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大爺和大奶奶同房而居,外室待息燈安置後便不再留婢女值夜,這可讓趕來報訊的青萍十分苦惱了――不像普遍主人房中都有通房丫鬟,就算有緊急的事也可由通房丫鬟主張方不方便立時知會,青萍怎麼都不會自己直闖進去,煩惱着萬一主人正在行為那等不便讓外人攪擾的事體,被她莽撞沖犯。
這個時候又已經是夜深人靜,論來正是行為那等“不便讓外人攪擾事體”的大好時間。
可大奶奶偏偏又交待了萬一荼蘼那邊發生變故,需要立即報知,否則沒有大爺大奶奶的令牌,三更半夜的門房也不會通融放喬莊入内,青萍是個穩當人,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雖說這個時候闖入主人卧房讓她十分為難,還是咬咬牙輕輕推開了房門。
外室雖說空空蕩蕩,但青萍仍然聽見了從裡間傳出的,讓人臉紅心跳的動靜。
她幾乎是要哭出來,不敢再往裡走,隻敢發出一聲幹咳。
動靜立即一停。
青萍又再硬着頭皮說道:“大奶奶,奴婢瞧着荼蘼似乎不好,實在不敢耽擱。
”
又聽聞一陣似乎是手忙腳亂的響動,先拉開門出來的是大爺,裡衣外穿着一件薄氅,披散着一頭長發,雖說作為主人房中服侍起居的一等丫鬟,青萍也并不是從來沒看見過大爺披頭散發的場面,但這時聯想到起初聽聞的“動靜”,青萍隻覺得格外的不自在,連忙垂下眼睛:“荼蘼本已睡着,一陣前醒來,奴婢見她呼吸紊亂臉色發青,渾身直冒冷汗,問她卻說近一年間常有此病症,有時還覺兇肋悶痛,不過自己躺卧一陣也就慢慢緩和了,荼蘼雖說不要緊,但因為大奶奶的交待奴婢卻不敢疏忽。
”
蘭庭颔首道:“你通傳得及時,立即拿了我的令牌去請喬莊進來診問,再叫兩個丫鬟進來服侍大奶奶梳洗。
”
春歸在卧室已經手忙腳亂的穿好了衣裳,不過因着剛才正在纏綿悱恻,她臉色的紅暈還沒有完全褪去,有點羞于見人,還好蘭庭先一步去問清了情由,讓她有了時間繼續穩一穩神,待梅妒、菊羞二人入内時總算恢複鎮定自若,一臉的正氣凜然連連摧促:“剛睡着就被喊醒,眼皮子都還打架,就随随便便挽個能見人的矮髻吧。
”
蘭庭聽着這句有如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焦灼的情緒裡被強行擠壓了一股笑意。
喬莊如今完全以救死扶傷懸壺濟世為己任,因着今日有了荼蘼這麼為病患,他怕是睡着時都還留着一線清醒的神識,總歸是雖說住在他的百草園裡,與蘭庭、春歸也就是前後腳般的趕到,但不像荼蘼所說的無關緊要,喬莊替她把脈時神情越來越凝重,到後來甚至把閑雜人等都趕了出去,說是要替荼蘼施針需要摒息凝神不容任何人打擾,連蘭庭和春歸也被涵蓋在了閑雜人等之中。
春歸記起當初喬莊替汾陽王家周大太太的診斷事故,頓時産生了某種不好的聯想,在沒有問明結果前,已經細細盤問起青萍和溪谷,給了什麼飲食、有無旁人接近荼蘼等等。
見兩個丫鬟被問得神色慌張,蘭庭安慰道:“不像是中毒,如若中毒,阿莊便會先行交待咱們追察毒源才能做到萬無一失。
”
“可早前明明說是皮肉傷并無大礙,怎麼轉眼又加重了傷勢?
我看阿莊的神色實在不好,隻怕他也覺得危急。
”
“或許是荼蘼體患别的病症吧。
”蘭庭猜測道。
事後證明蘭庭的猜測果然不錯,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喬莊才大汗淋漓的出來,沖着春歸便是一個長揖,感激道:“莊今日實在是太過疏忽大意,問清荼蘼隻是面部遭到毆打,便武斷認為隻是皮肉外傷,并沒有進行診脈,要不是大奶奶細心安排了婢女再此寸步不離照看,并及時通知莊趕來診治,隻怕……患者已經暴病身亡。
”
春歸被吓得瞠目結舌:“荼蘼當真體患别的病症,并且如此危重?
”
喬莊沉重的點了點頭:“她患的是兇痹心厥症,此類病症極易造成突發暴亡,大悲大喜、急怒驚恐皆可能引發病症,又或勞累太過,平時亦有顯征,患者稱近一年間偶有症狀,經卧床休息即好,是以自己并不在意,其實從呼吸紊亂演變到兇肋悶痛,實為病症已在逐步加深,今日受到體罰毆打,一來身受創痛,再者心中難免驚怒,故而夜間才引起兇痹心厥突發,多得大奶奶通知得及時,若再耽延一時片刻,隻怕就是華佗再世也束手無策了。
”
不僅春歸深覺後怕,就連蘭庭也是慶幸不已――要不是春歸警覺,預料見蘭心會遷怒荼蘼,趕忙前往阻止,隻怕荼蘼根本得不到任何診治就會暴亡在抱幽館!
連忙問道:“此時可已好轉了?
”
“在閻王手中暫時奪回性命。
”喬莊擦了擦汗:“兇痹心厥症極難根治,隻能長期以針炙輔以湯藥療養,且必須不能勞累,忌悲忌喜,尤其不能再受驚怒。
也虧得這時發現了病症,還有防治突發的機會。
”
總歸說來,荼蘼這回也算因禍得福,要不然她并不知道身患重病,待突發時可能已經藥石無醫了。
隻是春歸隐隐捕捉到一點關鍵。
于是就越發盼望渠出回來複命,但她并未在腦中召喚,認為渠出性情雖說有些倔強,辦事還是極其穩妥的一人,要不是在陶家沒有發現蹊跷之處,她不至于直到這時仍然在外。
又到次日下晝,春歸總于才見渠出的魂影兒,她連忙拿了本書躲去小後院,裝模作樣的看,卻豎起耳朵聽渠出的禀報:“昨兒個整整一晚上,那陶姑娘都沒有什麼蹊跷行迳,直到今日上晝,才打發了個婢女出去見人,你道見的是誰?
”
“别賣關子!
”
“你還記得上回當衆對你出言不遜,結果替二姑娘頂罪被打發出去配小厮的婢女劍碧?
”
“是她?
”
“不是她,是她老娘,原來劍碧還有個妹子,也在抱幽館當差,喚作劍青,那老娘收了陶姑娘的賄賂,便交待劍青打聽着荼蘼是死是活,要是死了立即知會陶姑娘。
”渠出讷悶道:“陶姑娘故意激怒二姑娘,無非要讓二姑娘遷怒荼蘼,可再是二姑娘如何急性暴躁,總不至于把人活活打死,陶姑娘怎麼看,都像是肯定荼蘼會死在二姑娘手中的自信,她這自信從何而來?
”
“她怕不僅是肯定荼蘼會死在二妹妹手裡。
”春歸也蹙着眉頭:“假設荼蘼真被二妹妹重罰至死,這種事在京城貴族府邸怕也不是絕無僅有,太師府也會替二妹妹遮掩,報個荼蘼乃暴病身亡,陶表妹又用什麼證明二妹妹害人性命,讓二妹妹身敗名裂呢?
”
“我也覺得一頭霧水,這位陶姑娘神神叨叨的,讓我也摸不透她的根底。
”
“她還必定知道荼蘼已經快被贖身,如果這時有個好歹,荼蘼的家人又聽聞荼蘼是被二妹妹虐殺,怎能忍氣吞聲?
必定會向官府舉告,這樣一來無論太師府如何遮掩,她至少能夠敗壞二妹妹的聲名。
”
“這樣說也有道理,不過陶姑娘既然收買了劍碧的老娘,打聽出荼蘼就快被贖身的事也不奇怪。
”
“可她還知道荼蘼患有兇痹心厥症,所以才有意激怒二妹妹重罰荼蘼,這樣一來就算荼蘼是因急症而死,二妹妹也脫不了幹系。
”
春歸看向渠出:“可這疾症連荼蘼自己都不察覺,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陶表妹又是怎麼知情的呢?
”
“是啊,陶姑娘分明是一開始就針對了荼蘼,否則也不會特意讓個婢女下苦功練習投壺之技,并且昨日在太師府的宴會上,當着衆人面激怒二姑娘。
”渠出也覺得這事果然還是透着奇怪。
這一刹那春歸靈機一動,想到一個将計就計讓陶芳林自遺其咎的辦法――倘若她故意讓劍青誤導陶表妹,以為荼蘼暴亡而去挑撥她的家人鬧事,結果卻發覺荼蘼并未被虐殺,這樣一來就能曝露陶表妹的不良居心。
但轉眼春歸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為這樣做,無法掩蓋的是二妹妹苛薄虐待下人導緻下人險些疾發暴亡的惡行,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辦法,在春歸看來陶姑娘就是老鼠二妹妹就是玉瓶,而她剛才的靈機一動就是用玉瓶打老鼠的策略。
絕對無法讓好哥哥趙大爺認同。
“我這邊會讓劍青打聽清楚荼蘼已經無礙,你趕快回去盯着陶芳林,看她得知此事後又會有什麼反應。
”春歸暫時拿陶表妹鞭長莫及也無可奈何,隻好先想法子摸清她的底細,究竟是怎麼如未蔔先知般察實這麼多的隐情。
待渠出領命而去,春歸又才去看望荼蘼,她剛剛又經過喬莊的一輪施針,臉色比昨晚看上去更好了許多,此時她也知道了自己身患疾症的事,尤其感謝多虧了大奶奶才能因禍得福,春歸聽出她對患病之事極為憂慮,給予好一番溫言細語的安撫。
“若在别家也就罷了,正巧是在我們家,這病症雖說一時難以根治,但大夫和藥材都是現成,姑娘完全不用為這擔心,安心将養着就是,大夫可是說了,你這病可最忌憂思過重的,别為了治病的事擔心,沒有什麼比自家身體更加重要,姑娘好容易才盼到和家人團圓,好日子剛剛開始,最要緊的無非就是養好了身體,一家人才能長長久久安安樂樂的過活。
”
聽說就算回家太師府還包管治病,荼蘼心裡的壓力當真輕松許多,就又要起來道謝,正和春歸在這塊推推擋擋的,青萍就進來禀報,說是劍青奉二姑娘之令,特地來探望荼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