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兒!
”緻深轉向五姨太慧巧,那一聲呼喚中,似乎慧巧還是昔日在宮廷裡同他青梅竹馬戲耍玩笑的那個小女孩兒。
慧巧點點頭,轉身望一眼萬嬷嬷,萬嬷嬷遞上一個藍色的繡花錦緞包裹,展開時,裡面密密麻麻一指長羊毛般纖細的銀針。
慧巧拈起一針,在蠟燭上微炙,白绫擦拭後,便用一指去探我頭頂的百會穴。
我一驚,一身冷汗,這百會穴是命門大穴,能一針索命,她上來就針取百會是何意?
還不等我叫出聲制止,尺素已是失聲驚叫:“你做什麼?
”
慧巧手下略頓,旋即沉穩道:“婦人滑胎不是疑難雜症,辯證後,須得溫灸法針取百會,配穴灸足三裡、三陰交、行間、皿海、外關、關元。
”她說得兇有成竹,可我将命交付給了一個敵人,我是否太過輕率?
緻深沉吟片刻道:“聽似有幾分道理,老佛爺時常按揉三陰交,隻說此穴宜用一切婦科之症。
”
慧巧輕聲哄慰我說:“妹妹莫怕,不是很痛,為了腹中胎兒,妹妹忍忍就是。
”
她食指在我頭頂百會穴輕揉,一手取針橫刺百會穴,旋即撚轉,我隻覺一刺,一陣頭皮發緊,卻看她已将一小艾球裝去針尾點燃灸穴。
一股嗆鼻的煙氣,我嗆得咳嗽。
慧巧忙說:“妹妹不要動,這艾草至陽驅邪,妹妹忍忍。
”
她掀開我的绫褲,膝蓋下四指處旁開取針足三裡,旋即又直刺腳踝骨内側上方的三陰交,之後的穴位我叫不出名來,但見她一針針刺下遊刃有餘一般。
如此便是一炷香的時辰,我的一顆心卻是緊張高懸,我不知何時會被她一針緻命,也不知她此刻是敵是友,更在疑惑她如何突發慈悲來救我。
待慧巧收針,我已略顯安靜。
她叮囑我說:“妹妹不宜太多心急憂思,保胎靜養要緊。
”
慧巧一邊收針一邊對緻深說:“妹妹的胎大抵平穩了,爺不必擔心,歇息去吧。
”
她起身去丫鬟端來的銀盆淨手,一邊悠悠的慨歎道:“如今才知老佛爺所說的技不壓身才是貼切不過的。
當年老佛爺無非是想我們這幾個貼身的宮女日後年長出宮去,好有一技之長多謀一條生路。
誰想我命好,嫁進了周府,不必再操這生計。
可如今竟也是重操舊業了。
”
我目光遲疑地望着她,尋思着她的每一句話,見她将要退下,我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多謝了。
”她一怔,旋兒一笑望着我又看緻深道:“若不是不忍爺擔憂傷了身子,我如何敢來冒險一搏?
雖然是尋常之症,但畢竟總有萬一,若是妹妹腹中胎兒因我施針有個閃失,爺會将慧巧粉身碎骨的。
”她淡然一笑,頗含幾分清美,轉身離去。
如今隻剩我同緻深在房裡相對,他輕輕為我蓋好衾被道:“巧兒有這手藝我是知曉的,隻是一時沒有想起,即便是想起,也不敢貿然用她。
”
她看着我,似乎知道我的擔憂。
“昔日我在宮裡時,遇到頭疼腦熱,她都是要冒着違反宮規的罪過給我悄悄施針,還别說,倒也是藥到病除頗是靈驗。
”他說起少年趣事倒是一笑,“一次被宮裡的姑姑們抓個正着,狠狠的打了她十闆子,自此後她就再不敢了。
想同太醫院搶飯碗,能不被打嗎?
”他說着,噗嗤一笑。
周身困乏,我就倚靠在緻深身邊睡下,竟然一覺無夢酣暢。
直到依約中似聽有人輕輕在我身邊說話。
我定定神,深信自己是醒了,隻是一身倦怠懶得睜眼。
這時,就覺得一隻粗糙蒼老的手握住了我的腕子,輕輕搭指在我脈上。
我一驚,忙睜眼,見緻深守着我,床邊木杌上坐着一位老者,正在仔細的為我搭脈,一面側頭頻頻點頭。
“郎中,内子的脈象如何?
胎兒可穩?
”緻深急得問。
原來是郎中請來了,我立時寬心許多,急得聽他的下文。
“夫人這脈象平和,看來已是母嬰平安。
大人所提及此前施針溫灸之人,應該是救了夫人腹中胎兒一命。
否則,怕難以母子平安。
”老郎中捋着銀須點頭道。
果然是慧巧救了我?
我雖然放下一顆高懸的心,露出幾分劫後餘生的喜色,但是心裡也略略懊惱過分提防誤會了慧巧的好意。
慧巧她竟然還會醫術,可是她如果會醫術,如何就不能調養好她自己的身子,治好自己的滑胎之症呢?
我心中疑窦暗起,慧巧越發的讓我看不清根底路數。
我遲疑片刻問:“郎中,可能看出,此次動了胎氣,可對日後胎兒有所影響?
”
郎中微驚,旋即笑眯眯的又為我把脈,過了一陣子,他溫笑了說:“應是無大礙。
”
我這才略略放下心。
送走郎中,尺素進來,悄悄地掩上房門,湊來我枕邊道:“奶奶,身子可是舒坦些了?
郎中的話果然有用嗎?
五姨太她該不會暗中做什麼手腳吧。
她竟然會治滑胎,就定會下藥用針讓人堕胎呀。
”
尺素的憂慮恰點在我心頭,忽然記起當日騙六姨太玉珑誤信了假懷胎的往事,還是她在一旁提點我,去安排尋找的那江湖郎中,原來她對一切都是了如指掌的。
才消停不到多時,外面傳來婆子的聲音:“冰绡姑娘回來了!
”
冰绡回來了?
我掙紮了起身,才平靜的心狂跳不止,“冰绡,冰绡,喊她過來。
”我放吩咐尺素。
門開了,冰绡垂個頭緊緊的抱着包裹進來,湊來我床邊。
“怎麼回來了?
”我問。
她抽噎道:“幹娘說,她不許我去閩南,說鄭大哥會不安心的。
她讓我回小姐身邊,日後好生的嫁人,逢年過節到了鄭大哥的忌日,給他燒柱香就好了。
”
冰绡說着淚水盈盈,哽咽難語,屈膝一禮道:“小姐,冰绡回房去了。
”說罷轉身就走,推開尺素出了門。
尺素愕然在那裡,晃過神就替她解圍說:“奶奶别急,冰绡過幾日明白事兒了就好了。
由她去吧。
”
隻是我一陣心寒。
冰绡還不及尺素呢。
我從鬼門關裡爬出來,她竟然看我卧床病态都不問一聲,枉我善待她如姐妹這些年,反是不如尺素這半路來伺候我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