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這些人在外面等着?
大漢皺了皺眉頭,但是沒有說什麼。
“魏公公年老體衰,如果不是要事的話就早點說完,讓他休息一下吧。
”劉松平叮囑了一句,接着,他推開了門,然後大漢昂首走了進去。
天色已經晚了,裡面的油燈已經被點亮,不過光線還是不甚明亮,昏黃的燈光下一切都有些若明若暗,看得不太真切。
大漢走到了房間深處,然後看到了床邊坐着的那個老人。
他的頭發已經灰白了,皮膚在燈光的照射下也顯得蒼白,因為保養甚好,臉上沒有太多皺紋,不過面目中的憂色确實溢于言表。
那确實是魏忠賢本人。
想當年,自己能見他的時候,都是在十分隆重的場合,他高高在上,被心腹們衆星拱月,何等不可一世?
然而現在,就連自己這個東廠内的小頭目,都能夠和他對視。
這還真是,讓人唏噓啊……
壓抑住内心中的冷笑之後,大漢彎腰,跪倒在了地上。
“屬下厲钊,拜見魏公公!
”
“厲钊?
”魏忠賢皺了皺眉,仿佛是在思考這是哪号人物似的,片刻之後,他的眉頭才重新舒展開。
“哦……是你啊?
知道了。
嘿……快别跪了,現在咱家都已經是這樣了,哪裡還當得起你這禮數?
你又怎能自稱屬下?
請起請起……”
“公公現在雖然已經不是廠公了,但是公公的高風亮節一直都記在屬下等人的心中,屬下的敬仰是一直留存在心的,還請公公不要推拒,讓屬下一盡禮數。
”厲钊說完,
“呵……!
你這可真讓咱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魏忠賢笑了出來。
“咱家還一直以為這世上盡是人走茶涼,沒想到現在到能碰到個講忠貞的了,真是好,太好了!
”
雖然表面上是在笑,但是魏忠賢的心卻反而更加沉了下去了。
他提督東廠多年,東廠這些人到底是些什麼人,他心裡還能不清楚嗎?
别的人不說,這個厲钊可是出了名的六親不認的狠角色,一心隻想着往上爬。
自己到了這個地步,難道像厲钊這種人還會認自己的情嗎?
再說了,自己對他也談不上有什麼情分。
可見此人必有所圖,而且所謀甚大。
“公公說的沒錯,現在是有不少的小人趨炎附勢,看到您走了就不認您的情了,一個勁兒地去捧曹化淳那厮的臭腳,但是請您放心,這世上盡還是有些忠貞之士的,還有不少人記得您當年給的恩惠,還有不少人等着您重新回到京城,重掌東廠的那一天!
”厲钊慷慨激昂地喊了出來,“比如屬下,就是其中之一。
”
重新回到京城,重掌東廠?
現在還怎麼可能呢?
也就是騙騙我這樣的老人家罷了啊。
魏忠賢心裡苦笑了起來,心裡更加對這個厲钊充滿了戒備。
“哦?
那真是太好了,多謝你們!
”他點了點頭,“厲钊是吧?
咱家記住你了,疾風知勁草啊……多謝你的忠心。
如果真有那一天,,咱家一定不會虧待你的,榮華富貴也少不了你的一份兒!
”
這随口的一句打發,當然沒有糊弄過厲钊。
“公公,請千萬不要心灰意冷啊!
現在公公隻是一時困頓而已,并非沒有希望!
”他慢慢地站了起來,直視着魏忠賢,“現在朝廷政局紛亂,天子難以駕馭,現在天子還在生你的氣,但是時日一過,天子的氣消了,公公未必沒有再起來的那一天!
”
“嗯?
”魏忠賢稍微有些疑惑了。
“現在的朝局,無非三足鼎立。
”眼見魏忠賢已經意動,厲钊心裡一喜,開始侃侃而談起來,“孫承宗孫閣老是一派,靠着他帶過來的薊遼精銳做支撐;王在晉王閣老是一派,由平徐州賊的殘軍作為後盾;而楊漣楊閣老和左光鬥左閣老是東林一派,以朝中現在大量的大臣作為奧援……三派現在還算和氣,但是将來必将生亂!
隻要生亂,魏公公就還有機會,因為皇上會明白的,隻有你,才能壓着朝臣們多少做點事兒,而不是一味的黨争!
”
魏忠賢沒有做任何表示,隻是繼續看着厲钊,現在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這三派當中也各有強弱,一直都在此消彼長。
”厲钊也沒有辜負他的期待,繼續說了下去,“孫承宗孫閣老德高望重,在兩代天子的心中一直都是頗有地位,再加上薊遼精銳确實厲害,實乃支撐朝廷的支柱,所以孫閣老地位最高最穩;東林黨徒人多勢衆,而且名聲極好,頗得士林之望,根基也頗為牢固;隻有王閣老……經過之前的折騰……恐怕,恐怕形勢不大妙了。
”
說到王在晉的時候,他的話突然就變得猶豫了起來,不過其實意思也很明白:王在晉的大軍是慘敗給了徐州賊之後的殘兵,所以士氣和戰力都不敷用,隻是因為天子想要制衡,所以才留了這些軍士和王在晉本人而已,内閣的三派當中,他的派系最薄弱,根基也最為不穩。
“這番分析倒是頗有見地。
”魏忠賢點了點頭。
“公公久在朝堂多年,對這些事情一定比屬下看得通透,屬下這隻是班門弄斧而已。
”厲钊頗為谄媚地笑了笑,但是骨子裡面并沒有多少笑意。
要是當年,敢跟咱家耍這種花腔,咱家直接宰了你。
魏忠賢心中不悅。
“好了,現在朝局我已經知道了,你說咱家有希望,那就有希望吧,咱家等着這一天呐……”他有意伸了伸懶腰,“還有什麼事嗎?
天色已經晚了,咱家還等着睡覺呢。
如果沒别的事情要說的話,就先請退下吧。
”
嗯?
按說他不應該是這種反應啊?
厲钊愣了一下。
按理說,魏忠賢這種從權力巅峰上剛剛掉落下來的人,心裡最應該存有的就是那種想要重返巅峰、重新品嘗權力滋味兒的欲望,處于這種心态下,就會急不可待地想要抓住一切機會來謀求複起,就好像溺水的水拼命想要抓住任何一根稻草一樣。
處于這種心态的人,是最好誘騙擺布的。
可是他沒有想到,魏忠賢卻是這等冷漠反應,好像事不關己一樣。
哼,魏忠賢,我就不信了,當過廠公的你,還能夠忘了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滋味兒?
厲钊咬了咬牙。
“公公!
雖說天子可能要讓你複起,但是這并不是說你隻要等着就能複起的啊!
”他好像痛心疾首地歎了口氣,“别忘了,大把的人都想着要替天子分憂呢!
公公不做點什麼,怎麼能讓大家知道公公餘威猶在?
又怎麼能讓天子明白公公不可或缺?
”
“那你說咱家應該怎麼做啊?
”魏忠賢掃了他一眼。
“公公應該死中求活。
”厲钊瞪大了眼睛,做了一個切下去的手勢,“誣陷排擠、唆使天子打壓放逐公公的,不正是東林那幫人嗎?
那幫人自命清流孤高,不可一世,其實都是一群蠅營狗苟的小人!
他們為了私利和官位勾結在一起,卻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欺騙世人、欺騙天子!
隻要有這幫人在,隻要這幫人氣焰還在嚣張,公公想要複起就千難萬難啊!
公公自己也知道吧?
這些人就是公公的死對頭!
”
“東林裡面确實太多外表道貌岸然、内裡奸詐陰險的僞君子。
”魏忠賢點了點頭,但是話鋒又一轉,“但是楊漣、左光鬥等人卻是剛直清廉的人。
”
“楊左二位閣老确實難以撼動,不過不要緊……”厲钊冷笑了起來,“隻要把他們的同黨都搞倒搞臭,那沒有了心腹爪牙,他們還用得動權嗎?
還當得下去嗎?
魏公公,這些東林黨當年在公公掌權的時候,可有不少人對公公趨炎附勢,逢迎拍馬吧?
還有不少人對公公表過忠吧?
隻要把這些東西都拿出來,那東林黨徒必然會元氣大傷了!
”
魏忠賢沒有言語了。
“公公!
”厲钊又加大了聲音,語氣更加激烈了,“難道公公忘了東林帶給公公的恥辱了嗎?
難道公公就不想東山再起了嗎!
?
”
在他的注視下,魏忠賢的嘴角慢慢地撇起了,然後,變成了一個十分玩味的笑容。
“嘿嘿……嘿嘿嘿嘿……”
這略有些陰森的笑容,讓厲钊稍微有些悚然,迷惑不解地看着魏忠賢。
“咱家明白你的意思了。
”笑了好一會兒之後,魏忠賢總算重新恢複了正常,“不過,這些秘辛,想來不是你一個人能夠想得出來的吧?
說吧,是誰讓你來的?
”
這個問題,讓厲钊臉色微微一變。
不愧是當年權傾朝野的人,倒也有幾分本事。
“公公好眼力,不錯,屬下确實是受他人托付而來,而且是朝中之人。
”片刻之後他重新鎮定了下來,“不過,那位大人隻是想要對公公施以援手而已,并不想要透露名姓。
”
“嘿嘿……是嗎,沒想到這朝堂之上,竟然還有如此急公好義的古道熱腸之士啊!
咱家佩服!
”魏忠賢還是在大笑,隻是面上的嘲諷越來越濃,“不過,真是抱歉,咱家雖然已經敗落了,但是也不想做人家手中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