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咆哮的雷聲止了，隻偶爾悶悶響上一聲。
但雨勢卻依舊大的猶如傾盆。
整個獵場上，浸了濃濃火油的火把，燃的艱難。
有些人已經睡了，但更多的人，或心驚于這樣的天氣，擔心着大雨何時會停，會不會耽誤了明日回炎京的時辰；或暗怪自己不該跟着皇後前來這一遭，暗怪皇後決定的突然，沒有讓欽天監好好查看天象。
至于那些未睡的人，隻有一少部分，是擔心顧楓晟，擔心八皇子的安危。
就是在這樣的情景下，進林尋人的侍衛們，終是有了發現。
隻是，這個所謂的發現，不但沒能讓情況有所好轉，反而讓一衆人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幾分。
“側妃，有消息了。
”
顧不得出言請示，範明急急進了帳，隻想将得到的消息趕緊告知顧清。
“什麼消息，可是找到人了？
”
顧清猛的擡頭，站起身的同時極快的看向範明。
“回側妃，侍衛們找到了八皇子，但是……”
頓了頓，範明繼續道，“但是，八皇子人已經死了，屍身被野獸啃咬了大半，髒腑皆爛，隻餘了半邊臉還算完好，加上身上的衣衫，才得以讓人認……”
“嘔！
”一聲響，打斷了範明的話，卻是床榻上不知何時醒來的墨馨兒，聞言幹嘔的聲音。
顧清臉色冷沉，秀眉緊緊蹙着，“那大哥呢，可有找到大哥人在何處？
”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範明手緊了緊，低頭看了看手中被雨水打的早沒了原貌的拂塵，這才開了口，“發現大皇子屍身的不遠處，有人還發現了俱同樣被啃咬，但卻沒了頭的屍身，那人身上穿着的，是……是
禁軍統領的朝……”
“不可能！
”
“不可能！
”
這一次，打斷了範明的，不再是墨馨兒的幹嘔聲，而是兩道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的女聲。
一道自然是來自臉色冷沉的顧清。
至于另一道，卻是一旁搖着頭，臉色慘白的蘇喬。
顧清心中疑惑了一下，側首看了蘇喬一眼，卻沒有時間深想，“屍身在何處，帶我去看！
”
不耽擱時間，說着話，顧清就朝帳外而去。
範明見此，嘴巴張了張，終是什麼都沒說，緊緊跟上。
至于蘇喬，朝前走了幾步，最後堪堪停在了帳簾處。
她要照顧馨公主，此刻她能做的，也就隻有照顧好馨公主，莫讓小姐再擔心這一件事了。
皇帳。
顧清與範明前來時，帳中站滿了人。
有以太子墨楚胤為首的一衆皇子王爺們，也有朝中跟随一道前來的大臣們。
而帳中地上，正擺着兩具被布單蓋起來的屍體。
至于陸氏和顧姿恒，則是被皇後身邊的宮女嬷嬷拉着，正不停痛哭。
顧清沒有行禮，或者說已經徹底忘記了行禮一事。
她自進了皇帳的第一時間，視線便沒有從地上的屍身移開過哪怕一秒。
更甚至，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隻是死死的瞪到最大，一步一步朝那屍身走了過去，身側袖中的素手，早已緊攥到要将掌心刺破的程度。
帳中衆人，一時間似也被顧清的模樣驚到，皆呆愣的看着她朝那屍身走去，卻是忘記了開口訓斥她藐視皇上的無禮行徑。
“刷”一聲響，是顧清一把将其中之一的屍身上蓋着的布單掀開的聲音。
也是這一聲響，驚的衆人回了神。
“顧清，你好大的膽子，皇帳之内何時成了你可以任意施為的地方？
你這是藐視天子！
”墨楚胤一聲喝，擡手指着顧清，便扣下一個可以誅九族的帽子。
“刷”又一聲響，另一具屍身上的布單也被掀了去。
“顧清，你這個賤人，誰準你動我晟兒的！
難道你還嫌他死的不夠凄慘，還要讓他的屍身再受一次世人異樣的眼光麼？
”
陸氏哭着，歇斯底裡的想要掙脫身後拉着她的人，恨不能撲上去暴打顧清一頓。
“嘔，嘔嘔……”
當然，于墨楚胤與陸氏的話語聲同時響起的，還有顧姿恒以及帳中部分人的幹嘔聲。
顧清卻是不理，不理會墨楚胤的叫嚣和陸氏的指責，也不理會第一次掀開的那俱應當是八皇子的屍身。
她隻是定定看着沒了布單的遮蓋，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前的，已經被撕咬的千瘡百孔的無頭屍身。
是，确實是禁軍統領的朝服，但那又如何，不過一件衣服，便能證明死了的人是顧楓晟麼？
是，剩餘的腿腳到肩膀的距離，确實與顧楓晟的身高身形相似，但那又如何，天下大了去了，想要找個身形相似的人，又有何難？
隻是，待顧清伸手，将屍體外面的禁軍統領朝服軟甲挑開，看到内裡許因為野獸撕扯，而暴露在外面的青色衣衫上類似糖人形狀的繡紋時，隻覺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那是她親手給顧楓晟縫制的衣衫，那是她一時興起，想要将他從邺城千裡迢迢帶來給她的糖人歪七扭八繡上去，卻不得精髓而留下的四不像圖案。
原本是打算聽從二丫和蘇喬的話，将其拆了的。
可是因為穿在身上後，那圖案并不會露在外面，她便起了與顧楓晟玩鬧的心思，終是留了下來。
所以，這屍身當真是顧楓晟的了？
不然為何連陸氏，顧楓晟的生母都好似确認了的樣子？
“顧大哥！
”
一聲嗓音沙啞了的女聲，随着大力被掀開的帳簾，傳進了顧清與衆人的耳中。
顧清愣愣擡起頭，隻是她還未看清什麼，便覺一道人影急速朝她沖了過來。
不對，确切的說，應該是朝着她面前的屍身沖了過來，一下子撲了上去。
“顧大哥，你怎麼會死，希兒不相信你會死，你快活過來好不好，好不好？
”
是了，這沙啞了聲線的，撲在屍身上痛哭的，正是聽聞了消息，急急趕來的希公主――墨希兒。
被沖過來的墨希兒擠的跌坐在了地上，顧清卻沒有一點點不愉的感覺。
她隻是愣愣的，雙眼刺痛的看着傷心痛哭的墨希兒，片刻之後，緩緩勾了勾唇角。
原來，這豬蹄骨公主，并不是她以為的那般讨厭呢。
在連親妹妹看了都會幹嘔的屍身面前，她卻一點點嫌棄害怕的意思都沒有。
有的，隻是不願相信，以及滿臉的傷痛。
唔，看來，以後要對墨希兒好一些了，這個讨厭卻不是真的讨厭的姑娘。
這麼想着，顧清慢慢從地上站起身，再不看地上的屍體一眼，也不在乎耳邊叫罵着她的聲音，一步步走出了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