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後沒多久,沈嘉被錦衣衛從兵部大牢中提出來,押解送至皇城。
一路上錦衣衛沉默無語,作風硬朗,着實将沈嘉吓了一跳。
“各位兄弟,我在撫順,也有兩個相識的錦衣衛兄弟,咱可是一家人,麻煩各位兄弟能否告訴小弟一聲,我這是要被送到那裡去?
”
“誰跟你一家人,别胡亂攀咬,否則休怪我的刀子不認人!
”
說罷,一名疤臉的錦衣衛将腰間的繡春刀提了提,不懷好意的看了看沈嘉。
沈嘉被吓的突噜一下,心道這下完了,看來這幫孫子是要帶自己去審問。
傳說錦衣衛酷刑極多,自己細皮嫩肉的,進去指不定說什麼。
“各位兄弟,上次撫順的兩名錦衣衛還從我這裡買了一些手雷送至京城,莫非大家不知道?
”
一名領頭的軍官臉色一沉,頓時透出一股陰狠乖戾。
沈嘉連忙捂住嘴,頓時明白這時候還是少開口為妙。
自己身陷囹圄,往日打交道的人都有嫌疑,看來這幫人是想和自己劃清界限。
沈嘉苦笑一聲,不再言語。
至宮門前,兩名小太監帶着沈嘉走了很長一段路,沈嘉一路叨叨個沒完,兩名太監煩不勝煩,這才告訴沈嘉要去武英殿。
沈嘉長出一口氣,既然去皇宮,至少目前應該沒什麼危險。
看着漢白玉護欄,琉璃瓦屋頂,朱漆大門以及巍峨雄偉的宮殿群,沈嘉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幾名太監頗為驚奇,别的官員入宮都是目不斜視,循規蹈矩。
而這名少年又是東張西望,又是駐足慨歎,簡直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了。
小太監有些惱怒,輕聲咳嗽數聲,沈嘉回過神,這才繼續向前。
至大殿前,太監前去通報。
不一會便聽到公鴨嗓子高喊:“請撫順東洲堡守備沈嘉入内~~~”
這太監中氣十足,好一個活喇叭。
沈嘉噔噔噔小步快跑入内,大殿内空蕩蕩的,目視隻有幾名臣子在内小聲議論。
衆人聽到有人進來,便将目光投向大門。
沈嘉擡頭挺兇行至近前,被殿中護衛攔住。
熊廷弼高呼:“沈嘉,還不快快拜見皇上!
”
沈嘉快速瞥一眼,正中升座中坐的似乎是當日校場上的朱由校。
沈嘉頗有些不樂意,不過還是硬着頭皮跪在地下拜見皇帝。
禮部官員曾教過沈嘉殿前禮儀,隻是沈嘉早已抛到腦後,他幹脆憑着電視劇中想象的樣子拜過。
看着沈嘉這副不倫不類的樣子,劉一燝一樂,說:“沈守備,你這禮儀從哪裡學來的,怎麼如此怪異?
”
沈嘉頭朝地跪在地下,聽到有人挑刺,不禁心中一陣暗罵。
好在朱由校好脾氣,并沒有難為沈嘉,他免了沈嘉的俗禮,讓他起身到近前一觀。
沈嘉此時仍是一頭短發,模樣怪異。
從現代人的角度來說,就是不修邊幅,從明代人的角度來看,就是化外之風。
朱由校越看越覺得滑稽,臉上不由得泛起一抹笑意。
“沈守備,朕聽說你世居海外,海外是什麼樣子?
”
“皇上,小臣那個地方,經過數代人奮發努力,方得溫飽自足,百姓安居,幼童蒙學,後來族中大儒,鑽研一些機械工程,解決了人力不足的問題,使得族群發展。
”
朱由校點點頭,溫言道:“都是華夏一脈,卻因鞑子禍亂,輾轉海天一方,我朱氏太祖高皇帝當年也是不堪鞑子淩辱,故驅逐鞑虜,恢複中華,如今我們這些晚輩們共聚一堂,倒也是有緣。
”
大殿中的孫承宗點點頭,他對朱由校進步頗為滿意。
王象乾更是雙目爆芒,難得見到皇帝顯露如此氣度,王象乾不由得高喊:“皇上,此百年大變之際,陛下當奮起圖強,關外鞑子乃癬疥之疾,陛下無需煩惱,臣定竭盡全力。
”
朱由校似乎有些感動,他走下升座,來到群臣面前道:“各位愛卿,如今關外形勢緊急,各位有何想法,不妨早些說出來。
”
沈嘉此時腦子還是一片糊塗,好在尤世功将其拖到一旁,告訴他鐵嶺失守,李秉誠戰死的消息。
沈嘉極度震驚,沒想到明軍剛拿下鐵嶺,鞑子就甩手給自己一巴掌。
沈嘉有些頭疼,好不容易建立的鐵嶺,撫順防線又被人挖了個大窟窿,沈陽重新暴露在鞑子的兵峰下,這個局面可不好收拾。
劉一燝一直在觀察沈嘉,他看到沈嘉眉頭緊蹙,頗有憂慮,立刻便猜出遼東局勢恐怕很難收拾。
此時火燒眉頭,劉一燝放下之前的恩怨,氣宇凝重的問向沈嘉:“沈守備沉思已久,不知有何想法?
”
内閣成員和兵部官員以及前遼東主事都在讨論,聞得劉一燝之言,衆人立即将目光投向沈嘉。
沈嘉一臉苦笑道:“各位大人,這次我們恐怕碰上硬茬子了,需要費點功夫才行。
”
“哦,聽沈守備的意思,鐵嶺尚有光複的希望?
”說話的是袁可立,今日早朝,他提議利用遼東海路牽制後金力量,與撫順形成犄角之勢,得到孫承宗以及兵部尚書王象乾的支持,因此袁可立出現在這個小型廷議中。
沈嘉不認識這老頭,肚中暗罵一句,然後說道:
“之前明軍逆襲主要靠突擊車的火力,以及鞑子吃敗仗的疲弱時機,如今鞑子重整而來,拿下鐵嶺并不難,難的是如何守住。
另外撫順一旦出兵,鞑子則會從從薩爾浒方向佯攻牽制,因此要拿下鐵嶺,必須對鞑子老巢有所動作。
之前幾次進攻都是靠着出其不意,此次鞑子必然準備充分,因此時機選擇上,恐怕不得不繼續等待。
”
袁可立微微一笑道:“皇上,若真如沈守備所言,那麼沿着海防一線的牽制,應當早些進行才是。
月前朝鮮使臣抱怨鞑子搶奪糧食,若建立東江防禦,我們正好借此隔斷鞑子的補給。
”
朱由校看向孫承宗問道:“孫師覺得如何?
”
“微臣贊同袁大人提議。
”
劉一燝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韓爌站在對面,恰好将劉一燝的表情看在眼裡,連忙問道:“季晦兄似乎有些想法?
今日皇上難得一起和臣子們共議,季晦兄不妨直說。
”
“皇上,沿着遼東海防牽制老臣也明白,隻是如此一來,必然要另立新軍,軍饷,糧草,船隻都要另外花錢,如今國庫已經入不敷出,還請皇上體察。
”
朱由校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轉向沈嘉道:“之前見沈守備士卒穿的破破爛爛,朕很是奇怪,莫非我大明邊軍都破敗到如此地步了。
朕命人去調查了一番,發現沈守備的士卒竟然能喝上肉湯,沈守備,你說說,怎麼辦到的?
”
被一幫官員圍觀,沈嘉難得臉紅了一次。
摸了摸鼻子,沈嘉說:“微臣隻是靠着繳獲的糧食,換了些牛羊,讓士卒吃飽而已。
我的士卒都是從關外流民中招錄的,他們身體普遍不好,繁重的訓練下,很多人體力透支,微臣也是沒辦法。
”
朱由校似乎從沈嘉的話中發現了新大陸,他接着說:“既然遼東流民衆多,那新軍就從流民中招錄,各地糧倉調撥糧食供給即可,軍饷倒是可以節省一些。
”
“皇上,這固然短期内能解決軍饷,但戰船,器械終歸要花錢。
”
王象乾突然道:“既然士卒能從流民招錄,那工匠,船匠想必也行,皇上不如撥付一些,再調撥糧食供給一部分,這樣豈不皆大歡喜?
”
“行,王尚書所言極是,劉首輔,你覺得誰可以負責此事?
”
劉一燝有些氣惱,但很快擺出一副笑臉道:“皇上,微臣推薦袁禮卿,這海防奏疏是他提的,我覺得由他坐鎮最為妥當。
”
“好,朕也心儀袁愛卿。
劉首輔,待會你去内庫支取十萬兩白銀,六萬兩作為遼東海防經費,四萬兩用于獎勵撫順之戰的有功之士。
”
尤世功拽了一下沈嘉的袖子,兩人連忙跪拜道:“多謝皇上聖恩。
”
朱由校呆了不到一小時,就宣布散會。
一幫朝臣意猶未盡,約好去兵部繼續讨論細節。
昨晚沈嘉在大牢中被蚊蟲叮咬,迷迷糊糊隻睡了三四個小時。
一幫老頭子拉着自己問東問西,不一會沈嘉便哈欠連天。
熊廷弼對沈嘉這幅憊懶樣子極為讨厭,怒道:“年青人一點都不知道節制,剛來京城就去逛青樓,你現在這幅樣子還不如我們一幫老頭子精神,趕緊滾,尤世功留下。
”
沈嘉巴不得打發自己走,此時熊老開口,二話不說,沈嘉甩開步子腳底抹油。
一溜煙功夫,已不見人影。
孫承宗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這沈守備心性不甯,做事毫無章法,以後領軍作戰,一定要有個穩重的人跟着,不然容易惹禍。
”
沈嘉回到尤府,曲小乙,吳詩涵一起過來探望,聊了一會,沈嘉雙眼迷離,昏昏欲睡。
兩女正要離開,卻見尤夫人領着尤香蓮前來探望。
吳詩涵皺了皺眉頭,正要說沈嘉已休息,卻不料尤夫人看也不看,徑直進入屋子。
身後的尤香蓮倒是知禮,回首苦笑,福了福身子權當緻歉。
六月天,這個時代沒有電風扇,也沒有空調。
沈嘉背對門口,一邊哼着歌,一邊正在脫衣服。
沈嘉打算穿個短褲,躺在竹席上好好睡一覺。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沈嘉以為是曲小乙和吳詩涵去而複返,背着身子說:“怎麼,又回來幹嘛?
要陪我一起睡覺?
”
“無恥!
”
同時響起兩個女人的罵聲,沈嘉回頭,卻見尤夫人怒氣沖沖往外急沖,背後的尤香蓮滿臉通紅,還朝着自己做了個鬼臉。
沈嘉一愣,這什麼情況?
就在沈嘉睡覺的時候,京城暗流洶湧。
首先是齊黨張元登得知沈嘉被招至宮中,他立刻踢開了來自關外的兩名秀才,刑部主審官當機立斷,下令剝奪兩人的秀才身份,并逐出京城。
而遼東兵敗,更是成為三黨攻擊東林黨的把柄,三黨發動京城官員一起上書,請求罷免遼東經略袁應泰,換上更懂遼東形勢的熊廷弼。
而熊廷弼本人則在兵部和一衆官員商議海防事宜,對外面發生的事情渾然不知。
東林黨官員已經得到消息,他們湊在一起商議如何應對三黨針對袁應泰的彈劾。
汪文言早已盤算好,葉向高葉大人不久可能會複出,他的門生王化貞在廣甯招集散兵流民,激勵士民鬥志,并聯絡蒙古部落,看來是一位熟知遼東形勢的官員。
萬一到時候撤換袁應泰,那麼王化貞,将成為東林黨人在遼東的重要棋子。
想到此處,汪文言會心一笑。
連日來為了遼東之事,汪文言焦頭爛額,今日碰巧看到了禦史方震孺的提議,讓他突然發現了一片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