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幾乎耗盡了東門守軍精銳力量,傍晚清點人數時,賀世賢痛苦的發現,今日明軍傷亡人數超過五百人,巨大的數字令人恐怖。
勝利需要慶祝,但如果圍城繼續,要不了多久,撫順将無可戰之兵。
安排好傷員救治事宜,賀世賢重新查看城門口防禦。
站在城門洞内的廢墟上,需要小心翼翼邁步,到處是瓦礫,幾乎難以落腳。
屍體已被清理,沈嘉故意留下大量瓦礫和磚石用來減緩進攻的效率。
民夫們在舊門的基礎上,正在架設安裝簡易木門,準備抵禦晚上鞑子的騷擾。
受輕傷的明軍簡單包紮後,在城門附近就地休息。
奮戰一天的明軍無比疲憊,大部分人倒頭就睡,密集鼾聲此起彼伏。
民兵輕手輕腳,穿行于四周,悄悄打掃戰場。
蕭基來了,同來的還有大病初愈的陳策,兩人神情肅穆的四處視察。
陳策徑直走上城牆,遠眺鞑子大營。
鞑子大營燈火點點,密密層層,陳策皺眉,看來鞑子要準備夜戰了。
陳策微微歎了口氣,原本計劃好的圍魏救趙計劃,卻因自己一病不起而錯失良機。
沈陽損失了機動力量,遙相呼應的戰略徹底失敗,撫順隻能靠自身力量堅守。
盡管陳策堅信袁應泰不會坐視不理,但袁應泰所剩人馬不多,是否能夠顧全大局,一切都是難以預料。
“賀總兵,今晚城牆交給我吧,浙兵休息了幾日,大刀也該出鞘見皿了,今晚你早點休息,老夫親自坐鎮東門指揮。
”
“陳老大人,你年事已高,這熬夜的事情還是讓我們小輩來吧,你這樣做,萬一被人傳出去,我這張臉可就沒處擱了。
”
“好你個賀世賢,你是嫌棄我老了?
”
陳策佯裝嗔怒,死死的盯着賀世賢,賀世賢被老狐狸看的有些發毛。
賀世賢為人直爽,言語上不是陳策的對手,沒多久,他被陳策威逼着乖乖交出了東門的指揮權。
拿到指揮權的陳策道:“你說你,早點給我不就得了,非要來回瞎折騰,好了,早點帶你的人去休息,今晚這裡沒你的事。
”
蕭基正在城門附近視察,門洞内觸目驚心的破壞讓蕭基感到無比驚詫。
蕭基在兵部多年,他知道黑火藥造成爆炸威力有限,要将城門洞炸成這樣,這需要數桶黑火藥。
蕭基聽到傳言,他知道賀世賢手中有黑色的圓球,爆炸威力巨大。
陳策,尤世功也有,而這東西都與沈嘉有關。
蕭基對身世不明的沈嘉充滿好奇,他知道今天沈嘉在此處防守,卻找不到人影。
看到賀世賢從城牆上下來,蕭基淡淡的問道:“賀總兵,聽說今日沈守備在此一同禦敵,怎麼不見其人影?
”
賀世賢斜睨了一眼蕭基,嘴一歪,指向不遠處城牆根呼呼大睡的士卒道:“他就在那裡睡覺,你可以自己去找找看。
”
“這都什麼時候了,沈守備還有心睡覺,莫不是把戰場當自己家熱炕不成?
”
蕭基的老毛病又犯了,在朝堂上,先入為主的胡亂猜疑,讓六部給事中在政治鬥争中玩的不亦樂乎。
蕭基在京為官多年,這種簡單有效的手段對他影響至深。
不斷地挑刺,制造麻煩并刨根問底,然後利用道德和所謂的“正義”不停的拷問對方,會讓大部分人有口難辯,失了方寸。
隻是蕭基沒有意識到,這套朝堂中慣用的手段,在軍隊中卻是難以立足。
賀世賢冷聲說道:“沈嘉與我在此地奮戰一整天了,他隻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與我們一起打生打死,你還要他如何?
你若是不滿,自己去叫醒他,與他當面争辯,少在老子面前裝蒜,老子累了,要休息!
”
賀世賢幾乎是嘶吼着說完最後幾個字。
被吵醒的明軍愕然地看着兩位主管争辯,待得弄清楚緣由後,衆人眼中盡是不滿。
從早上一直戰鬥到暮色降臨,不要說沈嘉,就是那些關鍵時刻頂上來的輔兵和民兵,也讓困頓中的戰兵無比感動。
從某種角度而言,正是明軍衆志成城的決心和毅力,擊敗了反複沖鋒的鞑子。
而這種戰鬥中澆鑄的情誼,是普通人無法體會的。
蕭基不明白,他一句看似普通的言語擠兌,卻瞬間激起明軍的憤慨之心。
四周一片寂靜,明軍陸續醒來,他們臉色冷漠,直勾勾盯着蕭同知。
蕭基環視四周,他忽然感到一種淡淡的殺意,後背瞬間冷汗直流。
蕭基到嘴話沒有說出口,他緩緩轉身,僵硬地挪動着步子,一言不發的在明軍的冷視中離開。
沈嘉的神經性耳聾總算恢複了,隻是耳朵中還留有一絲耳鳴。
沈嘉聽炮兵講過,這種現象也算正常,估計要有幾日就好了。
“賀叔,你說這蕭大人,我真是猜不透他,前幾日他還把收繳的硝石賣給我,我以為大家沒了芥蒂,關系緩和了,可這才沒過兩天,他怎麼老毛病又犯了?
”
賀世賢歎了口氣,看着遠處低聲道:“小子,像蕭大人這種人,你以後還會碰見很多,他們好的時候和你稱兄道弟,可是翻臉的時候,卻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你千萬莫要被一時表象所欺騙。
他們都是人尖子,從神州數十萬考生中脫穎而出,要說笨的或者傻的,那還真是沒有。
所以跟他們打交道時,你要提高注意力,一定要小心應對。
”
“好的,我記住了,賀叔。
”
賀世賢摘下頭盔,讓腦袋沐浴在暮色中,他深吸一口氣,對沈嘉說道:“走吧,我們去南門找尤老弟,一起商量下,今晚你不用留在這裡,帶着手下回南門去吧。
”
不久,沈嘉跟着賀世賢來到南門。
尤世功聽到兩人過來,連忙迎過來道:“大帥,今日聽說東門戰況異常激烈,你怎麼有空來南門了?
”
“陳老大人說他要替我今晚防守東門,我抽空過來看看你,我累壞了,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
”
傍晚七點左右,鞑子重新組織後,又向東門發起進攻。
鞑子這次學了乖,他們一邊進攻門洞,一邊派民夫清理瓦礫碎石,試圖為進攻部隊清掃道路。
鞑子的意圖很快被陳策識别,陳策組織人手向門洞内不間斷射擊。
陳策将虎鐏炮的特點發揮到極緻,對門洞内的鞑子造成了巨大殺傷。
同時發生的城牆争奪戰中,陳策組織弓弩手專門射殺鞑子百夫長,射手,以及紅标兵等重點骨幹。
陳策策略非常靈活,在防守的閑暇,還下令讓弓弩手以點代面狙擊對方進攻。
陳策策略在浙兵中貫徹的極好,加之浙兵近身搏鬥兇悍,一時間東門的防守竟然密不透風,鞑子對此欲哭無淚。
鞑子不甘失敗,此後又連續發起三次攻擊。
在扔下四五百具屍體後,鞑子終于意識到晚上的防守策略與白天并不相同。
夜晚十一點左右,雙方都已筋疲力盡,鞑子草草打掃戰場,收兵回營。
五月初五夜晚,上弦月黯淡無光,晚上九點,月亮就悄悄落山。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午夜時分,天色陰沉,風勢漸漸增強。
五月初六淩晨一點,南門城牆附近,約莫三百人,正身着黑衣,悄悄從城牆上順着繩子溜下來。
這是沈嘉在新兵營中精心挑選的敢死隊。
要不是傷兵太多,沈嘉甚至都無法拒絕新兵的報名。
與沈嘉同行的還有兩位保镖。
臨行前,賀世賢抓着魏良裕的脖子一再囑咐,無論成敗,一定要将沈嘉安全帶回來。
魏良裕知道事關重大,鄭重的點了點頭。
沈嘉特意從賀世賢軍中挑了二十名神射手,聞聽消息的曲小甲也要報名,沈嘉沒有理由拒絕,隻好讓曲小甲和自己同行。
身背武器,攜帶大量手雷以及炸藥,燃燒彈,慢慢滑下牆并不容易。
半個小時後,新兵們才在牆角的黑暗地帶集中好。
魏良裕對沈嘉執意攜帶的空汽油桶大為不解,這東西稍不留意就會磕出聲音,很容易暴露行迹,魏良裕多次勸說試圖丢掉。
沈嘉态度堅決,絲毫不肯讓步,無奈之下,魏良裕隻好讓甘亮親自負責。
連續數日的偵察表明,淩晨一兩點至淩晨四點左右是鞑子防守最為松懈的時候。
白天激烈殘酷的戰鬥讓雙方都是疲憊不堪,鞑子遊蕩的騎兵也早已休息,四周漆黑空曠,隻有不時嗚嗚作響的風聲。
真是天助我也,希望不要出什麼妖蛾子。
沈嘉心中默念着,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沒想到穿越後的第一次出城作戰,就是幹這樣的大勾當。
所有人都在腳下綁了稻草,連鐵器都包了一層,衆人悄無聲息的出了南門,繞了大圈子,向鞑子的大營悄悄摸過去。
尖兵和神射手三人一組,遠遠的撒出去。
如果前方遇到鞑子的哨探,可以提前趁黑解決他們。
路上出乎意料的順利,一個小時後,衆人來到鞑子大營附近,找了一處隐蔽的防火溝潛伏下來。
營内多是行軍帳篷,确認軍糧的大緻儲存點,沈嘉以班為單位,下令每班各帶一名神射手,沿着大營栅欄悄悄解決哨兵,同時尋找隐蔽點潛伏。
沈嘉故意繞開大門,他知道大門附近的防守更為嚴密,自己人少,沒必要往槍口上撞。
半個小時後,沈嘉估算各隊應該就緒了,于是下令向大營内投擲燃燒彈。
燃燒彈在黑夜中的爆炸極為刺耳,很快便有鞑子的呼救聲傳來。
四周潛伏的明軍聽到了進攻的信号,他們悄悄朝鎖定的目标投擲燃燒彈,以及土制的手雷。
明軍各小隊一邊投擲,一邊快速移動方位,慢慢朝沈嘉預設的地點集中。
風勢很大,連日來陽光明媚,氣候極為幹燥。
大營内多以帳篷,木制器械為主,很快火借風勢,向大營中心瘋狂席卷而去。
劇烈燃燒将大營照的明如白晝,鞑子在明,紛紛成為明軍的活靶子。
明軍不停地變動方位,讓鞑子茫然不知所措。
鞑子從夢中被驚醒,腦子一時還沒有上弦,淩亂的吵鬧和持續不斷地爆炸,讓大營内的指揮官無法判斷敵人的數量和方位。
代善和莽古爾泰早已醒來,他們穿着貼身内衣,試圖組織人手對糧庫滅火,然而火借風勢,劇烈燃燒讓衆人難以近身。
遠處此起彼伏的爆炸,以及士卒的慘叫,讓莽古爾泰如同一隻憤怒的野獸。
他試圖隻身沖過去,卻被代善一把拉住。
“八弟,夜黑風高,千萬不要沖動。
我來組織人手救火,你去組織力量找到那些卑鄙的偷襲者,一定要将他們千刀萬剮。
”
莽古爾泰點點頭,顧不上說話就轉頭急匆匆向兵營跑去。
白天的連續苦戰,讓後金士兵極為困乏。
好不容易等到東門的戰鬥結束,很多人倒地便睡。
無奈之下,代善隻好派出闆車,多次往返拉着疲勞的勇士回營。
代善和莽古爾泰看着疲憊的手下,他們相信明軍也好不到哪裡去。
與前幾日一樣,代善并沒有刻意追加夜晚的哨崗。
結果一時疏忽,卻導緻明軍偷襲成功。
爆炸對兵營内造成的傷害有限,隻是今夜風勢較大,大營内過火面積極大,很快便燒至馬廄。
戰馬受驚,掙脫了燒斷的缰繩,很快大營内馬群呼嘯而過,四處踩踏,對大營造成了極大破壞。
莽古爾泰來到兵營時,發現到處是馳騁的戰馬。
大量戰馬尾巴着火,甚至燒至馬鬃,受驚的戰馬已經不受人的控制。
馬群發瘋似的在營内四處馳騁,士卒四處躲藏,被踩死或踩傷者不計其數。
憤怒的莽古爾泰試圖招呼士兵,但士卒顧着逃命,沒有人搭理他。
莽古爾泰呆呆的看着這一幕,眼見整個大營烈焰重重,左右硬拖着莽古爾泰向大營門口撤退。
大量後金士卒,以及受驚的戰馬,紛紛湧向營門。
後面是席卷而來的烈火,緊緊咬着受驚的馬群,最前面則是密密麻麻的人群,都一起湧向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