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京城燈火鼎盛熱鬧非常。
不管你是耋耄老人還是風濕骨痛重症患者,隻要身份擺在那,就必須從被窩裡爬出來進宮奔喪,在瑟瑟寒風中跪上幾個小時,撕心裂肺地真哭或是假哭。
宋氏等到天亮,也沒等到秦皇後他們進宮。
雖然在意料之中,宋氏還是冷笑了起來。
“竟然連國喪都不回來,看來他真是鐵了心要跟本宮作對了。
本宮倒是想知道,皇上駕崩,皇後不在,她以後還有什麼臉面自稱國母!
”
慶王一身缟素,站在她下首,聞言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吭聲。
宋貴妃看到他就更加生氣,道:“你自己說說你近幾日幹了什麼好事?
皇上病重,你作為攝政王,又是皇儲,不服侍在側也就罷了,竟然還去狩獵!
在府裡縱情聲色,你那群姬妾側妃,争風吃醋都掐到街上去了!
讓人看見怎麼想?
”
顔清沅修運河,民望水漲船高。
慶王卻愈發荒唐,雖然都不是什麼大毛病,可是卻也為人诟病!
宋貴妃隻要想到,就氣不打一處來!
慶王聞言,冷冷道:“那群女人不都是您給兒子選的嗎?
是什麼德行,難道您把她們送進慶王府之前,沒有看清楚?
”
宋貴妃勃然大怒:“你這倒是怪為娘的不是了!
為娘一心為你考慮,操碎了心,你就是這麼回報為娘的?
”
慶王淡道:“等您宣布了遺诏,您就是皇太後,朝廷也好,後宮也罷,真正成為您的天下了……您還要什麼回報,這不就是您想要的一切嗎?
”
宋貴妃并不想在這個時候和兒子吵架。
不管怎麼樣,他不是那些她可以随意打罵的臣子。
他是即将要坐上皇位的人,雖然意志消沉,但到底正當盛年。
她沉默了一會兒,道:“或許天下人都唾沫本宮,或許連你也覺得本宮無所不用其極。
可是本宮必須要告訴你,時至今日,本宮就算知道将來屍骨無存,就算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怨恨本宮,本宮也從來沒有後悔過!
”
慶王看了她一會兒。
宋貴妃是庶女出身,和秦皇後顔皇後,那樣的大家貴女本就不能比。
當年的她,相貌平庸,而庶女是沒有資格接受各種才藝培養的。
她少女時期甚至幾度差點被賣作人妾。
可是她沉得住氣,利用皇上的寵愛一點一點爬到這個位置上。
當年那些風光無兩的傾城美人,如今連渣都不剩下了。
可是她還在,甚至掌握了最高皇權。
慶王沒辦法恨她,看着她面目猙獰的樣子甚至會覺得她很可憐。
可是終究是不能和她同路。
現在他也不再反抗她了。
反抗又有什麼意思?
他是她唯一的兒子,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她也不會放過他的。
那就隻能等着。
等她得到一切,或者失去一切。
等她把他塑造成大齊最尊貴的傀儡,或者是幹脆大敗連他的性命一起賠進去。
又有什麼區别,又有什麼關系?
“既然不後悔,那就宣布遺诏吧。
”他道。
宋貴妃多疑地盯了他一會兒,最終大聲呼喚太監進來。
不多時,滿庭哭嚎聲中,宣旨太監敲響了晨鐘。
齊宣帝在位三十載,駕崩于乾火宮。
立宋氏所生皇三子齊辰為皇儲,繼承大統。
皇貴妃宋氏立為太後,主掌後宮,輔佐朝政。
皇後秦氏因責,封為太妃,永世不得回宮。
國喪期間,由皇儲執政,着明黃龍袍,入住皇宮。
國喪後,皇儲登基,正式改号。
一夜之間,皇城易主。
遺诏一出,就引發了城中的騷動。
……
隔天一早,甯昭昭給顔清沅穿好衣服,自己也按照王妃品級大妝,收拾好了站在他身邊。
顔清沅看着她皺眉。
甯昭昭笑道:“我跟你一起去啊。
”
“你跟着去幹什麼,又幫不上什麼忙。
”
甯昭昭頂着王妃冠,一頭叮呤當啷,湊過去道:“幫不上什麼忙,可我得陪着你啊。
這是我的一片心,你懂不懂?
”
挺正常的一句話,但是因為有那個宋慧心的例子在前,聽起來就古怪極了。
顔清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懂。
但是你不許去。
”
甯昭昭抿着唇看着他。
昨晚他一晚上沒睡好……
雖然沒有翻來覆去,但一直都瞪着眼。
這個臉皮厚的可以拿來當城牆用的男人,昨晚對她咆哮了那一通,竟然破天荒的有點害羞後悔的意思……
甯昭昭早上起來就決定了,陪他一起去赴那個局。
她笑道:“我想去看看熱鬧。
你帶我去啊,嗯?
”
顔清沅還想再說什麼。
甯昭昭道:“不是有你在嗎,我怕什麼啊。
顔大黑你連你女人都護不住啊。
”
“……”
于是甯昭昭興高采烈(?
)地跟着顔清沅出門了。
秦皇後和齊帝已經坐在了院子裡。
齊帝面色灰敗,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隻是低着頭不看人也不說話。
秦皇後面色有些焦慮,看着他們二人,欲言又止。
“你們……一切小心。
”最終秦皇後道。
顔清沅隻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
甯昭昭道:“您放心,等我進宮去給那姓宋的兜頭潑一盆冷水,省得她日子過得太舒爽。
”
秦皇後:“……”
齊帝動了動,依然沒說話。
顔清沅親昵地點了點她的額頭。
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秦皇後覺得稍微輕松了一些。
齊帝的眼神慢慢移到秦皇後的臉上。
這些日子她變了很多,心事已經基本上不會顯露出來了。
但是她現在的眼神,很明顯有些動容和羨慕。
“少年夫妻……總是恩愛一些。
”他低聲道。
言外之意,就是恐難到白頭。
秦皇後聞言失笑,低聲道:“皇上啊,您是想說,人心難測吧?
臣妾老是聽您說什麼真心不真心的,從前不懂,卻是現在才懂得。
縱然難以到白頭,她也是這輩子,忠王最放不下的人了。
”
起碼不會到頭來,一切看起來像個笑話。
……
顔清沅帶着甯昭昭下山,坐的就是上次他幹壞事的那種矮腳馬小車。
上車之前他還似笑非笑地看了甯昭昭一眼。
甯昭昭厚着臉皮目不斜視地上了車。
她把手放進他手裡取暖,一邊道:“上次那張虎皮……你是從哪兒來的?
”
當時沒注意,但是後來想想,這麼大一張白虎皮……
“怎麼?
你喜歡啊?
那給你做件小襖子?
”
想想那天的情景,白虎皮真的是很襯她的膚色……
甯昭昭連連搖頭,道:“不要了,我不喜歡穿那種東西。
”
顔清沅看了她一眼,看出她是真不喜歡。
有時候她也挺奇怪。
除了偶爾還算喜歡羊脂玉,就沒看見她對别的什麼東西感興趣。
那張虎皮雖然不算什麼價值連城的東西,但是精緻華美,一般姑娘家看見應該都會喜歡的。
要說投其所好,有時候顔清沅也不知道該怎麼讨好她。
最終他捧着她的手捂着,兩人都沒說話,一路沉默着進了京。
許久沒有回來過了。
走的時候京城是一派繁榮安甯,現在全城缟素。
連忠王府的馬車走到城門下也遇到了盤查。
甯昭昭掀開車窗往外看了一眼,看見車夫和守城小将正在交涉。
小将一直擡頭注意着馬車的方向,似乎是想叫他們下車接受盤查。
這對于皇族而言無疑是一種侮辱……
甯昭昭很不高興地道:“這位将軍,車裡坐的是我們夫婦二人,再沒有别人了,真的要讓我們下車,接受你們的盤查?
”
那位小将大聲道:“殿下恕罪,剛逢國喪,城裡正亂着,這也是……太後娘娘和新儲君下的命令,末将也是奉旨行事,還望殿下給我等行個方便。
”
顔清沅知道他們不過是拖時間,要先進宮彙報過。
再則也是為了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什麼的……
因此他半點不着急,就這麼坐着讓車夫去和守城将領交涉。
甯昭昭憤憤道:“沒有方便!
我們也不會給你們行方便。
”
小将:“……”
眼看她把頭縮了回去,過了一會兒又探了出來,然後突然用力把一個東西向他砸去。
小将手忙腳亂地接過來,低頭一看,才看清楚是端王府的令牌!
“!
”
甯昭昭扒拉着車窗冷笑道:“要不你讓路,要不,咱們再好好談談?
”
小将捧着那令牌,又看了看那馬車。
甯昭昭反正就是一臉“我就是嚣張你能怎麼樣”的表情。
猶豫了半晌,小将最終還是退了一步,道:“您請。
”
把宗室皇子的馬車攔在城門外,若是對方願意配合,搜查一下也沒有什麼。
但對方若是不願意,起了争執……怎麼都是做下屬的倒黴。
何況把端王都搬出來了……
甯昭昭氣呼呼地坐回了顔清沅身邊。
顔清沅笑道:“挺像樣子的啊,嗯?
”
甯昭昭嘟囔道:“我最讨厭這種狗仗人勢的東西。
有心不想跟他計較,他還蹬鼻子上臉了!
”
顔清沅摟了她過來,低聲道:“氣一會兒就行了。
别認真生氣。
”
甯昭昭看了他一眼,心道,我生氣那是罵人。
換了你丫生氣,你可是直接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