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沈嘉回到撫順城後,由于跌落山崖時弄的遍體淩傷,不得不在家中休息了一日。
聞聽沈嘉受傷,賀世賢甚至親自跑過來探望他。
當然,賀世賢的探望方式就是一頓臭罵,告誡他以後不準去危險的地方。
同時,楊漣,熊廷弼,陳策等一衆官員還遣人送來一些銀兩,名曰“診費”。
雖然每人隻有區區五兩銀子,但沈嘉還是看出了這其中的貓膩。
明代官員的收入普遍很低,如果按照官府發放送的俸銀,在明朝後期物價整體上漲的情況下,官員甚至難以維持溫飽。
沈嘉并不打算活成偉大的無産階級海瑞同志那樣,再說整個大流如此,自己一介白身,也就不做螳臂擋車的事情了。
明代官員之間有各種各樣的名義送禮,上級出行會收到儀程,下級出行則會收到敬程,婚喪嫁娶,逢年過節也會收到各種明目的禮金,總之隻要是在這個官員階層中,總會有一款禮金适合你。
當然,區别隻是高與低而已。
休息了一日,趁機在家測試了剩餘的幾個水泥樣品,沈終于可以對水泥煅燒的配比和溫度定型。
北門外的煅燒窯已經開始大規模開工,沈嘉需要盡快大規模生産水泥供給城牆使用。
原本沈嘉還想在家休息一日,但突如其來的情況卻硬生生将自己閑适的生活打斷。
曲小甲回來了,因為沈嘉一句“能帶上的都帶回撫順來”,曲小甲帶回了沈嘉留在沈陽府的所有物資。
看着門前熙熙攘攘的運輸隊伍,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此處成了菜市場。
就在沈嘉站在門口準備清點物資搬運時,突然傳來一道俏生生的聲音:“沈大哥。
。
。
”
沈嘉擡頭看去,卻發現眼前一位女子正朝自己說話,除了吳詩涵還會有誰。
吳詩涵面凝鵝脂,唇若點櫻,眉如墨畫,神若秋水,帶着說不出的柔媚細膩,她一身月白色的裙子,明媚中顯的清麗脫俗,一舉一笑之間,有着說不出的空靈輕逸。
沈嘉呆呆的看着,再聽着吳詩涵咯咯的笑聲,沈嘉心中頓時添了一種說不出的情思。
沈嘉沒想到吳詩涵竟然一起來撫順了。
“你怎麼來了?
”
吳詩涵眼睛一亮,正要回答,卻不料身旁的小桃倒是搶出來道:”沈公子,你不歡迎我們嗎?
“
”哪敢哪敢,我們進屋去說,我讓夥計們收拾東西。
“
面對這麼多貨物,沈嘉一時也有些頭疼,還好與吳詩涵同來的貴叔挺身而出,主動幫助沈嘉去打理。
沈嘉讓曲小甲協助貴叔處理,自己則找到了那口箱子,帶着吳詩涵去了後院。
剛進後院,迎面過來的曲小乙笑吟吟的問道:“沈嘉,這位妹妹是誰?
你不給我介紹介紹?
”
沈嘉還在想着找個安全的地方給太陽能筆記本充電,去不曾想一下子被曲小乙碰上。
聽到曲小乙的問話,沈嘉頓時就尴尬起來,隔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這位就是沈陽的吳姑娘,旁邊的是丫鬟小桃。
”
沈嘉轉過頭,嗫嚅了半天才道:“這是我的。
。
。
我的。
。
。
未婚妻。
”
未婚妻是什麼意思,吳詩涵當然明白。
沈嘉這句話,頓時如同重錘砸在玻璃上一般,将吳詩涵連日來的憧憬擊得粉碎。
吳詩涵的眼圈頓時就紅了,她強忍着淚水微微向曲小乙施禮道:“詩涵見過姐姐。
”
小桃的目光似乎要吃人一般,死死的盯着沈嘉,吓的沈嘉都不敢再看吳詩涵。
曲小乙也是一臉閨怨,她幽幽的說道:“妹妹不必客氣,我叫曲小乙,我們先進去吧。
”
場面略有些尴尬,四人各有愁緒,于是就這樣不鹹不淡的小站着。
很快,曲小乙恢複了往日的大方和飒爽,她走過去,輕輕挽住吳詩涵的胳膊,笑着說道:
“我曾聽沈嘉提起過妹妹,卻不想妹妹這般美貌動人,沈嘉是個臉皮極厚的人,今日卻非要裝個臉皮薄的,妹妹不需理他,我們進屋去吧。
”
說完,曲小乙拖着吳詩涵往裡面走,進去時,三人不約而同狠狠的瞪了沈嘉一眼。
沈嘉吓了一跳,渾身打了個激靈,放眼望去,後院四處都是醋壇子,沈嘉突然覺得這個家處處充滿了危險。
吳詩涵過來時帶來了丫鬟和貴叔,同時還帶來了自己的哥哥吳治文。
吳治文在蔡福家中逗留數日,結果在表弟蔡同的引誘下,又去賭博,這次身上僅剩的五百兩銀子也輸得一幹二淨,還欠下了幾百兩賭債。
賭場的人綁着吳治文去蔡府索要賭金,蔡福卻隻願替自己兒子贖身,而不肯替吳治文買單。
賭場的人都知道吳治文的情況,這次吳治文的靠山沈嘉去了撫順,吳治文沒有靠山,賭場夥計索性膽子放開,押着吳治文去了沈嘉府上,找吳詩涵讨要。
吳詩涵自然不肯,賭場夥計知道這女子不同于常人,于是當場便切掉了吳治文一根小指。
吳詩涵情急之下,不得已又動了恻隐之心,于是将沈嘉離開時交給她的三百兩紋銀抵了賭債。
兄長無所作為讓吳詩涵不得不受此拖累。
恰逢曲小甲來沈陽運輸物資,吳詩涵無奈之下,覺得很有必要親自去趟撫順,當面将此事解釋給沈嘉,免得别人以為兄妹二人互相竄作謀取沈嘉家産。
看着一臉倨傲的吳治文,沈嘉很佩服這老兄甯願餓肚子也要賭一把的職業精神。
少了根手指,輸了那麼多錢,吳治文竟然沒有一絲慚愧,他站在沈嘉面前,好像他是債主,沈嘉像更是欠債的一樣。
“看什麼看?
你離開沈陽時,我妹妹差點都跟你上演夜奔的戲了,我用你點銀子,有你這麼小氣的嗎?
”
吳治文揚起手指了指後宅,看着沈嘉一臉不屑。
沈嘉驚訝的啊了一聲,長兄如父他還是聽過的,既然吳治文都這麼說了,那就沒必要藏着掖着了。
“我說大舅哥,往日裡我怎麼沒見過你這般自信?
難道你賭博賭出境界了?
”
“我那能叫賭博嘛,我那叫怡情逸緻,像你這種粗胚肯定是不懂的,自那日我斷了一個手指後。
。
。
”
說罷,吳治文撩起衣襟,貼身取出一塊手帕,打開後中間包着半截發黑的手指,一股難聞的腐臭味頓時遊蕩在四周。
“我靠,你這變态!
”
沈嘉捂着鼻子低頭一陣幹嘔。
“我吳治文已經對天發誓了,以後再也賭博了,我決定找些其它樂子彌補一下自己,比如逛逛青樓之類的。
”
吳治文一邊信口胡說,一邊心有餘悸的看着殘廢的半截手指。
沈嘉算是看出來了,這老兄不是不想賭博,而是被吓住了。
不過既然他“對天發誓”了,沈嘉決定認真幫他一把,以免吳治文違背誓言打雷時劈到自己。
“來人啊,送吳公子去北門校場右營,通知甘亮,就說是我送來的人,讓他好好替我照顧照顧。
”
說罷來了兩個人,一左一右擁着吳治文,絲毫不顧吳治文驚慌失措的叫喊,拖着他就朝北門而去。
沈嘉安頓好物資和夥計之後,又騎馬出了東門,他今天要去城外煅燒窯附近找負責人王二虎了解一下工作進度。
硫酸蒸餾窯已經制作完成,一個長寬四米左右的蒸餾室,頂上有個通氣孔,專門負責将加熱後的硫鐵礦産生的三氧化硫氣體導入到冷卻室,冷卻室外層通過循環的冷水冷卻外壁,将三氧化硫氣體融入硫酸中,最終形成濃硫酸。
沈嘉一直在擔心硫酸的腐蝕性,即便是普通水泥,沈嘉也擔心很難長久的抗住濃硫酸腐蝕。
沈嘉一度為此傷透了腦筋。
後來工匠們在水泥層中加入了鐵闆,一方面封住了水泥的滲漏,另外一方面則可以避免濃硫酸造成的腐蝕洩露問題。
鐵會與硫酸發生反應,但因為濃硫酸的氧化性太強,使得它與鐵接觸時,就在鐵的接觸面上形成一層難溶的強氧化物,這也被稱為鈍化效果。
鐵制品上層的鈍化效果阻止了濃硫酸繼續與鐵發生反應,前世的濃硫酸甚至都用鐵桶來運輸。
對于夾在水泥牆壁中間的鐵闆而言,畢竟裡面還隔着一層水泥,控制濃硫酸的腐蝕應該不是大問題。
至于容器,現有的陶瓷罐就可以,冷凝室底下是個斜面,濃硫酸聚集生成後,收集時會通過底部孔洞會自動流出來,而孔洞平時一般用木塞塞住。
沈嘉對此很滿意,他已經讓人采集了大量黃鐵礦,現在這兩天就等蒸餾窯的水泥徹底固化,就可以開始提取濃硫酸了。
視察完蒸餾窯的進展,沈嘉又去了附近查看了水泥煅燒窯的施工情況。
最後,沈嘉又來到了窯工們的臨時住所。
大部分人住的依然是臨時搭建的窩棚。
窯工大部分是流民,居無定所,随遇而安。
工作地點在附近,他們便将家安在了旁邊。
沈嘉知道此處以後如果大規模制作水泥,到處都将是粉塵,天空也會是灰蒙蒙的樣子。
長久的住在這裡,對人的身心損害很大,加上未來硫酸工業也可能放在此處,沈嘉對此很是擔心。
雖然沈嘉無力解決所有人面臨的苦難,但是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沈嘉還是願意去嘗試做一些事情,比如像造房子。
二十一世紀工地簡易平闆房搭建還是很容易的,雖然在明代缺乏這些材料,可是通過水泥與硬木的混雜預制,做一些簡易的水泥薄闆還是很容易的。
再加上撫順大部分地區處于山區,石頭到處都是,再加上水泥,就可以直接用石頭築牆,省了燒磚的流程。
唯一的限制就是,沈嘉需要早點弄出炸藥。
使用黑火藥,以及人工采石的速度太慢了。
如果要建造臨時住所,這點石頭肯定不夠用,此外還要支撐大規模的水泥制作。
沈嘉詢問了王二虎,在二裡之外選了一塊向陽坡地,計劃未來一點一點修建民宅,用這些民宅嘉獎表現好的勞工。
因為王二虎最近的事情太多忙不過來,他于是向沈嘉推薦了一個木工――範承業。
沈嘉對王二虎的表現感到意外,沒想到他竟然善于發掘人才,怪不得王二虎在那幫人中影響力那麼大。
沈嘉勉勵了幾句王二虎,同時宣布額外獎勵他十斤糧食,王二虎臉上頓時樂開了花。
沈嘉開始打量站在跟前的範承業。
或許是因為激動的原因,範承業的鼻子竟然有些通紅,他的雙手攏在袖管中,上身穿着一件補過的、滿是泥斑的短棉襖,下身是一件沾滿灰塵的灰色長褲。
聽說範承業隻有三十多歲,但是臉上卻布滿了皺紋,如果不知道實際情況,還以為他是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
沈嘉問了幾句範承業的情況,确認沒問題後,便将臨時居住點的工作交給範承業來負責。
雖然沈嘉打算建造臨時居住點,但是修繕城牆的優先級仍然是最高的,水泥的産量是關鍵因素。
見沈嘉為此發愁,範承業道:“沈公子不必擔心,既然是給自己人建造臨時居住點,我們可以加班加點采石頭,并粉碎和煅燒。
隻要沈公子同意就行了,剩下的事情讓大家自己做就行了。
”
王二虎找的人果然不錯,沈嘉對此很滿意,當下就拍闆敲定一些具體工作。
打發走範承業後,沈嘉繼續巡視不遠處一長溜的水泥窯。
大約過了不到半個小時,整個工地上所有人都知道了沈嘉将在未來一段時間,會為他們建造民宅。
盡管很多人半信半疑,但從這些日子來看,這個浪蕩公子說話向來是算數的,所以這番傳言很有市場。
當然,至于傳言中的未來究竟是何時,沒有人在乎,畢竟一個美好的憧憬,對于此時的衆人而言,遠比無望的現實更令人振奮。
沈嘉走在工地上,感受着衆人感激而又崇拜的目光,心中頗為不解。
直至沈嘉看到王二虎憨厚的笑容時,他這才明白了衆人眼神中蘊藏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