知道他是穿越而來,在這短暫停留的時空中留下他的印記,如今得以不死,他又怎會再透露這個秘密。
李魚馬上矢口否認:“當然不是!
我在牢裡,就是故意那麼說,本指望……”
劉老大指着他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小子是胡說八道。
得了,不多說了,我現在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家去呢,明年九月九,咱們兄弟再相聚吧!
”
李魚呆了一呆,訝然道:“明年九月九?
你……還真打算回來?
”
劉老大也是一呆:“當然回來,在牢裡頭,咱們可都是對天發過誓的。
皇帝開恩,緩了咱們一年壽命,讓咱們可以了卻許多未了的心願,咱們豈能豬狗不如,言而無信?
”
劉老大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李魚,突然指着他道:“你不會打算就此開溜,不再回來吧?
”
“不會不會,當然不會!
”李魚被他說破心事,不禁吓了一跳,急忙搖頭否認。
劉老大正色道:“我告訴你,人無信不立!
我等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該當明白,人活着,最重要的事可不就是為了能喘氣兒,活要活出個人樣兒來,不當人子的事,不能幹!
”
李魚汗顔,連聲稱聲。
劉老大又上下看了他幾眼,冷哼一聲,轉身就走,對他的态度完全不似方才一般熟絡了。
“人無信不立?
為了一個信字,便送掉一命麼,嘁!
”李魚心中不以為然。
不過,既然無處可去,他決定,還是不妨先往南行,去劍南,去利州,去李魚的家。
不管如何,他總是借了李魚的身子才得以活下來,在他的記憶裡,李魚的母親經曆戰亂,就隻李魚一個親人,除非再無親眷。
雖然他不是李魚,但李魚的記憶,帶給他一種強烈的情緒,如果他對李魚的母親無所作為,恐怕良心再無一日能得安甯。
他得往利州去,以李魚的名義,叫他悲苦可憐的母親知道他的兒子仍然活着。
或許,他還可以盡其所能,為李魚的母親攢存一筆錢,這樣,明年秋決之期到來之際,他改名換姓,逃匿天涯,也能良心得安。
想到這裡,李魚終于下定決心,擡起頭,望向那筆直的、氣勢恢宏的朱雀大街。
既無處可去,便向南去吧,替這個身子的原主人,了卻他一樁心願!
從此,便可自在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