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需再加助眠藥了，讓她……醒來吧。
”

　　墨楚卿說，聲音低啞輕淺，不似方才的冰冷，周身的氣息亦沒了方才的凜冽。

　　整個人，仿若又變成了幾日前，顧清受傷小産時的模樣。

　　聞言，暗三擡頭看向墨楚卿，臉上滿是擔憂和凝重的點了點頭。

　　“好，既然昏睡時脈象會越來越弱，那便讓側妃醒來也好。
稍後屬下就将助眠的藥去了。
約莫午時過後，側妃體内原有的藥效就淨了，人應該……會轉醒。
”

　　一個“應該”，又是不确定的詞彙。

　　而暗三之所以這麼說，一是因為他确實隻能推測出個大概的時辰；但更重要的卻是因為，他有種不好的預感，預感即便沒了助眠藥，顧清恐怕依舊醒不過來。

　　墨楚卿聽得出暗三話裡的意思，而暗三所擔心的，正是他害怕的。

　　他怕，怕一心求死的顧清，不管有沒有藥物的作用都不會，也不願意醒來。

　　他也怕，怕顧清醒來，會知曉了孩子的事情，會再一次傷到自己，會恨他。

　　但是，與這些比起來，他最怕的，卻是顧清死了，徹底從世上消失，徹底離開了他。

　　所以，不管顧清願不願意醒來，醒來後會不會恨他，他都不在乎，隻要她能活下去。

　　于是，正月初五這一日晨起過後，顧清藥方裡的助眠藥沒了。

　　墨楚卿照舊守在床側，悉心照料着她，直到午時過後，暗三言說顧清會醒來的時辰。

　　為了穩定顧清的情緒，亦是為了掩飾自己内心的害怕，墨楚卿命範明，将二丫和蘇喬帶來了無憂閣。

　　此刻，房中除了晨起時的幾人外，便多了蘇喬、二丫、和暗七幾人。

　　然而，顧清卻沒有醒，一直一直都沒有醒。

　　直到外面太陽西沉，天色都暗了下來，她卻依舊如同幾日前那般，一動不動昏睡在床榻上。

　　在範明按着慣常的時辰，将顧清的湯藥和膳食端進來後，暗三終是皺着眉頭，朝床榻那側走了過去。

　　“主子，屬下再給側妃把脈看看。
”

　　說着話，暗三人已經到了近前。

　　聞言，墨楚卿緩緩側頭看了暗三一眼，松開了握着顧清的手，由暗三替她把脈。

　　本就安靜的房間，在暗三的手搭去顧清腕間的一刻，似是更安靜了幾分，所有人皆不自覺的禀了呼吸，定定看着暗三。

　　一息、兩息……片刻過去，就見暗三的眉越蹙越緊，臉上的凝重越來越甚。

　　“小三，小姐如何了，你倒是說話啊！
”

　　二丫，從午後被帶來無憂閣踏進房間的一刻起，隻不敢置信的看了看神色憔悴，衣衫皺巴，近乎不修邊幅的墨楚卿一眼，其他時間眼神就沒有從顧清身上離開過一瞬。

　　此刻，眼見顧清沒有醒來，而暗三臉上的神色又凝重的吓人，二丫便再顧不得自己所處的是哪裡，再顧不得什麼禮數，當即就開口朝暗三問道。

　　暗三收回了把脈的手，微側頭看了二丫一眼，而後看向墨楚卿。

　　“主子，側妃的脈……比晨起時又弱了半分，之所以到現在都未醒來，應是、應是側妃自己不願醒來。
”

　　将把脈的結果以及自己的推測皆如實說出，暗三本以為墨楚卿會如早上那般急怒，卻不想他隻是緩緩閉上了眼睛，定定站在原處。

　　須臾……

　　“是不是說，如果想要她無事，就必須先讓她醒來，放任她這樣睡下去，她的脈象隻會越來越弱，直到……”

　　話沒說完，但内裡的意思卻再明顯不過――放任顧清繼續睡下去，她的脈象會越來越弱，直到死亡。

　　“是。
”暗三道，語氣滿是無奈，卻又異常沉重。
“屬下沒有辦法解釋，為何側妃的身體和傷口皆在恢複，偏卻脈象會越來越弱。
屬下隻記得，在一本海外來的醫書上，言說過人的意志對病情的重要性，所以，若是那醫書說的不假，想要側妃好轉，勢必得

　　要她自己……想活下去才行。
”

　　“如今側妃的脈象虛弱的太快，所以讓她盡快醒來，是最好的辦法。
哪怕……”

　　頓了頓，暗三看了看不知何時重又蹲跪去床側的墨楚卿，微澀着複又開了口，“哪怕，是恨也可，隻要有了牽挂，便是好的。
”

　　暗三沒有辦法解釋，他當然沒有辦法解釋。

　　顧清，确切的說，是占據了顧清身體的韋寶兒，本就隻是異世穿越而來的一縷幽魂，還是一縷殘破不全的幽魂。

　　她的心神本就孱弱，來到北炎這短短半年多光景，一次次受傷不說，此刻又身受重傷，心理情感更是遭到了巨大的沖擊。

　　如此，身心俱損，本就打算一死的她，脈象又怎麼可能會好得起來？

　　暗三話落，房中又是片刻的死寂。

　　“恨也可麼？
好，本王知曉了。
”

　　越發低啞輕淺了幾分的聲音，于死寂中響起。

　　墨楚卿重又握着顧清的手忍不住輕顫，一下又一下，以至于整個人都似在不自主的顫抖着。

　　“你們都出去吧，沒有命令，不準進來。
”

　　鳳眸重重阖了一下，墨楚卿視線不轉，始終看着床上的顧清。

　　衆人，除了還不知曉顧清小産一事的二丫和蘇喬，皆是變了臉色，隐隐猜到了墨楚卿想要幹什麼。

　　“主子，您……”範明忍不住開了口。

　　“師兄！
”卻是無塵微擰了眉頭喚了一聲。

　　墨楚卿沒有理會他們的話，隻是坐去了床榻上，傾身小心的扶起顧清，讓她靠進自己懷中。

　　而後，轉身将範明端來放在床邊小幾上的燙羹拿了起來。

　　“出去！
”墨楚卿又道。

　　暗七皺了皺眉，欲要說些什麼，卻是被一側的無塵擡手止住。

　　“既如此，那我們便先出去。
師兄，你……”

　　話未說完，無塵低低唱一聲法号，當先出了去。

　　衆人見此，雖不放心，卻也隻能跟着出了去。

　　轉眼，房中又隻餘了兩人。

　　墨楚卿垂首在顧清額際萬分珍視的落下一吻，而後如同這幾日一般，一口一口的将湯羹喂給顧清，動作小心仔細，一雙鳳眸中盡是深情。

　　待碗空了一半，墨楚卿轉身将其放回小幾上，複又拿起一旁的帕子輕柔的拭淨了顧清的雙唇。

　　而後，他就那麼抱着顧清，臉貼着她的發頂，雙手環在她的腰間，避開她兇腹上的傷口，靜靜抱着，一動不動。

　　直到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墨楚卿才再一次動了。

　　他伸手端起小幾上的藥碗，亦是如同這幾日裡一般，一口一口将苦澀的藥汁渡去顧清的口中。

　　直到藥碗空了，又端了溫水喂顧清喝了些，以便去了她口中藥汁的苦澀。

　　做完這一切，墨楚卿小心的将顧清放去床上躺好，仔細替她蓋好被褥。

　　而他自己，則是俯低了身體，在顧清唇上落下一吻，久久的緊貼着，珍重又貪戀萬分。

　　須臾，薄唇自顧清的唇上緩緩離開，墨楚卿重又蹲跪去了床側，一手握住顧清的手，一手疼惜的撫上她蒼白憔悴，刀痕被襯托的越發明顯的臉頰。
“莫要再睡了，醒來吧，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