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夢龍和姊歸郡主的婚禮隆重而熱鬧。
唐家、黃家人數衆多,齊心協力都來幫忙,唐四爺和黃氏省了不少力氣。
齊國公夫人和太夫人妯娌二人同時光臨,這兩位年齡大輩份高,黃氏和唐夢芙親自相迎。
之後黃氏便接待别的親戚去了,唐夢芙陪兩位老夫人坐着,對齊國公夫人恭敬又親熱,和太夫人則不大說得着。
太夫人心中不悅。
太夫人越發覺得楊氏的話有道理。
張勆已經是那麼個性情脾氣了,唐夢芙若再傲慢無禮目中無人,這對小夫妻以後可怎麼得了?
不行,這樣的年輕人得慢慢教,必須教得溫順聽話,否則定國公府以後家無
甯日。
太夫人叫過唐夢芙,以更衣為名讓唐夢芙陪她出去了。
天氣漸漸熱了,太夫人又年事已高,走得很是緩慢。
唐夢芙也不着急,慢悠悠的跟在她身邊。
太夫人溫和的說道:“你的婚期也越來越近了,将來嫁到定國公府,祖母便拿你當親孫女一般看待了。
祖母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有些話告訴給你,也是為你好。
芙兒,家和萬事興,明白麼?
度量大
些,待人寬容,必有福報。
”
“您的意思是要我對楊氏客氣些麼?
”唐夢芙何等聰明,太夫人一開口,她便知道太夫人的用意。
太夫人心裡嫌棄唐夢芙聰明太過外露,不穩重,面上卻不顯露出來,微笑道:“楊氏已經知道錯了,也悔改了。
一個人知錯認錯,又有悔改之心,寬恕了她,也是美德。
”唐夢芙認真的看着太夫人,眼神清澈,“不知您所說的悔改是何意?
太夫人,如果楊氏真的知錯認錯,真的悔改了,那她要做的應該是交回原配嫡妻的名份、交回定國公夫人的诰命,回到她應有的位置上吧
?
”太夫人臉色大變,“定國公夫人的诰命冊封非同小可,豈是說不要便不要的?
楊氏若把這诰命冊封還回去,定國公府對朝廷如何交待?
芙兒啊,你年紀太小,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楊氏并不是貪戀榮華富貴
,舍不得這個定國公夫人的诰命,她是不能拿定國公府的名聲和安全去冒險啊。
”
唐夢芙淡淡一笑,“所以楊氏還要安安穩穩做着她的定國公夫人了?
這叫什麼知錯認錯,這叫什麼有悔改之心。
”
太夫人痛心疾首,“芙兒,你和阿勆一樣認死理,不知靈活變通,你倆這個樣子,将來必定胡亂得罪人,祖母可不想看到你倆撞得頭破皿流啊。
”
“會不會撞得頭破皿流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阿勆七歲從軍,大仗小仗打了數百場,年紀輕輕,身上卻是傷痕累累。
太夫人,你覺得像他這樣身經百戰的勇士,會害怕撞得頭破皿流麼?
”唐夢芙靜靜的問道。
太夫人自以為老辣,卻被眼前這個小姑娘給問住了。
張勆七歲從軍,這十幾年來不知吃過多少苦,流過多少皿,早已煉成鋼筋鐵骨。
就算真會撞得頭破皿流,難道他會在乎,難道他會害怕?
太夫人被唐夢芙給反問得惱了,怫然道:“你看到今天有多尴尬了麼?
本來這種場合有楊氏前來道賀即可,結果阿勆不許楊氏出面,我這把老骨頭隻好不辭辛苦,親自走這一趟。
楊氏是國公夫人,我連她都
不帶,其餘的兒媳婦自然也不便帶;大嫂為了不羞着我,她也不帶兒媳婦,就這麼陪着我一起來了。
芙兒啊,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麼?
都是因為你和阿勆啊。
你和阿勆稍微大度些,便不至于這樣!
”
“您要我們如何大度?
承認楊氏麼?
”唐夢芙心中湧起哀傷之情,輕聲問道。
唐夢芙替張勆難過,替張勆不值。
太夫人是張勆的嫡親祖母,她非但不替宋夫人、張勆母子抱不平,還想要張勆屈服、妥協、忍讓。
張勆在太夫人心目當中算什麼?
是親孫子麼?
“我知道阿勆受委屈了。
”太夫人神色緩和了許多,“可事情已成定局,阿勆也隻有既往不咎,大度一些,承認楊氏是他母親……”
“阿勆隻有一位母親。
”唐夢芙怒,冷冷的打斷了太夫人。
太夫人忍氣,“誰家的繼母不是娘?
”
唐夢芙氣笑了,“楊氏是繼母麼?
楊氏所生的張劼比阿勆年齡都大,她算是哪門子的繼母?
她是妾,妾室扶正也想冒充繼母,簡直贻笑大方!
”
“楊氏不是妾,她是我兒原聘之妻,後來因故和我兒失散了,我兒才續娶的宋氏。
”太夫人大窘,一着急,把定國公編的那番鬼話給說出來了。
唐夢芙并不理會她,繼續說道:“衆所周知,公侯伯府因牽涉到爵位繼承,故此是嚴禁妾室扶正的。
這妾室扶正之事若被朝廷發現、查處,楊氏這國公夫人的诰命鐵定得交出去,張劼也做不成世子,定國公除顔面無光之外,還要接受朝廷的處罰。
妾室扶正被發現的後果是如此嚴重,所以太夫人您明明知道真相也不肯說出來,甯肯違背良心替定國公圓那番謊話,對麼?
您這麼做全是為了定國公。
可憐天下父
母心。
”
“我也不願意這樣。
當年若不是我那不争氣的兒子先斬後奏,我是不會同意的。
”太夫人無奈的道。
微風吹過,一片半粉半紅的海棠花瓣落在唐夢芙肩頭。
她随手拈過來,輕呼一口氣将之吹走,“定國公先斬後奏,您舍不得為難自己的親生兒子便默認了。
現在您想一家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樂融融,想要
定國公府在外人面前一團和氣,那就隻有阿勆讓步這一條路了,是麼?
您隻要定國公府的和諧團圓,阿勆要認他父親的妾侍為母親會有多痛苦多難堪,您可懶得想懶得管。
”
太夫人聽得真搖頭。
唉,眼前這小姑娘吐氣如蘭,秀麗逾恒,明明是位絕色佳人,可為什麼說出話來如此尖刻,毫無風度禮貌可言?
鄉下姑娘就是鄉下姑娘,就算進了城,就算她父親兄長中了進士,就算姊歸郡主是她嫂嫂,
她的教養還是太差了些,大家閨秀哪能跟她一樣的說話麼?
這個小姑娘沒救了。
太夫人是抱着挽救唐夢芙的目的來的,見唐夢芙實在不聽勸,也就死了心。
這位唐八姑娘,和定國公府沒緣份。
太夫人沒再和唐夢芙廢話,唐夢芙已經不值得她再操心了。
唐夢龍和含黛拜過天地,被送入洞房。
終于娶得心上人為妻,唐夢龍歡喜無限。
次日清晨新婦拜見公婆、見過小姑,唐夢芙好興緻的和哥哥嫂嫂開玩笑,“嫂嫂你是郡主,可以欺負欺負儀賓的,沒人有意見。
”含黛臉頰被一身大紅喜服映得白裡透紅,更添麗色,腼腆的道:“那可不行。
他是少爺的時候,也沒有欺負過我呀。
”
黃氏樂得合不攏嘴,“瞧瞧這兩個孩子多要好。
”
黃氏早就說過,如果兒媳婦能娶着含黛這樣的人品,這樣的性格,她是一千個願意,一萬個願意。
現在含黛真成了她的兒媳婦,還是令人羨慕的郡主身份,黃氏别提多滿意了。
“你欺負我也沒事的。
”唐夢龍傻呼呼的道。
唐四爺、黃氏和唐夢芙撐不住笑了,含黛成了大紅臉。
一家人非常快活。
唐大爺、唐二爺、唐三爺帶着妻子兒女來認親。
含黛拜見過伯父伯母,又和堂哥堂嫂一一相見,别人倒還罷了,五少爺唐浵曾經打過含黛的主意,這時真是慚愧得不行,低垂了頭,不敢正眼看含黛。
含黛
不光嫁了唐夢龍,成了他的弟妹,而且還被歸善大長公主認為義女,成了姊歸郡主,他以前那都是什麼荒唐念頭啊,說出來簡直笑死人。
唐浵後悔了,覺是不應該來認親,應該裝病在家,躲過這場難堪。
唐芊、唐苒、唐荭等人見過郡主嫂嫂,心裡都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滋味。
這四房也不知是怎麼了,一個丫頭也能認到歸善大長公主膝下做義女封郡主。
别家的少爺若是喜歡上了家裡的丫頭,也不過是做個通
房或是姨娘,四房這少爺喜歡上丫頭,丫頭被冊封為郡主直接明媒正娶了……
含笑跟在唐夢芙身邊,魂不守舍的。
“你怎麼了?
”唐夢芙問。
含笑:“含黛姐姐怎地忽然成了郡主?
”
“你不高興麼?
”唐夢芙奇怪。
含笑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呀,她和含黛、唐夢芙一起長大,感情之好,和普通人家的姐妹也差不多了。
含笑:“不是不高興。
可含黛姐姐一做郡主就忙了,我那面牆還空着呢,她都沒空給我畫大餅了。
”
唐夢芙:……
含黛認了唐家的親戚,又認了誠勇伯府的親戚,足足忙了大半天。
次日回門,唐四爺和黃氏提前給準備了回門禮,歸善大長公主府早早的便差了人來接,一對新人盛裝打扮,回娘家去了。
唐夢龍和含黛的新婚時光像蜜一樣甜。
五月,張勆差到豫章查案的人回禀:房豹找到了。
房豹承認含黛是他從一個名叫王大哥的人販子手裡買來的。
王大哥乃京城人氏,真名叫什麼房豹不知道。
幾回嚴刑拷打也沒出什麼王大哥的名字,看來是
真不知道,并非隐瞞不報。
不過,張勆差去的人善畫畫,命房豹詳細描述那個王大哥的相貌,幾經修改,把那人畫了出來。
畫像拿到官府之後,查出來這個人叫王同,曾經坐過兩次牢,現正通緝此人。
張勆和唐夢芙要等到抓了這個王同詳細審問,追查當年的真相。
張劼正和兩廣總督的獨生愛女馬寶玲議親。
馬寶玲父親是封疆大吏,母親出自錦安侯府,上面共有五個哥哥,唯獨她一個女孩兒,從小便得父母鐘愛。
馬寶玲家世出衆,相貌豔麗,也很有才氣,隻是性情
不夠溫柔,看上去不像是個聽話的女子,因此太夫人和楊氏還有些猶豫。
太夫人讓人把張勆叫回定國公府,問張勆的意思。
張勆莫名其妙,“張劼有爹有娘,婚事由他爹娘做主即可,問我做什麼?
”
太夫人怅然若失。
唉,這叫什麼親兄弟,哥哥的親事問弟弟一聲,弟弟便嫌多餘了啊。
太夫人真心覺得,定國公府不能繼續再這樣下去了,張勆不能繼續再這樣下去了。
一家人分成了兩半,成何體統。
張勆是定國公府的子弟,就必須為定國公府考慮,不能任意妄為,随着自己的心意行事,把祖母、父親全不放在眼裡。
皇帝的理想不是做皇帝,而是做大将軍。
這并非秘密之事,朝中文武官員大多知道。
這年七月,皇帝不願在紫禁城中過夏,帶了三千禦林軍出宮城向北,要到紫城避暑,命禦林軍指揮使彭擎蒼和大将軍張
勆随行。
皇帝任性起來内閣首輔勸不住,崔太後也勸不住,皇帝帶着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臨行前張勆和唐夢芙告别,“芙妹妹,等我回來,便該到成賢街下聘禮、親迎了。
你等着我。
”
唐夢芙害羞的低下頭。
就要嫁給他了呢,既向往,又有些害怕……
張勆把他的青霜劍交給唐夢芙保管,“這是祖父留給我的,比我的性命還寶貴。
芙妹妹你見到它就好像見到我一樣。
這些天我不能陪你,讓它陪你。
”
唐夢芙早就聽說青霜劍的大名,好奇的讓張勆撥出來看了,見劍刃鋒利,青瑩若霜雪,驚歎不已。
她珍而重之的将這柄劍放在自己房中。
不知是不是因為房裡多了柄寶劍的緣故,這晚唐夢芙翻天覆地的睡不安穩,直到子時過後,才朦胧睡去。
她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斷斷續續做了許多夢,夢中的她彷徨無助,眼前是漫天的火光……
唐夢芙半夜自夢中驚醒。
她披衣起身,伸手抹着額頭的汗水,墨玉般的眼眸中滿是驚懼、駭異。
燒了,太夫人入住大将軍府,把老定國公留給張勆的婚書給燒了……唐夢芙眼前仿佛浮現出太夫人帶着笑意的面龐,太夫人嘴一張一合,很和氣的和唐夢芙說着什麼,唐夢芙卻覺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