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蒙蒙亮,左軒就醒了。
外面的雨不但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愈發下得大了,這讓左軒有些發愁,再這麼下下去,怕是連這栖身之所也要被江水吞沒了。
左軒扭頭瞅了一眼那中毒的少女,對方依舊還處在昏迷之中。
他先是給火塘添了些柴火,用溫水又細細清洗了一次少女肩胛的傷口,發現已經沒那麼烏青,黑色的淤皿疤也少了,看來這藥開始奏效了。
“顯哥哥!
顯哥哥!
你在哪兒――你在哪兒――菁兒找得你好苦好苦!
你怎麼還不出來見菁兒?
你不要菁兒了嗎?
”
左軒剛要為那少女洗把臉,卻聽到她邊冒虛汗邊痛苦地喊起了夢話,淚水順着他俏麗的臉頰一線一線往下湧。
原來這小丫頭叫菁兒,看來是曆經千辛萬苦去找她的情郎最後卻沒找到。
左軒記得昨天初次遇到她時,見她戲耍七個壯漢,鬼靈精怪,性子定是又野又烈,沒有想到也有這麼柔情脆弱的一面,估計是她那情郎出了什麼意外吧。
左軒忍不住同情起這個叫菁兒的少女來,同時内心又莫名地升起了一股酸味。
閑下來以後,竟覺得有些無聊。
他走上三樓,躺在那嘎息上,煞有雅興地欣賞起外面的狂風暴雨來,擡頭遠眺,但見那江水滔滔,氣勢如虹,又有這沒完沒了了的暴雨的助勢,正一波一波地漫漲着。
這麼漲下去,就算沒能淹掉這裡,困個十天半個月的,餓也得餓死啊。
一想到這,左軒剛剛調起來的一點點雅興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時間又過去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左軒醒來,終于發現這該死的雨終究還是停了下來,隻是此刻的芙蓉渚估計也被這洪水淹了一大半。
左軒大喜,在這屋内困了兩天,早就憋得受不住了,剛好可以去室外活動活動筋骨,他見菁兒還在昏睡之中,又添了些柴火,這才放心地走出了閣樓。
剛走下階梯,卻見那庭院裡鋪滿了厚厚的一層醉芙蓉花瓣,有潔白色的,有粉紅色的,還有深紅色的,一地殘花,煞是令人憐惜。
左軒畢竟是個講究的人,他見這來時幹幹淨淨的庭院此刻已髒亂不堪,就忍不住想要打掃一番,反正也是要活動筋骨的,掃地不也能活動嘛,少林寺的掃地僧可個個都是武林高手啊。
于是左軒找來掃把,忙活了一上午,總算是将整個庭院打掃得幹幹淨淨了,可左軒卻沒覺得絲毫的累,反倒是覺得精神氣爽。
他望着那堆起成一座高山的醉芙蓉花瓣,自言自語道:“醉芙蓉啊醉芙蓉,我現在好好安葬你們。
你們要是真有某種神力的話,可一定要庇佑那可憐的啞巴牛蠻平安無事,福澤安康啊。
”
左軒說完找來一把柴刀,就在庭院邊上挖了一個大大的土坑,将那堆積如山的花瓣一把一把地扔進了坑裡。
“這他娘的就是一個‘萬花坑’啊,太殘忍了!
”左軒默念道。
按照湘西的習俗,下葬以後是要宣讀祭詞的,葬人的祭詞他打小就背得許多,隻是這葬花的祭詞确實從來沒接觸過呢。
等等,葬花?
有了。
左軒眼睛一亮,裝做湘西道士樣搖頭晃腦地宣讀起他的葬花祭詞來:“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
吟完這長長的《葬花吟》,左軒自衣袖掏出那隻短陶笛,對着“萬花坑”,誠心誠意地吹奏了一首宗次郎的《故鄉的原風景》,笛聲令人陶醉,那歌詞,也仿佛随着這意境在這“芙蓉渚”的上空蕩漾着。
“咯咯咯!
咯咯咯……”左軒的笛聲被真真清脆的少女笑聲打斷了。
左軒回過頭,見那菁兒正倚靠着門框,倩影側斜,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原以為玄武門中人隻會耍陰謀陽謀,弄暗器毒藥,卻不曾想還有如此一個風花雪月的登徒子呢!
”
“你醒啦!
”左軒見最初的那個水靈靈的菁兒再次出現在眼前,頓時喜出望外,見她還是有些虛弱,就要沖過去扶她一把。
“别過來!
”左軒走到半路,卻被菁兒叫住了。
那菁兒雙掌架開,喝道:“你們暗算于我,帶我至這芙蓉渚,意欲何為?
”
“你别激動!
别激動!
身體要緊!
”左軒止住腳步,憂心道。
同時他内心在想,原來這地方叫芙蓉渚,我還以為是橘子洲呢。
“呵!
你這登徒子倒還挺憐香惜玉。
”見左軒言語之間滿是最自己的關懷,菁兒放下手掌,轉而問道:“我問你,你這葬的是什麼花?
吟得是什麼詞?
吹得又是什麼曲?
”
顯然,這青春少女對這幾樣東西還是蠻感興趣的。
左軒會意,開始用三寸不爛之舌施展他苦練了二十幾年的忽悠功了:“想要我告訴你也行,不過我這個人做人有個最基本的原則,就是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你要我告訴你三個問題,看你長得這麼漂亮,我就稍稍違背一下原則,吃點虧,隻要你回答一個問題作為交換了。
”
“哼!
賊眉鼠眼,商賈小人!
休想從我這套出半個字!
”菁兒正義凜然道。
不過她畢竟正處在爛漫的少女時代,對那浪漫的事物自然難以抗拒,于是她故意激左軒道:“你這登徒子!
瞧着有幾分俊朗,隻怕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而已,定是在哪裡剽竊了這些花花腸子,專門哄誘懷春少女,自己卻也道不出個所以然罷!
”
“唉!
本想讓你占個便宜,不曾想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就隻好此作罷了。
不過為了證明我玉樹臨風,潇灑倜傥,學富五車,才高八鬥,欲與天公試比高。
我就免費回答你第一個問題罷!
此花名叫‘醉芙蓉’,隻因花朵一日三變其色,即一日三醉是也。
清晨和上午初開時花冠潔白,并逐漸轉變為粉紅色,午後至傍晚凋謝時變為深紅色。
鄙人不才,為此作了一首詩:初開花微碧,仙子淡雲袂。
逡巡改瑩白,玉骨淨無滓。
爛漫欲謝時,潮臉暈紅媚。
”
左軒笑道,納悶這少女連湖南省的省花都不認得,看來八成不是本地人,但她又識得這芙蓉渚,這倒是奇怪了。
菁兒見他前半句滿嘴胡說八道,許多詞語還不知所雲,後面解釋起花名來卻頭頭是道,那詩做得倒也有幾分才氣。
頓時語塞,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姑娘!
其實不才威風八面,儀表堂堂,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人送外号‘齊天大聖’,也并非浪得虛名。
在下除了會吟吟詩,作作賦,其實還會一門江湖失傳千年的絕學,叫做‘望穿心神’,隻要你想什麼,我望你的眼睛一下,就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所以剛剛在下想問姑娘的芳名,本來也是猜得出來的。
不知姑娘敢不敢讓在下望這一眼呢?
”
“原來他隻是單純地問我名字,那倒是我心兇狹隘,誤解他了!
”菁兒心裡這麼想着。
其實以她的聰明才智,加上醒來對周圍的洞察,早就已經知道左軒不是玄武門的人,而是将自己從玄武門的手裡救出來,還幫自己解了毒的救命恩人。
畢竟玄武門向來行事直接,是不會去動這些歪腸子的。
不過她臉上卻滿是不屑:“令你江湖術士,滿嘴胡言,怕你不成,望一下又若何?
”
這個年代的女子,礙于禮儀的束縛,是萬萬不會與一名陌生男子如此海闊天空地言談的,隻是這菁兒打小長在深山道觀,不谙世事,反倒沒了些封建禮儀的固步。
隻見左軒故意裝模作樣地學着苗族法師的樣子擺弄了一番,才正經朝菁兒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望了一眼。
然後連連搖頭說道:“唉!
姑娘蕙質蘭心,難以猜透,看來在下要馬失前蹄了。
不過不才去年元宵節的時候,去廟會猜燈謎。
有一個燈謎,出得着實難,現場的才子佳人沒有一個答得出來的,在下雖然号稱‘齊天大聖’,到現在為止過了一年多了,竟然也還沒能猜出來,看姑娘天賦異禀,驚為天人,聰明伶俐,才比子建,不知道可否幫在下解決這個令在下寝食難安的難題呢?
這個燈謎謎面是‘草色連晴空日影’。
”
“我當是什麼曠古奇謎,卻原來是糊弄黃口小兒的把戲,不就是個‘菁’字……作死!
無恥登徒子,竟敢戲辱于我!
我要殺了你!
”
菁兒先是得意那“齊天大聖”竟也是個才疏學淺之輩,然後恍然頓悟,蹬時躍起,提掌朝左軒而來(菁兒雖然禮教習得不多,但女子芳名被陌生男子拿來戲谑,那種被羞辱的感覺還是有的)。
左軒這武功一丁點都沒接觸過,那一下沒能招架住,挨了菁兒一掌。
詭異的事發生了,左軒受了這一掌,不但沒有絲毫損傷,反倒是把那出掌的人震出了丈餘遠。
原來,這左軒的前世是個武林高手,左軒得了他的肉身,雖不會武功招式,那内力還是流淌在體内的。
初次見面時,一者這身體剛剛接受另外一個靈魂,機能還在慢慢适應;二者左軒勞累疲乏,體力尚待恢複。
所以第一次菁兒能将左軒一掌擊飛。
這幾天左軒養精蓄銳,身體和靈魂也已經适應,所以此刻内力就起作用了。
此情此景,令左軒和菁兒都大為詫然。
而那菁兒本來就是大病初愈,哪裡受得了這麼一下重擊,頓時癱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左軒顧不得身體的詭異,大喊一聲:“菁兒!
你沒事吧!
”
待要過去攙扶,卻被菁兒喝住:“别過來!
也不許你這樣叫我!
我姓劉,名紫菁。
”
“好的,紫菁妹。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
“也不許那樣叫我!
”
“也不許這樣,也不許那樣,那到底是該咋樣啊?
你們古人還真是麻煩啊!
”
“你個無恥的登徒子!
知我命舛,偏要想些彎彎道兒來辱我清譽!
”菁兒道完,竟開始梨花帶淚了。
這下左軒有點招架不住了,左軒這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生掉眼淚。
“好吧!
劉姑娘,我向你道歉。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的身體是怎麼了,總感覺有一股神秘的力量。
你不要哭了,女生哭多了會起皺紋的,你這麼冰清玉潔的姑娘,可要好好愛護自己啊。
還有你毒氣剛散,情緒是不能大起大落的!
”
“叫你做好人?
我這肌骨本也沒打算要了,你救我作甚?
”
左軒心道:“原來這丫頭早知道我不是玄武門的人,卻還裝得有模有樣的。
隻是她說想死,莫非是那個情郎顯哥哥出了什麼意外,她不打算獨活了?
原來是個苦命的女人啊。
”
這一下左軒陷入沉思,開始思索起自己的離奇命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