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嫡公主被殺的案子拖了整半個月,期間宋顧謹受到的壓力,可想而知。
雖然他一直拖着沒辦,但是宋貴妃心裡已經開始犯嘀咕。
這個後輩的才能她很認可。
但如果他一直這麼執拗一根筋,用起來也不順手。
她已經開始考慮打壓宋顧謹了。
甯昭昭有一天上街,又遇見了宋顧謹,發現他短短的幾天之内好像就清減了些,倒是愣了愣。
“怎麼了這是?
”姚芷荷看了她一眼,道。
她今兒可是好不容易把甯昭昭約出來的。
顔清沅看得太緊實了,她堂堂公主府郡主如今竟是連忠王府大門都進不了了!
此時她也看見了宋顧謹帶着人匆匆離開的背影,猶豫了一下,道:“大約是去辦差……你别看他倒是挺精神的,宋貴妃好像對他頗有不滿。
”
甯昭昭怎麼會猜不到?
“他最近在查玉儀公主的案子,真相他肯定能查得出來。
隻不過……”甯昭昭欲言又止。
姚芷荷眸中也有淡淡的同情,歎道:“可惜了這麼一顆好苗子。
”
宋顧謹若是不願意同流合污,總有一天會讓宋家人給逼死的。
甯昭昭拍拍她的肩膀,不想再談論此事,隻道:“走罷。
”
姚芷荷也是知趣的,自此絕口不提政事,免得讓顔清沅多心。
兩人在大回街逛了逛,甯昭昭這個孕婦的體力竟然非常好,一路都下來也不覺得累。
看她不停地看布匹一類的東西,對于首飾珠寶反而不屑一顧,姚芷荷奇道:“你府裡難道沒有人打理内務嗎?
你老看這些東西幹什麼?
”
而且大多是問問價就走,偶爾還去米鋪晃蕩晃蕩。
甯昭昭無奈地道:“有啊,但是今天府裡的開支冊子拿到我手上,把我給吓了一跳,你知道開春賞給下人的衣裳,預算竟然就有五百多兩……可我看他們的穿着也不過如此。
我竟是連現在物價多少都不知道,想想也是覺得好笑了。
”
頓時姚芷荷的面色就有些古怪,道:“你不知道,你家王爺可是知道的很。
天下行商,莫不看你男人的臉色。
賞給下人的衣裳預算花出五百多兩也不稀奇,層層盤剝下來,也就翻了一兩倍吧。
如果你繼續這樣下去,以後就可能會翻出兩三倍,四五倍。
”
管家也是一門學問。
奴大向來欺主。
甯昭昭要還是這樣不管事聽人忽悠,他們的膽子隻會越來越大。
聞言甯昭昭更無奈了,道:“所以我才要來問問。
”
畢竟他們也要為出京做準備了。
姚芷荷哈哈大笑,道:“你越來越像個婦人了。
”
甯昭昭心裡頭有點不樂意,心想老娘還是花樣年華美少女好麼?
可是摸了摸肚子,又頓時像吞了土一樣說不出話來。
“你就笑話我吧。
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我就看你能挨到什麼時候。
”
姚芷荷不以為意地一笑。
……
那天甯昭昭回到王府,發現了端王竟然在,和顔清沅在書房耗着。
甯昭昭一路找了過去,裡面說話的聲音立刻就停了。
她心裡有些不樂意,推開門進去了:“外祖父。
”
“回來了?
”顔清沅笑道。
甯昭昭好像沒看到他似的,賴在端王身邊,道:“外祖父,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
端王神色有些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道:“宋顧謹已經進宮了。
”
“?
”
端王又道:“為玉儀公主的案子。
”
顔清沅笑道:“您還是别費這個心了,結果不會改變的。
”
端王不信。
畢竟皿濃于水,玉儀是皇上一直以來都非常寵愛的嫡女,若是皇上知道了真相,怎麼可能會無動于衷?
又怎麼還會,為了慶王,把顔清沅趕到燕明?
甯昭昭看出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凝重,想到今天在路上看到宋顧謹,隐約猜到了些什麼,便低聲道:“宋顧謹會說出真相?
”
顔清沅立刻道:“他既然打算進宮,開口說出的必然是真相。
他這樣的人,甯願什麼都不說,也不會撒謊,包庇。
”
甯昭昭心裡就一個咯噔。
她面上有些擔憂之色,實在是因為……宋顧謹若是真的,抱着玉石俱焚的勇氣進宮,未免,太過壯烈了一些。
“他能活下來嗎?
”甯昭昭低聲道。
若是宋氏能過關,必然不會放過他。
若是宋氏不能……他也隻能跟着死!
顔清沅看着她,眸中深不見底,道:“對于他來說,也許活下來……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
他這話未免冷漠得有些殘酷。
可宋家養出了這麼一個宋顧謹,總有一天,他會走上這一步。
端王歎道:“小外孫,你去溫兩壺酒。
我就在你們這兒等消息了。
”
“是。
”甯昭昭心裡也沉甸甸的,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
禦書房。
宋顧謹的聲音幾乎有些刻闆地響着,皇上始終面無表情。
“麗嫔?
”皇上垂眸看着他,道,“她一個小小貴嫔,誰給她的膽量,謀害朕的嫡公主?
于她,又有什麼好處?
”
宋顧謹沉默了很久,道:“回陛下的話,宮女子淑确實是麗嫔娘娘的宮女。
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沒有錄入名冊,自然是因為……上面還有位份更高的貴人,授意。
也就是說,麗嫔……還有一個主子。
”
位份更高的貴人?
後宮結黨,各自為陣,早就不是第一天了,皇上自己也知道。
這,也是他自己故意促成的。
要查出麗嫔背後的主謀到底是誰,還真是非常容易。
甚至不用查,皇上自己也知道,平時她和誰的關系最好。
“至于幕後,真正的元兇,應該是……”宋顧謹臉色有些蒼白地擡起頭,道,“應該是……”
皇上的聲音隐隐含着陰郁:“是誰,宋卿?
”
宋顧謹沉默了很久,最終,把自己的官帽摘了下來,放在地上,手指拽着衣擺幾乎要發白。
他聲音嘶啞地道:“應該,是……”
“夠了!
”皇上突然咆哮道。
宋顧謹閉上了嘴。
皇上猛的站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雙目幾乎赤紅!
宋顧謹始終跪着,一言不發。
其實他根本就不需要把名字說出來。
他脫下官帽的動作,說明了一切。
或許他對不起他的家族,對不起他的親人。
可是……他沒有辦法。
有些事,一旦發生了,便皿淋淋****裸地擺在那裡。
他不能回避,也回避不了。
此時他望着自己衣擺上的神獸狴犴。
它形似虎,平生好訟,仗義執言,明辨是非,向來秉公而斷。
這是大理寺昭獄所供奉之神,也是他作為大理寺少寺卿,官服所繡圖紋。
可是此時,他看着那狴犴威風凜凜的模樣,眸中已經是一片死氣。
時間仿佛過了一世那麼久,最終,皇上有些嘶啞的聲音傳來,道:“傳旨,麗嫔謀害皇長子和九公主玉儀,缢死于殿内。
其父族耿氏,株連三族。
麗嫔所生皇十一子,廢為庶人,發配祖廟,守靈終老。
”
宋顧謹抓着自己的官服的手一點一點松開了。
“宋卿你……辦案不力,革去官職,貶為庶人,流放……三千裡。
今生不得回京城,也不得從仕。
”
宋顧謹重重地磕了個頭,道:“謝皇上……恩典。
”
直到宋顧謹被除去官服,帶出禦書房,皇上依然坐在位置上,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太監小聲道:“皇上,宋貴妃娘娘來了,在殿外等候傳召。
”
皇上回過神。
其實他非常寵愛宋慧心,可她一直都這麼謙遜低調,每每到禦書房探望他,都一定要讓人請示。
他也曾經說過讓她不必如此客氣,下回直接進來就好。
可是慧心總是溫柔地望着他,道:“皇上是天子,是臣妾的夫君。
既是夫,也是君。
臣妾愛皇上如夫,敬皇上……如君。
”
前塵往事,一一在眼前浮現。
“皇上……”太監小心翼翼地道。
半晌,皇上回過神,道:“讓貴妃……先回去休息吧。
朕,去一趟紫宸殿。
”
太監有些驚訝地擡起頭。
……
紫宸殿内,秦皇後一身素衣,剛剛把小小的十二皇子哄睡下。
皇上也沒讓人通報,直接進了殿内。
秦皇後回過頭,突然看到皇上,一怔之後便又笑了,道:“皇上……怎麼來了?
”
“朕來看看你。
也來看看小十二。
”皇上低聲道,坐到了榻邊,看着熟睡的小兒子。
看着十二皇子,不知道為什麼又想起廢太子齊闵,和……小九玉儀。
秦皇後這陣子瘦了很多,但精神還算好,此時望着自己的孩子,眼中有了令人心醉的溫柔:“一直哭鬧說要尋他九皇姐……玉甯隻能一直帶着他,一刻也離不得。
”
皇上沉默不言。
他突然覺得秦皇後似乎變了很多。
又或者,她從來都是這個樣子,隻是他一直沒發現。
他能想起來的,還是當年初見,那個豔冠群芳,受盡寵愛和追捧,還很有些驕矜和傲氣的秦羅衣。
“羅衣,出宮吧。
”皇上突然道。
秦皇後一怔。
皇上垂下頭,道:“有些事已經不能回頭了。
你我,都一樣。
今生,算我辜負了你辜負了顔兒。
我不能再辜負慧心。
”
“你出宮吧,帶着小七和小十二一起去燕明别院。
那裡是個悠閑的地方……”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
秦皇後突然淚流滿面,望着他半晌,啞聲道:“是……臣妾,遵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