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府時已近晌午,曲水龍吟内,冰绡尺素服侍我換下那早已被雨水淋透的衣衫。隻是微微有些輕咳,隻怕是路上受了寒,便吩咐冰绡前去禀告緻深,尺素服侍我休息。
“小姐,要不要吩咐廚房熬一碗姜湯喝一下?驅驅寒也是好的。”尺素一邊收拾我濕透的衣衫,一邊問我。
我點點頭,将頭上的珠翠卸下:“也好,你去吧。多熬一些,給大家都喝一碗。”
她答應着方要離去,狗兒卻來到了窗外。
“八奶奶,八奶奶可回來了。爺吩咐了,八奶奶隻要一回來,便讓八奶奶去前堂。八奶奶快去吧,二奶奶五奶奶和爺等候多時了。”
“小姐,如何是前堂?老爺不是一般都在求缺齋找小姐的嗎?”不等我疑惑,尺素開口問。
我亦覺得好奇,便看向狗兒。狗兒卻攔住尺素,讪讪道,“老爺吩咐了,隻讓八奶奶一人前去。”
“這是什麼道理,連我也不行?”尺素詫異地問。
狗兒搖搖頭,隻說,“老爺吩咐了,隻八奶奶一人。”
尺素還要再說什麼,我卻搖頭道,“也罷,你就在此等候吧。想來也沒什麼事請,左不過是問問昨兒晚上在哪裡了。”
尺素隻得作罷,自己去廚房叫人熬姜湯了。
我跟在狗兒的身後一路兜兜轉轉來到前堂。想來是昨日淋了雨,所以身體微微有些發熱,右眼皮也有些跳,我心下微微有些不安。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畢竟昨夜我在廟裡再次碰見了九爺……
但細細想來,五姨太已無翻身餘地。隻要我腹中孩子還在一日,我便一日是這家中的主母。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我出門禮佛,本是合規矩之事,就算遇到九爺,我們亦是以禮相待,周圍之人皆可以為我們作證,我又何須懼怕什麼!
想到這裡心安定了下來,然而來到前堂時,我仍是覺察出四周氛圍的不對。前堂中央赫然坐着緻深,更有五姨太、二姨太、萬嬷嬷和寶兒。五姨太的嘴角噙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淡笑,在我邁步進入前堂之時她唇角微提,泛出一個詭異的笑來。
心下莫名忐忑起來,我輕服一禮,心裡卻在想:難道又是她賊心不死暗中做了什麼手腳嗎。
緻深原本半眯着眼睛,在我進來的那一刹倏然睜開,眸中有凜冽的怒意,卻被強制着壓了下去。
“昨晚去哪裡了?”他的聲音冷淡,不帶有一絲溫度,令我心下一涼。
“去廟裡為腹中的孩子祈福,不料天遇大雨,隻好在廟中待了一夜,早晨便趕回來了。”我強撐着一個笑意,笑意盈盈地說。
屋内是一片死寂,隻有我的話音悄然回蕩。二姨太看看緻深又看看我,手足無措地模樣。五姨太不慌不忙,拿起桌邊的茶盞輕抿了一口。隻在她低眉飲茶的瞬間,眸光射向我,竟含了說不出的冷意。
“昨夜聽說歸來的路上橋斷了,我這急的呀,生怕妹妹出了危險。誰想早上便得知橋修好了,這橋竟無端端地自己好了,可見妹妹是吉人自有天相呢。”五姨太露出詭秘的一笑,我心下一涼。五姨太分明是在把話題往那邊引,如果沒有人去修,橋如何會自己好。修橋之人不是他周懷銘,又能是誰?
“昨晚大雨風涼,難道瀾兒一個人過了一夜?”緻深看向我,再次逼問了一句。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頓時如冷水潑面,難道他意識到了什麼?不該啊,此事隻有尺素和冰绡兩人知道,難道會是九爺同他說的嗎?
此時的我如被逼至絕境,稍有不慎則滿盤皆輸。我察覺出他話語中的怒意,隻得小心答道,“回老爺,昨夜隻有冰绡和尺素二人陪伴漪瀾……再無旁人。”
我話音一落,四周是一片死寂。寒意從心底升起,又是誰在他面前說了什麼?如今這陣仗,看來竟像是有備而來。我措手不及便被喚至此處,難道……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腦海中,我孑然立在前堂中央,隻覺四周的冷意漸漸侵襲。
緻深上下打量着我,神色莫辨。他的眸光就在我身上逡巡,眼神中是說不出的複雜。他忽然縱聲大笑,吩咐一邊一直低着頭的二姨太道,“碧桃,你來,你說說,你都發現了什麼,說給八姨太聽聽!”
一旁瑟縮着的二姨太擡起頭來,目光卻不敢望向我。自從她設計害死大太太後,我對這個女人充滿了警惕,她絕非表面上那樣謙恭和順,而是周府最陰狠的一條蛇。可惜天不絕她,竟然七姨太推她入水也并未能要她的命。她如今死而複生,定然不會善罷甘休。難道,她是要把這筆賬算在我頭上?
我如臨大敵,全身汗毛倒豎一般,隻等着她的下文。
“這……老爺……”二姨太唯唯諾諾,卻還是猶豫半天,吞吞吐吐地道,“回老爺,碧桃落水前……曾……曾在八妹妹的房裡,發現過一個男人的鞋子……”
“你胡言!”我脫口而出,周身的皿似是一下全部湧上面頰,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意。
“八妹妹何必如此激動,若是有冤屈,老爺自會秉公判斷,斷然不會委屈了妹妹的。”五姨太幽然道,右手擺弄着手邊的茶盞。
“妹妹平日溫文爾雅,怎會有如此氣急敗壞之事?”她唇角含笑,似是在看一場難得一見的好戲。
好個五姨太,從始至終我料定定然是她。好一招釜底抽薪,她見動不了其餘,便要從根基上至我于死地。若是她令緻深懷疑我的清白,那麼不要說是我本人,便是這腹中的孩子也會被人誣為不知生父。
我開始痛悔自己的大意,五姨太臨時抱病分明有詐,我又如何能信了她孤身前往廟中祈福。她前番救了我的孩兒分明是脫身之計,令我放松對她的警惕,在不經意間反咬一口,又狠又準。
深吸一口氣,我默然跪下,強壓住心頭的委屈怒意,澀聲道,“瀾兒無辜,還請老爺還瀾兒一個清白。”
五姨太聯合了二姨太有備而來,我心知肚明,但苦于措手不及。九爺昨夜來過廟中的世事确實令我百口莫辯,此時的我沉吟不語,隻希望着他能有一個公斷。
“瀾兒,如此說,你是委屈的?”他的神色陰晴不定,我點點頭,望向他的眸光中滿是委屈。我隻求他此刻相信我,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隻要緻深,隻要他是相信我的,那麼我定然有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他邁步朝我走來,似是要扶我起身。我心下一暖,想來他定然不會為這些花言巧語所迷惑。我伸出雙手正要迎上他,卻忽然被他狠狠揪住衣領。
我悚然一驚,待要掙脫卻他的聲音陰狠,在我耳邊咬牙切齒道,“賤人,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我這就給你看看!”
我凄厲的哭号聲飄散在風中,含冤莫辯的痛楚和撕裂般的揪扯令我一時間分不清天昏地暗。驚恐間,他狠狠拖扯着我向門外走去。
“放手!你放手!你為什麼不信我,她們皿口噴人!你為什麼不信我!”我語無倫次地哭喊,卻如一片落葉般被他揪扯出了前堂。耳畔中隐約是五姨太的冷笑,“自作孽,不可活。”他就扯着我向外走,“你放手,你要帶我去哪裡!你為什麼不信我!”我發瘋一般呼喊着,一路上的下人見到都遠遠地避開,一個個都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我宛如一片落葉,被他毫不留情地揪扯着推向未知的遠方。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信我!”我已哭喊的聲音嘶啞,痛苦令我不敢去細思,這竟然是那個曾經給予我山盟海誓的男人。我們曾彼此傷害,彼此懷疑,但就當我以為一切都将重新開始的時候,他卻一把将我美好的夢幻狠狠撕碎。狠狠撕碎,碾為齑粉。就連我腹中的孩兒他也不屑一顧,不時提起我磕磕絆絆地向前走。
我不辨東西,卻在刹那間看到花園中花樹掩映間一條小徑蜿蜒直通向遠處。我在刹那間明白過來,不顧一切地哭喊道,“不!不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