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陽的袁應泰,這些日子的心情如同過山車一般動蕩不安。
最早由經略府授意出兵,結果兵敗鐵嶺。
整個決策過程,竟然沒有一個人提醒他,這讓袁應泰感到一絲後怕。
顯然無論是武官還是手下的文官,都有意看自己的笑話。
京城東林系和三黨正為入閣鬧的不可開交,這股風潮也影響到了數百裡外的遼陽。
往日裡相見甚歡的同僚,見面都是全程沉默,生怕惹上麻煩。
尤其是朱萬良兵敗鐵嶺後,遼陽城内更是愁雲慘淡。
心情低落的袁應泰一度唉聲歎氣,但三日後,捷報頻傳,先是收到撫順解圍的消息,袁應泰來不及慶賀,第二日又收到了鐵嶺光複的捷報。
這一連串的大捷不但讓袁應泰瞠目結舌,就連遼陽府的一衆官員都為之咋舌不已。
在這之前,大部分人對撫順是否能堅持下去都不看好,更無法想象明軍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能夠一舉光複鐵嶺。
袁應泰陰霾密布的心情頓時變的開朗,他緊急下令向撫順調撥軍糧和物資,同時下令遼陽總兵李秉誠率領所部進駐鐵嶺。
袁應泰一邊安排明軍調動,一邊開始考慮善後的問題。
朱萬良兵敗鐵嶺,袁應泰識人不明,這是鐵闆釘釘的事情,袁應泰希望能将此事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很快袁應泰與撫順的陳策達成妥協,雙方一緻認為是副将朱萬良貪生怕死導緻明軍慘敗。
接到陳策肯定的答複後,袁應泰大筆一揮,下令打開府庫,為撫順駐軍預先墊付軍功饷銀。
然而打開府庫後衆人發現,遼東連年戰亂,已是入不敷出,庫内空蕩蕩的都能跑老鼠了。
無奈之下,袁應泰将撫順圍城的過程寫成奏疏,快速發往京城,請求兵部勘驗軍功,獎賞有功之士。
袁應泰雷厲風行的一系列行動,讓逃回遼陽的朱萬良面如土色。
朱萬良為将多年,豈能不明白事件的危險。
回到遼陽後雖然朱萬良閉門不出,但他耳目衆多,很快探明袁應泰的一系列動作。
朱萬良思索之後,由心腹将自己的陳情火速送往京城
在各方的博弈下,遼陽洶湧的暗流漸漸平緩,而京城的氣氛卻變的詭異起來。
五月二十日,内閣首輔劉一暻請求皇帝獎賞駐守赴順的有功之臣,同時他認為袁應泰自到任以來,兢兢業業,知人善用,接連克複故土有功,應該獎賞。
劉一暻的前半句話諸位大臣都沒意見,可是後半句話,卻如同一顆炸彈投入茅坑,将朝堂炸成一片屎地,頓時各種反對聲鋪天蓋地的迎面撲來。
先前在何宗彥入閣事件中的張延登認為,劉一暻的發言純屬放屁。
張延登列舉自袁應泰上任以來,關外民不聊生,流民四起,登州每日都有來自遼東的難民上岸,惹的登萊巡撫陶朗先怨言頻出。
袁應泰在軍事上放任蒙古流民,引起沈陽兵變,差點搞成大亂。
而此次撫順圍城,袁應泰更是難辭其咎,明知朱萬良水平有限,還故意派他襲擾鐵嶺,結果造成明軍兵敗。
若不是有撫順之戰的遮羞布,袁應泰早應該被撤職查辦。
大明朝堂官員都是人精,立馬察覺到其中的意圖。
之前朱萬良可是東林系袁應泰的手下,而此刻齊黨成員張延登竟然替朱萬良有意遮掩,這可是有意思的很。
很快,回過味的三黨成員,紛紛調轉槍頭,群情激昂的請求天啟皇帝下令斥責袁應泰。
袁應泰自上任以來的各種昏招,更是成為三黨攻擊的把柄。
以齊黨領袖元詩教為首的三黨成員,首先拿出自入春以來,從登萊口岸登陸的詳細流民數字。
同時還信誓旦旦的向皇帝表明這隻是明面上的數字,逃亡遼西,以及暗地登陸的流民更是不計其數。
最後,元詩教放言,犒賞撫順明軍他不反對,但流民安置,也需要朝廷出錢出力,否則萬一登萊兩地出現民變,誰來負責?
元詩教的“仗義執言”很快得到朝堂内不少大臣的支持,像楚黨黃彥士,浙黨姚宗文紛紛力挺支持,甚至連久不露面的昆黨領袖顧天峻,宣黨領袖湯賓尹也站出來吐了一串泡泡,刷刷存在感表示支持。
東林一系在袁應泰的事情上并非鐵闆一塊,但黨内人士架不住三黨宣傳炮口的轟擊。
原本持不同意見的黨内派系,随着外部壓力陡增,意見不同的黨内人士很快和黨内主流達成和解,快速調轉炮口一緻對外。
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鬥迫在眉睫,所有人都為此摩拳擦掌,更有甚者還盯着高高在上的朱由校,希望能将他一起拉下渾水,然後趁機揚名立萬。
天啟皇帝朱由校原本緊張的心稍稍平靜下來。
前些日子,他想在城外修一個簡易機場,讓衆口相傳的飛雞來京城兜一圈,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感。
可就是這樣的一件事情,卻被戶部尚書趙南星一句“沒錢”給頂了回去。
朱由校受氣後沒有氣餒,反而更想親眼看看傳說中的飛機。
好在身邊的魏公公出了個主意,說通過内庫撥款,等待合适的時機就可以修建機場。
上次朝中官員将目光定格在内庫上,還好朱由校醒悟的快,這才沒有給那幫蛀蟲太多機會。
隻是此後東林黨人陸續派趙南星,劉一燝等人反複試探,煩不勝煩的朱由校都用一句“先決定内閣人選”為由給堵了回去。
東林黨人漸漸明白,皇帝這是不信任現任的閣臣,不想把内庫交給他們處理。
這也難怪,大明獨立風雨兩百餘年,此時已是江河日下,國内災荒不斷,對外又是連年用兵,到了此刻,内庫成為朝堂内最後一塊肥肉,皇帝小心謹慎,衆人也能理解。
自那時起,東林黨人再沒有提及内庫,而是專注在内閣人選的事情上。
隻是先前何宗彥入閣的事情,讓東林黨内部有了一些雜音,推動起來并沒有那麼容易。
眼下朝堂上吵得難分難解,東林黨人寄希望皇帝表态,而朱由校卻在心裡打着自己的算盤珠子。
“衆位愛卿,不是說登萊兩地流民衆多嗎,不如讓他們來京郊,替朕修建一座簡易機場跑道如何?
”
“陛下不可,秦隋暴政,過度驅使民力,結果導緻天下反賊四起,大明萬萬不可仿效。
”
說話的正是趙南星,他早就聽說皇帝想要修建簡易機場的事情,他是最主要的反對者之一。
“趙愛卿,朕也不是随意驅使,朕願意支付工錢,讓流民有個溫飽,待得關外安定,再讓流民返鄉,這樣豈不是一舉兩得?
”
“陛下,天下蒼生都是你的子民,如果你愛護子民,就應該撥款赈濟流民,而不是驅使民力滿足一己之私。
”
趙南星說到此處便打住話茬,再說下去,要觸黴頭了,生性耿直,那隻是給下面人擺擺樣子,真要跟皇帝硬杠,那真是犯不着。
朱由校坐在龍椅上左右為難,修建機場跑道是他處心積慮已久的事情,如今這幫朝臣們擺明不想讓自己得逞,這可如何是好。
朝堂内重新吵成一團,沒人理會高高在上的皇帝。
朱由校低聲歎了口氣,心道自己這皇帝當的還沒有尋常百姓舒服,何苦來哉。
朝堂内幾方人馬吵鬧不休,互不相讓,劉一燝一臉苦色對皇帝拜道:“臣請陛下撥款,封賞有功之臣。
”
四周一片寂靜,所有人盯着天啟皇帝,看他如何表态。
朱由校假裝咳嗽一聲,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撥款之事,若國庫有結餘,可以交由兵部和戶部,協同内閣商議,如今之計,當盡快拟定内閣人選,大明多事之秋,閣老之位不可空置。
”
皇帝表态完畢,群臣登時傻楞了半天。
韓爌低頭苦笑,皇帝這是想要讨價還價了,這才半年不到,他竟然學會利用機會了。
想歸想,韓爌還是上前拜道:“陛下,朝中能工巧匠衆多,想必修建跑道也不是什麼難事,隻是遼東連續大捷,又是光複故土,大明軍隊士氣正高,陛下萬萬不可因為意氣用事,導緻遼事糜爛。
依微臣之計,陛下不如用内庫銀兩墊付,先安撫遼東将士要緊。
”
“呸,韓象雲巧言令色,竟然鼓弄皇上勞民傷财,這就是你的為官之道?
老臣堅決不同意韓象雲的說法。
”
趙南星一口唾沫星噴的四處都是,意見不合的三黨成員頓時心中暗爽。
三黨成員指指點點,不動聲色的站在一旁看東林黨内部掐架。
龍椅上的朱由校,聽了韓爌的話,本來泛起了三分希望,誰知又被趙南星一巴掌拍落水中,氣的朱由校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韓爌為人正直,做事要比趙南星靈活。
但偏偏利益交換的妥協方式,無法當着朝臣和皇帝的面子當衆說出,而趙南星又是步步緊逼,韓爌隻好陪着笑臉,對這位年長他十多歲的戶部尚書唯唯諾諾。
衆人見趙南星對韓爌數落的不留情面,有好事者怪聲怪氣道:“趙大人,這是朝堂,不是你家,要訓孫子回家去啊,别在這裡胡來,朝廷威儀所在,你這副樣子豈能做百官表率?
”
“是誰,給我出來,我們當面對質,站在人後冷言冷語,此乃小人,有本事光明正大的站出來和老夫對質!
”
朱由校早就被炒得煩了,一直在龍椅上閉目養神。
突然聽到趙老頭的嘶吼聲,便知道出事了。
朱由校站起來朗聲道:“諸位愛卿,我們繼續讨論正事,剛才說到哪裡了?
對了,朕想當面嘉獎撫順之戰的有功之臣,不知各位大人可有異議?
”
魏大中生性老實,沒有多想便道:“陛下,京城距撫順一千五百裡不止,這一來一去,耽誤時間太多,如今遼東戰事吃緊,微臣懇請皇上謹慎為之。
”
朱由校心中一樂,心道有個搭台的人果然好處多,于是趕緊順着話茬說道:“魏愛卿所言極是,遼東來去費時,因此朕才想修個簡易機場,讓飛雞轉瞬飛至京城着陸,一來款待大明有功之士,二來讓百姓一睹我大明雄姿,重振九州風氣,不知各位臣工以為如何?
”
朝堂内的臣子面面相觑,沒想到等了這麼久,皇帝還是一心要修跑道。
一些人心思活泛了,與皇帝硬怼固然可以出名,可是代價也挺慘重,而順着皇帝的心思循循善誘,反而效果更好。
于是朝堂内又開始暗流洶湧。
終于有人憋不住了,站出來道:“陛下所言極是,遼事糜爛已久,陛下即位之初,應該接見有功之士,這樣對國家,對軍隊都是一件好事。
”
随着姚宗元的發言,下面很快跳出來一幫子人鼓噪。
趙南星臉色憋得通紅,但是他此刻人言輕微,已經擋不住大勢。
就在朱由校對臣工的表現感到滿意時,突然劉一燝擇機站出來道:“陛下,微臣聞聽東洲堡守備沈嘉,也就是之前的海外高人,有一輛神車,可日行千裡,不如就由他駕車而來,陛下覺得如何?
”
神車?
日行千裡?
尼瑪的,神話故事啊,這騙誰呢。
朝堂中的大臣一臉不屑。
朱由校想了想,覺得神車似乎也不錯,于是道:“首輔所言極是,那就照此辦吧,盡快安排沈,撫之戰中有功之士來京,朕想見見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