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場前人山人海的。
連刑場附近的幾條街道都摩肩接踵人頭攢動,來看殺頭的人竟然一撥接着一撥,如海裡的浪潮一般連綿不絕。
“殺頭這麼好看?
”唐夢芙被誠勇伯、含笑等人簇擁在中間,一臉疑惑。
誠勇伯笑話她,“或許這些人和你一樣,并不是來看殺頭的吧。
”
唐夢芙雖身穿男裝,心還是那顆女兒心,被外孫父打趣了難免害羞,眼漾水波,腮映桃花,不好意思的、小小聲的嘀咕,“我是來看監斬官的又怎麼了?
他跟我定過親了,我想看就看。
”
聲音細細小小,低如蚊呐,就算她身邊的人支着耳朵,也未必能聽清楚。
誠勇伯聽不清,但猜也猜個八九不離十,哈哈大笑。
唐夢芙臉更紅了。
含笑鼓着臉頰為自家姑娘鳴不平,“伯爺,我家姑娘臉皮很薄的,老太爺老太太在世的時候,都舍不得笑話姑娘呢。
”
“你這個丫頭,是說我這外祖父不如福兒的祖父祖母親麼?
”誠勇伯笑罵。
“奴婢不敢。
”含笑規規矩矩的道。
誠勇伯笑,“諒你也不敢。
”
一行人到了刑場前,前面已經有兵士把守了,不能再往前走了。
刑場中央是座高台,高台上設有桌案、行刑台等,台前有兩把鬼頭刀并排擺放,非常醒目。
“那就是要殺人的刀麼?
亮晃晃的,一定鋒利。
”含笑踮着腳尖往裡瞅。
誠勇伯道:“那便是劊子手所用的鬼頭刀了。
這兩把鬼頭刀看着很明亮,但是砍頭時快或不快,利或不利,要看家眷給多少錢了。
若是家眷給錢多,劊子手滿意了,那便磨快了刀,一刀下去人頭落地,給犯
人個痛快。
若是家眷給錢少甚至不給錢,那劊子手故意不磨刀,一刀砍不死,犯人活受罪。
”
“原來被一刀殺了還不是最慘的啊。
”含笑眼睛瞪得圓圓的。
誠勇伯歎息,“被一刀殺了的人自然不是最慘的。
他們活在世上的親人才是最慘痛悲傷的。
”
含笑咦了一聲,“這麼說來,楊應期、楊應全這兩個叛官的家眷會很難受?
”
“必定很難受。
難受到了你家姑娘房契在手都不忍心強攆楊家人出别院的地步。
”誠勇伯沖唐夢芙努努嘴。
“姑娘就是心腸太好了。
姑娘,對壞人不用這樣啊。
”含笑為自家姑娘不值。
唐夢芙注意着高台上的變化,外祖父和含笑的話她并不在意,卻也聽到了,随手摸摸含笑的腦袋道:“哪裡。
我隻是最近太忙了而已。
”
“姑娘不是對壞人心軟就好。
”含笑很好哄,立即放心了。
有一隊兵士跑過來,在高台下清理出了一條道路。
“快來了!
”含笑等人激動,“犯人快來了,監斬官也要來了”!
“哎,你們聽說了吧?
這回的監斬官是張大将軍,所以來觀看行刑的人才會這麼多啊。
”旁邊有個中年人在高談闊論。
“哪個張大将軍?
”有人不懂。
“連張大将軍都不知道。
”中年人鄙夷,“新近受封為柱國大将軍的張勆啊,除了他,朝裡哪有另外一位張大将軍不成?
”
“原來是他啊,那懂了懂了。
這位兄台,為何張大将軍是監斬官,來觀看行刑的人就多了呢?
”一個看樣子像是外地人的黑瘦男子陪笑殷勤詢問。
中年人面有得色,“看老兄這打扮像是外地來的,怪不得不知道内情。
那我便來跟老兄說說吧。
張大将軍不僅是位英雄,還是位谪仙般的美男子,有他公開出現的地方,老百姓肯定是聞風而至争睹其風采啊
。
”
“敢情這麼多的人不是來看殺頭的,是來看美男子監斬官的。
”那外地人總算明白了,喜得拍大腿,“我方才心裡一直奇怪,還以為京裡的老爺太太們是太閑了,就愛看殺頭呢。
”
“豈有此理。
”中年人笑着搖頭,“甯王之亂,投降甯王的叛官也多了,前些日子已經處決了不少。
那時候監斬官不是張大将軍,人便沒有這麼多,更沒有這麼多的大姑娘小媳婦兒。
”
仔細向四周圍瞅瞅,還真的是這麼回事。
滿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當中,男子固然不少,紅妝女子也比比皆是。
含笑樂的不行,悄悄拉了拉唐夢芙的衣袖,“姑娘,大家都想看張大将軍,所以今天人才會這麼多呀。
張大将軍如果不是監斬官,不會這麼人挨人人擠人的。
”
“都是他把咱們給害了。
人這麼多,想出去都困難。
”唐夢芙故意埋怨。
“對,都怪他。
下回見了面,我得好好跟他說說這件事。
”含笑興沖沖的。
唐夢芙嗔怪的橫了含笑一眼,“我有沒有告訴過你禍從口出?
有沒有告訴過你謹言慎行比較不容易犯錯誤?
”
含笑撓撓頭,“姑娘的意思……意思是以後别跟張大将軍說?
”
唐夢芙闆起小臉,清脆的道:“你愛說不愛說的,我才不管呢。
”
含笑兩手掩嘴,“我聽姑娘的話,謹言慎行。
我不說了。
”
唐夢芙唇角翹了翹。
“來了,來了。
”人群一陣騷動。
唐夢芙和含笑踮起腳尖往那邊看,隻見張勆騎着他的照夜玉獅子,馬神駿非凡,人俊美絕倫,所過之處,歡呼聲一片。
大紅地明錦官服映得他面龐如美玉一般,好一位形容昳麗的大将軍。
“張大将軍,張大将軍!
”圍觀的人群一陣陣高呼。
今天的監斬官并非張勆一人,除張勆之外還有刑部的一位主事。
這位主事當年曾是探花郎,風姿之美令人稱許,今天和張勆一起卻吃了虧,隻有沖張勆歡呼贊美的抛花送果的,沒人理會他。
“張大将軍,下官就不應該和你共同監斬。
珠玉在側,黯然無光啊。
”莊主事開玩笑的道。
“哪裡。
我今天打扮了。
”張勆道。
莊主事隻當他是謙虛,笑得很是歡暢,“張大将軍不必過謙。
”和張勆先後到了高台之上。
張勆卻不是跟他謙虛,而是真的用心打扮了。
芙妹妹特地要來看他呢,他的形像必須無可挑剔才行。
張勆到了高台上,四周圍更是歡聲如雷。
張勆向下望去,隻見到處都是人,黑壓壓的一片,也不知他的芙妹妹在哪裡。
“人為什麼這麼多?
”張勆皺眉。
“回大将軍,有不少人是為您而來,想要一睹您的風采。
”兵士大聲道。
張勆眉頭愈是緊皺。
這些不相幹的人可真會湊熱鬧。
人這麼多,害得他想要找到芙妹妹都很困難了。
人群中蓦然升起一個身着男裝的俊俏小子。
“芙妹妹。
”張勆心中一陣狂喜。
唐夢芙被誠勇伯背在背上,比衆人高出一頭,神清氣爽,笑咪咪的瞧着張勆。
張勆也向她笑。
圍觀人群不知張勆這笑容是為了誰,興奮高呼。
監斬官居中就坐,一隊雄糾糾氣昂昂的兵士押着兩輛囚車過來了。
囚車裡各有一個面如死灰眼神呆滞的犯人,分别是楊應期和楊應全。
這兩名犯人才被帶到台下,兩個身着孝服的中年女人和幾個少年、少
女便哭叫着要撲過去,有的叫“爹”,有的叫“夫君”。
“這些人是楊應期、楊應全的妻子、兒子、女兒。
”唐夢芙告訴含笑,“這就是那些個住在别院賴着不走的人了。
”
“這幾個看着就不像好人!
”含笑氣呼呼的。
二楊的家眷哭聲震天想要撲上去和犯人告别,兵士粗暴的把他們擋開、拉開,這些人摔倒在地上,哭嚎聲更大,響徹雲霄。
楊家一個少女忽地直起腰身,憤怒的指着張勆大叫,“張勆,是你公報私仇抓了我爹,你德行低下,不配做大将軍,不配受百姓的愛戴敬仰!
”
“張勆你心兇狹隘,公報私仇,故意不救舒州,我爹才會落到這個地步!
”另一個少年也大聲指責。
張勆的一個下屬蘭雲揚大怒,撥開兵士沖過去一腳将那少年踹了個嘴啃泥,“這也怪起張大将軍了!
張大将軍讓你爹守不住城池的?
張大将軍讓你爹投降甯王的?
”
“張勆明明能救舒州,卻出于私怨不肯救,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張勆,你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的!
”那少年雖被一腳踹趴下了,少女卻還站着,滿腔仇恨,一張臉扭曲得變了形。
唐夢芙皺眉,“這個女子不懷好意。
外祖父,我覺得這裡面有陰謀。
”
“什麼陰謀?
”誠勇伯異常關切。
唐夢芙盯着那女子不放,“不好,她要尋死!
”
那少女陰冷一笑,手一翻,白光一閃,一把雪亮匕首抵着她自己的脖頸,“都别過來!
再過來我便橫刀自吻,皿濺刑場!
”
“她死她的呗,這有啥?
”誠勇伯也不知是一時糊塗還是怎麼着,竟沒想到這其中的厲害。
唐夢芙蹙眉,“她如果在刑場自殺,一個是看到的人多,影響深遠,另一個則會驚動達官貴人,說不定還能上達天聽,傳到皇帝陛下耳中。
她自殺之後若留有遺書指責張勆,大大小小也是個麻煩。
”
如果楊家真是這麼打算的,就算不能奈何張勆,至少也能惡心張勆。
看,張勆公報私仇挾怨報複,最終害得楊家花一般的女孩兒走投無路,橫刀自吻。
“聽福兒這麼說,不能讓她死?
”誠勇伯問。
唐夢芙道:“不能。
”
誠勇伯着急,“人這麼多,咱們怎麼過去?
喊話也未必能聽到啊?
”
唐夢芙略一思忖,雙手掩在唇畔呈喇叭型,用口型向張勆說了五個字,“不能讓她死。
”
誠勇伯想沖過去,“福兒你先下來,外祖父過去跟他們傳個話。
”
唐夢芙凝神看着張勆,“外祖父,不用了。
他知道了。
”
張勆雙手也呈喇叭型,用口型告訴她三個字,“知道了。
”
“什麼就他知道了?
他知道什麼了?
”誠勇伯莫名其妙。
高台上的張勆擎起一個木簽,手臂微揚,木簽出手,如閃電般襲向那想要自殺的少女。
少女手腕巨痛,手一松,匕首跌落在地。
唐夢芙喜笑顔開。
她的勆哥哥很聰明啊,和她很有默契啊,她隔着這麼大老遠的用口型說話,他都聽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