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被溫晴騷擾醒來,在保镖的護送下,沈嘉迷迷糊糊殺向城南。
城南是大型的人口交易場所,來自蒙古,朝鮮,滿洲的奴隸,與漢地的混雜在一起,像牲口一樣在此售往各地,遠至京城。
一個丫鬟大概在五兩銀子左右,以明末《醒世姻緣傳》故事為例,一個叫沈善樂的裁縫,給别人做衣服做壞了,為了還錢,無奈之下将自己十一歲的女兒喜姐賣給别人償還銀子,一連領了四家,出到四兩便是上等足數。
後來喜姐被女善人晁夫人看中,先出四兩,又添到五兩,卻已經是個好價格。
沈嘉心中大緻預計也就是最多七八兩銀子,誰知到了人伢子那裡,才發現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人伢子約莫三十出頭,頭戴一頂破牛皮氈帽,身披羊皮褂子,滿臉油膩。
如果沒聽他說話,肯定以為他是個蒙古人。
人伢子張口就問他要什麼樣的出身,同時一股口臭味迎面噴來,熏得沈嘉直搖頭。
人伢子跟看傻子一樣看着他,慢慢解釋道:“像官宦人家中途衰落,或發配,賣身為奴的,這種女子琴棋書畫都懂點,非常貴,在關外也是搶手貨。
此外是是逃荒的佃戶,或者饑民,價格适中,做苦力,針線活,漿洗縫補都是好手,大緻四兩銀子左右,具體取決于長相,身材。
此外就是蒙古過來逃荒的,這種最便宜,一方面因為語言不通,另一方面他們有一股羊騷味,放到被窩裡面暖床,大戶人家受不了。
”
沈嘉一聽買個丫鬟還有這麼多門道,心裡便盤算起來。
自己手裡銀子不多,還要應付日常,自己也不是救世主,能夠解決這麼多奴隸的境遇。
既然這樣,也隻能按照明代社會的道德基準做事了。
再說身後跟着兩個保镖,天知道他們給上司的報告如何描述自己,太出挑的話,說不定立馬就會被抓到錦衣衛鎮撫司監獄,進去了自己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想到此處,沈嘉對人伢子道:“要兩個馬夫,四個縫補漿洗的丫鬟,先找孤兒挑。
”前世沈嘉就是孤兒院長大的,若非遇到周老師,恐怕早已随了大流迷失。
因此他對失去雙親的孤兒處境,體會很深。
當沈嘉還在沉思的時候,身邊的溫晴卻開口了,她大聲說道:“一定要挑漂亮的,身材好的,能認字的最好,我出五兩銀子。
”
沈嘉和溫晴,都沒有想到此時的丫鬟價格,已經不是五兩了。
大部分人口,都是半賣半送。
這是一年中青黃不接的時候,手中存餘的糧食本來就不多,很多人又被後金搶劫一空,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苦不堪言。
有些人家,隻要能夠得到一口吃喝,他們甚至會把兒女拱手送人。
這種事情對于沈嘉和溫晴而言,他們不能理解,但對于瀕臨絕境的人而言,至少兒女能夠因此而活着,即便是卑賤的活着。
沈嘉和溫晴并沒有意識到底層社會的困窘,兩人甚至是帶着一絲鄙薄的心态來看待那些賣兒賣女的父母,尤以沈嘉更甚。
當心直口快的溫晴,給人伢子報了五兩銀子的時候,周圍嘩啦一下圍上來一群饑民,兩眼放出幽幽的綠光,仿佛要吃人一般。
溫晴沒見過這樣的場面,頓時被吓了一跳,趕緊躲在沈嘉身旁。
沈嘉假聲咳嗽一聲,讓人伢子趕緊安撫衆人情緒。
“你們幹什麼,找死嗎?得罪了貴人,信不信立馬把你們趕出沈陽城,滾一邊去。
”
人伢子手中握着官府人口賣買的憑證,不是那種大街上,插根草芥沒保障的做法。
饑民聽人伢子這麼說,目光呆滞的又蹲在地上,喧嚣逐漸趨于平靜。
沈嘉這才了解到,去年冬天蒙古大災,附近的蒙古災民紛紛跑到遼東,人口販賣時有發生,導緻價格一路走低。
同時後金以撫順為依托,不停地掠奪沈陽周圍的生産資料和糧食,導緻大量農民破産,紛紛湧向沈陽城。
關外漢人的人禍和蒙古人的天災混在一起,販賣的人口數量節節攀升。
同時關外一些大戶人家已經開始内遷,受到戰争影響,商業開始萎縮,店家開始破産,丫鬟的需求量不升反降。
人伢子先帶着沈嘉看了一些孤兒,大多九歲到十二歲的年級,女多男少,因為長期營養不足,很多都是一副骨瘦伶仃的樣子。
人伢子告訴沈嘉,若年級太小,幹不了活,隻能吃主家糧食;年齡太大,超過十五歲,雖然做事經驗豐富,但價格高,另外...
人伢子停下話頭,見沈嘉有些疑問,連忙谄笑的說道:“年齡太大的丫鬟,從主家出來,身子都不太清白,大戶人家一般不會再買的。
”
沈嘉想真是幹一行愛一行,這人伢子倒是此中專業人士。
忙了一會,讓溫晴挑了四個丫鬟,自己又挑了兩個長的稍微個子較高的男童,一則做馬夫,二來長大點做個看家護院的。
等人伢子辦好官府憑證和賣身契,已經日上中頭。
沈嘉領着一幫丫鬟馬童們回家,給了他們一些大米,軍用餅幹,又讓賀世賢的親兵帶她們熟悉了院子。
溫晴眼光倒是不錯,挑的四個孤兒模樣都挺俊俏。
人伢子擔心賣不上好價錢,把丫鬟的身上收拾倒也幹幹淨淨。
沈嘉偷偷問溫晴,你挑這麼多美女,以後她們長大了,你打算做綠葉麼。
溫晴白了他一眼,道:“我打算成立個玉女門,自封掌門。
”
說完又給四個丫鬟重新起名,分别叫鴛鴦,紫鵑,平兒,晴雯。
聽了四個丫鬟的名字,沈嘉的眼睛差點都要突出來。
“你是打算做寶玉啊。
”
“我才不要做那個大臉負心人,我要做女王。
”
我勒個去,沈嘉一副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要做了女王,估計自己十有八九得做太監服侍她。
當沈嘉和溫晴在家鬥嘴時,有人來報,原來是沈陽府的鎮守太監鄒泰回來了,點名要見他。
沈嘉聽到是太監,立馬收拾準備出門。
眼下這個時候,誰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太監。
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移宮案中出力最大的太監王安已經失勢被殺,緊接上台的則是太監界的戰鬥機―魏忠賢。
魏公公把打擊異己的權宦手段運用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名聲簡直是頂風臭十裡,以至于隻要上過點學,稍微了解點曆史的,沒有不知道魏公公的人。
沈嘉一路跟随傳話的衙役到了知府衙門,卻見到衆人都在中堂閑聊。
除了之前見到的知府陳輔克,總兵陳策,童仲揆,以及賀世賢,尤世功之外,身旁還多了一個身材中等,面目白淨的年輕人。
見沈嘉進來,這位年輕人立即起身,扯着公鴨嗓子說道:“莫非這位就是海外高人,不若到咱家身邊,我仔細瞧瞧。
”
這話說的充滿了歧義,弄得沈嘉全身都不舒服,沈嘉無奈,隻好看了一眼陳輔克。
陳輔克會意,朗聲說道:“沈陽之戰,沈小哥當得首功,今日收複撫順的提議,也是沈小哥提議的。
”
“哦,沒想到沈小哥竟然是個幹才,咱家看走眼了。
”
于是衆人又是一陣寒暄,紛紛各自做了介紹。
原來這鄒太監,前幾日親自去遼陽求援,未歸。
昨晚聞得大勝,因此一早便從遼陽趕過來,一方面想要見見傳說中的飛雞,另外一方面則是想看看海外高人。
沒想到到了沈陽城後,幾個總兵正為了是否要進攻撫順的意見鬧得不可開交。
以陳策,童仲揆,以及賀世賢,尤世功為守的主戰派贊同盡快出兵撫順,而昨日下午,另外一隊姗姗來遲的的明軍副将朱萬良,則是堅決反對。
一方面是因為之前戰鬥中,陳策,童仲揆,以及賀世賢,尤世功的軍隊不同程度受到損傷,而朱萬良則是保存實力,若出兵撫順,勢必會以朱萬良首當其沖。
另一方面則是朱萬良自集奉堡不戰而逃之後,拜在了遼東經略袁應泰門下。
此時袁應泰遠在遼陽,并未表态,因此朱萬良也就堅決不同意。
朱萬良心态就是,隻要平平安安,拿得下拿不下撫順都是次要的。
要是萬一失敗,自己頂多被去職斥責,可要是落到了袁經略的頭上,恐怕就沒那麼簡單了,那個時候,别說他朱萬良,就是陳策這種老資格都不夠殺頭的。
而知府陳輔克原本就是要去職調往他處,因此在這件事情上也不便表态。
于是,原本可行性非常高的急襲撫順計劃,漸漸變得越來越不可能。
而沈陽鎮守太監鄒泰的回歸,讓主戰派看到了一絲希望。
雖然與太監打交道名聲不好聽,可是事從權急,衆人也顧不了太多,因此才把沈嘉拉過來解釋作戰細節。
不過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主戰派們更為郁悶,隻見鎮守太監端着茶杯,不緊不慢的說道:“咱家與袁經略交好,袁經略的意見就是咱家的意見,袁經略也不同意貿然興兵。
”
沈嘉内心不禁一陣迷惑,他記得似乎東林黨和太監是天然死敵啊,沒道理合作這麼親密無間的,難道自己記錯了不成。
沈嘉卻不知魏忠賢最早的策略,是主動抛出橄榄枝給東林黨,怎奈東林黨魁首們不買賬,還提醒閹人不可禍亂朝政,結果魏公公隻好自立一派針鋒相對了。
東林黨自視清高,連士子組成的浙黨,楚黨,齊黨都看不上眼,更何況太監群體。
“鄒公公,沈陽的戰況不可一概而論,想必袁經略也隻是粗知一二,公公目光如炬,今日沈小哥也在此處,若配合沈小哥的攻城利器,拿下撫順未嘗不可。
到時候公公可是自薩爾浒之戰以來,複土第一人啊。
”
姜果然是老的辣,這馬屁拍的,沈嘉暗中表示自愧不如,旁邊數位總兵也對陳策拜服的樣子。
鄒泰聽了陳策的話,繃着的臉頓時舒開了笑容,道:“咱家也不是不近情理的人,袁經略也曾對我說相機而動,既然陳大人這麼說,幾位總兵也都支持,那還請陳知府決斷。
”
陳輔克心中暗罵一句,這真是典型的想占便宜不吃虧的主,這麼快就把自己摘出去了。
陳輔克心知自己的軍事水準,既然四位總兵都說行,那麼可行性肯定很高,反正自己都要去職了,不在乎再背這麼一次黑鍋。
想到此處,陳輔克便道:“我相信四位總兵,既然要做,還請各位盡早商量一個方案出來,盡快實行。
”
主戰派的衆人這才長長的松了口氣。
陳策,童仲揆,以及賀世賢,尤世功等人倒是不怕擔責,打仗本就是他們的事情,而文官和太監的掣肘卻是他們最為擔心的。
現在既然鎮守太監和知府都同意了,大家心中自是高興。
陳策瞥了一眼朱萬良,淡淡的說:“朱副将,昨日貴軍在白塔鋪也是小有斬獲,舟師勞頓,想必需要休整時日,不如此次你就坐守沈陽,撫順事宜就由我等一力而為。
”
沈嘉暗道陳策果然說得妙,這個朱萬良貪生怕死之輩,戰場上誰敢跟他在一起,指不定被他偷偷給賣了。
沈嘉正在琢磨如何把這個豬隊友弄掉,結果沒想到陳策早就算計好了,果然是此中高手。
沈嘉偷偷了看了一眼陳策,心中自是佩服。
看來這個老武舉政治也玩的很溜,真是不敢小瞧。
“陳總兵說的極是,我部人少兵疲,恐拖累陳老大人,既然老大人這麼說,小人卻之不恭。
”朱萬良笑呵呵的看低頭朝陳策一拜,便帶着偏将興沖沖的離去。
屋内此時隻剩下主戰派和陳知府,以及鎮守太監。
陳策先讓沈嘉說了進攻撫順的緣由。
沈嘉将昨日的話原封不動說了一遍,又從現代軍事戰略的角度,補充說道:”撫順以東是渾河河谷地帶,兩側都是崇山峻嶺,不适合大規模用兵。
因此進出赫圖阿拉的唯一戰略通道,就是沿着渾河的河谷地帶。
而撫順恰恰是堵在山區和平原交彙,以及渾河河谷上的戰略要地。
隻要撫順在建奴手裡,他們就可以向西窺視遼東,與鐵嶺開原以及科爾沁蒙古部落連成一片,形成對遼東的弧形包圍和戰略态壓,導緻大明很難判斷建奴出兵方向。
同理,若是大明早日拿下撫順,一可以隔斷建奴與開原鐵嶺的戰略依托,二則可以打擊其與蒙古的聯系,将建奴困在山區。
“
沈嘉沒有說山西商人通過蒙古,借助這個渠道與建奴進行商業活動的事情,這個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衆人聽了沈嘉從地形戰略角度的分析,頗為震驚。
倒不是大明武官軍事水準太差,而是他們看到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郎侃侃而談,雖然夾雜着一些不太理解的術語,但對于戰略認知方面,的确是相當透徹。
一時間,衆人竟然沉默不語。
啪的一聲,就在沈嘉暗自得意的時候,賀世賢一巴掌抽在了後腦門上。
”你這臭小子,大言炎炎,也不怕閃了舌頭,一邊涼快涼快去。
“
”賀總兵,沈小哥說的不錯,很有見地,你如果不喜歡,盡可以把他放到我這裡來。
“陳策捋着胡子哈哈大笑。
”陳老大人,你就别坑我了,我的随軍參謀,就是留給沈小哥的。
“賀世賢的一副苦臉惹得衆人一陣大笑,唯有鎮守太監鄒泰若有所思的看了沈嘉一眼。
此時沈嘉心中猛然驚起,自己畢竟是外來人,觀察自己的人不在少數,剛才自己大意了。
俗話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更何況自己說不清的身世是一個天然把柄。
接下來衆人又聊了一會兒行軍方略和準備事項,沈嘉借口有事,便提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