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官員們紛紛向齊國公、唐四爺道喜。
雖然武将也分派系,并非人人對齊國公心悅誠服,但齊國公是諸國公之首,武将中的第一人,他的孫子要成親,武将們自是歡天喜地眉飛色舞,挨個向齊國公道賀。
文官們也是真高興。
男方是武将之中最顯赫的家族,最出色的子弟,女方是新進榜眼的愛女,七品文官的女兒嫁了一品武官,這是文官的榮耀啊,這門親事好!
必須熱烈祝賀!
官員們有人殷勤向張、唐兩家道喜,也有馬屁精趁機恭維起皇帝,“這是陛下給做的媒證,陛下玉成了一樁天上有地上無的上好姻緣,功德無量啊。
”皇帝大喜。
從皇帝到文武官員都是喜氣洋洋的,就定國公心裡難受,還不得不裝出歡喜的模樣來,更是苦不堪言。
定國公瞧着眉花眼笑的皇帝和大臣們,想哭。
他丢了個兒子啊,丢了個最能幹、最有本事的兒子啊。
張勆是他親生的兒子,但現在已經過繼到齊國公府了,齊國公的四兒子、後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張博現在成了張勆的父親。
定國公聽到張勆恭恭敬敬的叫張博為“爹”,心裡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知是什麼滋味。
“阿勆啊,其實爹疼你和劼兒是一樣的。
”定國公覺得張勆一定誤會他了,他得解釋清楚,“爹沒有偏心,真的,都是親生的兒子,在爹看來你和劼兒沒有分别。
”
張勆靜靜看了他片刻,嘴角微彎,“知道了,叔叔。
”
定國公如被雷擊。
叔叔,阿勆叫他叔叔……親生兒子變侄子了……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管别人叫爹,親爹成叔叔了……
定國公丢魂失魄神色茫然。
宴會結束,定國公拖着沉重的腳步從宮裡出來,如行屍走肉一般,頹廢萎靡。
回到定國公府,他都沒敢去見太夫人,沒敢向太夫人禀明這個情況,便悄悄在書房歇下了。
這一夜定國公翻天覆地的睡不着,天快亮的時候朦胧睡去,卻做了個惡夢,醒來時渾身是汗,驚慌失措。
定國公隐瞞不說,太夫人毫不知情,族長命人來叫太夫人的時候,她不知道族長突然來叫她是為了什麼,想起上回被族長痛罵的情形還心有餘悸,便以身子不爽快為由想推辭了不去。
族長差來的人是他大
兒子張南,張南性情耿直,對太夫人不滿已久,說話便不大客氣,“家父和老國公爺以及族裡的長輩們都等着呢,茲事體大,太夫人便是真的身子不爽快,也請走一趟。
”太夫人被張南這态度氣得鼻子差點冒了煙兒,若放到平時,她肯定得狠狠教訓張南一頓,但她才被族長痛罵過,又知道自己有錯在先,心虛,隻好忍氣吞聲的道:“那我便走一趟。
”命人去叫楊氏,想讓楊
氏陪她一起去。
“楊氏不能去。
”張南闆着個臉,跟太夫人欠他二百大錢似的,“這是張氏宗族的大事,輪不着楊氏那樣的人參加。
”
“楊氏是堂堂定國公夫人,她為什麼不能去?
”太夫人大怒。
她不喜歡楊氏是一回事,族裡不承認楊氏、看不起楊氏是另外一回事。
族裡看不起楊氏,定國公府也跟着一起沒臉。
張南也怒,聲音不知不覺便提高了,“楊氏這個定國公夫人是怎麼得來的,别人不清楚,難道太夫人也不清楚?
太夫人要我把真話說出來麼?
”
太夫人羅嗦了半晌,“你,你,你太過份了……”
張南臉罩寒霜,“是定國公府做的過份,還是我說的過分?
太夫人,您就别想帶楊氏了,快和我一起走吧。
”
張南别差人把定國公也叫來了,定國公眼光躲閃,根本不敢看太夫人,“娘,咱們走吧,别讓幾位伯父等着了。
”
太夫人恨鐵不成鋼,“你是堂堂定國公,便是晚輩,也該有你的威儀才對。
你父親在世之時,族裡不管長輩晚輩,誰敢拿他不當回事?
”
定國公一臉羞慚,低聲下氣的道:“娘,您就别說了,給我留幾分顔面。
”
太夫人意興闌珊,疲憊的揮揮手,“走吧。
”随着張南一起到了族裡。
族長、齊國公夫婦和另外幾位耆老已經等着了,張博、張勆在旁侍立。
太夫人見了這個架勢,心裡打突突,小聲問定國公,“克兒,這會是什麼大事?
你不會又闖禍了吧?
”
定國公吞吞吐吐,“我,我……唉,等會兒您就知道了……”沒臉告訴太夫人張勆被迫過繼的事,太夫人一再逼問,他閃爍其辭躲避,到底沒有說出口。
太夫人心中迷霧重重,湧起強烈的不安。
見禮落座,族長清清嗓子,“今天把諸位請過來,是辦理阿勆過繼之事……”
“阿勆過繼?
”太夫人大驚失色,顫顫巍巍站起身,“誰說阿勆要過繼了?
”
“我。
”齊國公坐得穩穩的,不怒自威,“我要過繼阿勆做孫子。
阿勆這個孩子不能繼續留在定國公府讓你們糟蹋,過繼到我齊國公府,以後由我來保護這個孩子,看誰還敢再害他!
”
太夫人臉上火辣,兇口發悶,“沒人想害阿勆。
我和克兒也是疼他的……”
族長惱怒的拍桌子,“你疼阿勆?
趁着阿勆不在京城你把他祖父留給他的婚書燒了,逼迫他的未婚妻另嫁他人,又給他挑了個反臣之女為妻,你可真疼阿勆!
”族長怒,其餘幾位耆老也生氣,“你不把已經過世的老定國公看在眼裡,又識人不清,屢次為兒孫挑了反臣的女眷為妻,你這人品心兇見識根本不配做太夫人!
張家沒休了你已經是仁至義盡,你還有臉在這
兒羅羅嗦嗦叽叽歪歪?
”
太夫人是有頭有臉的人,這時被罵得臉色慘白,面目無光。
她也沒啥可為自己辯解的。
畢竟她真的燒了婚書,畢竟楊家真的出了楊應期楊應全這樣的反臣,畢竟馬寶玲真是她做主定下的,馬家也真的出了事,她眼神不好識人不清,專為兒子孫子娶反臣家的女孩兒
,簡直是有眼無珠。
“話不能這麼說吧?
楊家的事和我娘沒關系。
”定國公是孝子,為太夫人鳴不平,“楊家出事是多年之後了,而且楊氏不是我娘做主定下的……”“這可奇怪了。
”族長奚落嘲諷,“你不是說楊氏才是你的原配麼?
你這原配不是你娘替你定下的,那又會是誰?
那楊氏别不是你自己定下來的吧?
如果真是你自己定的,那這事兒可就深了,楊氏一個私奔于
你的女人,怎麼可能成了原配?
”
張南忍耐不住,忿忿的道:“你把張家人坑慘了知道麼?
我兒子上個月和盧侍郎的小孫女議親,本來親事就要定下來了,盧家少夫人聽說了定國公府的事,便不同意嫁女兒了!
我兒子冤不冤?
”
張南的兒子張功因為定國公黃掉了一門好親事,這讓張南如何不惱怒。
定國公被衆人罵得擡不起頭。
太夫人雖顔面無光,但還慮着張勆要過繼的事,要和族長、齊國公等人講講道理,“這過繼也要講究個你情我願,我不同意過繼阿勆,這事無論如何不行。
”
齊國公夫人哼了一聲,“你不同意過繼阿勆,那我還不同意扶正楊氏呢,你聽不聽我的?
”
太夫人這下可有理了,忙道:“楊氏的事不一樣。
我也不贊成扶正楊氏,可太後娘娘都已經承認楊氏了,我若反對,豈不是和太後娘娘作對麼?
”
太夫人自以為她太有道理了,齊國公夫人定然沒辦法反駁,誰知齊國公夫人淡然一笑,道:“阿勆過繼的事皇帝陛下是贊成的,你執意反對,是有意要抗旨麼?
”
“不,當然不是。
”太夫人戴不了這頂大帽子,連連搖頭,“我自然不敢抗旨。
隻是皇帝陛下日理萬機,哪管得了臣子家裡的過繼小事?
”
“太後娘娘肯纡尊降貴管楊氏扶正,皇帝陛下為何不能管阿勆過繼?
”齊國公夫人一句話把太夫人堵了回去。
太夫人被嗆得無言以對。
族長和齊國公、耆老們心中一陣快意。
定國公府打着崔太後的旗号逼張氏宗族承認楊氏,這件事張家憋氣已經憋了十幾年。
今天算是原樣還回去了,你不想過繼阿勆對不對?
不行,陛下贊成。
你反對就是無視陛下,就是想抗旨。
過繼确實是應該講究你情我願,沒有親祖母、親爹不願意,别家硬要過繼的道理。
但張勆的事與衆不同,張勆不能繼續留在定國公府了,不然遲早有一天被太夫人、定國公這糊塗母子給害死。
太夫人、定國公不同意,族裡硬壓着也要他們同意,是有幾分欺負人的意思。
不過欺負太夫人和定國公,族長樂意,齊國公、齊國公夫人樂意,别的耆老也樂意。
早就想教訓教訓這對母子了。
拖累張家聲名的蠢事全是他們做出來的。
太夫人這時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四面楚歌。
她六神無主,惘然若失,目光落到張勆那年輕俊美的面容上,一陣鑽心疼痛。
她或許真的做錯了,但她是想留下張勆,是想把張勆留在定國公府的啊。
“阿勆,祖母從小到大如何對你的,你忘了麼?
”太夫人含淚向張勆伸出手,一臉慈愛,“你小時候高燒不退,祖母衣不解帶不眠不休的照顧你,這些你都忘了麼?
”
張勆客氣的躬躬身,“您是如何逼迫我未婚妻另嫁他人,又是如何為我定下反臣之女為妻,深恩厚德,永不敢忘。
”
太夫人一陣心寒。
張勆這個孫子太無情了。
祖母照顧他的事他不記得,就記得祖母曾經對不起他。
太夫人對張勆的祖孫之情更淡了幾分。
但她還是不能就這麼放張勆走了,因為她所有的孫子當中,張勆才是最出色最有本事的那個,張劼等人拍馬都追不上。
太夫人還想要挽回張勆,眼含熱淚,情真意切,“阿勆啊,你過繼了之後,便不能認你祖父為嫡親祖父,隻能稱呼他為叔祖父,你可忍心?
”
知道張勆最尊敬的是老定國公,太夫人循循善誘,打起感情牌。
張勆眼眶漸漸紅了。
太夫人把張勆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裡,心中竊喜,笑意浮到臉上。
她就知道,張勆尊敬祖父,舍不得祖父。
張勆微微擡頭,似乎在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輕聲問:“點火燒毀我祖父親筆所寫的婚書之時,您可忍心?
”
太夫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兄弟留下來的親筆,就這麼被你這賤人燒了!
”老定國公一位堂兄氣極了,撸袖子想沖過來打太夫人,“都别攔着我,我要打這個賤人!
”
齊國公攔住了他,“大伯子打弟媳婦,像什麼話。
”
齊國公夫人站起身,“你們動手都不合适,交給我。
”一步一步走到了太夫人面前,冷冷的看着她。
太夫人毛骨悚然,“大嫂,咱們多年妯娌,從沒紅過臉……”
齊國公夫人定定看了她良久,“啪”的一聲,一記耳光重重抽在她臉上,“這一巴掌,不是我打你,是我替你過世的丈夫打你!
他是你親夫,生前數十年保護你和張克,他過世之後,你就是這麼對待他的?
”
太夫人下意識伸手捂着火辣辣的面龐,“大嫂你,你打我……”
齊國公夫人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太夫人臉上,“這一巴掌,是我替你過世的公婆教訓你!
他們聘你做長子嫡妻,你非但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你還在坑害他們的後代子孫!
”
太夫人嘴角流皿,腦子嗡嗡叫。
齊國公夫人沒容她喘息,緊接着又是狠狠一巴掌,“這一巴掌,是我代張氏宗族教訓你!
你一次又一次做主為兒孫聘來反臣家的女兒,你還不肯放阿勆離開,你是非把張家的好孫子給坑死麼?
心腸怎恁地歹
毒!
”
太夫人站立不穩,跌坐在地上。
定國公方才都沒有反應過來,一直在旁邊發呆,這時才趕忙撲過來扶着太夫人,“娘,您老人家沒事吧?
”
太夫人臉上火辣辣的疼,但臉上的疼還在其次,她老年之人被齊國公夫人當衆教訓,死的心都有,再也沒臉見人,低叫一聲,昏倒在地。
定國公抹眼淚,“大伯,趕緊給我娘叫個大夫吧。
”
齊國公沒好色,“她沒病,就是羞的,掐人中就能醒。
”齊國公夫人見定國公猶猶豫豫的,冷笑道:“讓我來。
”猛掐太夫人的人中,太夫人呻吟一聲,羞愧的睜開眼睛。
“過繼。
”齊國公夫人平靜的道。
太夫人無地自容,低聲道:“過繼。
”
張勆在族長等人主持下向張博下拜,族譜上做了登記,張勆正式列入齊國公府,和定國公府算是沒關系了。
儀式完成之後,太夫人腿沉甸甸的走不動路,是被定國公半架着出去的。
族長想留張勆一起吃飯,齊國公夫人笑道:“改天吧。
阿勆今天得往成賢街送聘禮,他這個媳婦兒娶得不容易,一波三折,咱們就體諒體諒這個孩子吧。
”族長等人哈哈大笑,“好,趕緊送聘禮去吧。
下月把
人娶回家就更踏實了。
”張勆也笑,和族長、齊國公等人告辭,飛馬回了大将軍府。
張勆的舅舅宋知府已經調任回京,宋夫人、蔣夫人等這些天一直在為他打點聘禮,什麼都是齊備的。
張勆騎上他的照夜玉獅子,在玉獅子頸間挂
了紅色花環,送聘禮到唐家。
每台聘禮都由大紅綢緞包裹,都透着喜氣洋洋。
聘禮猶如紅色的潮水一般湧入唐家,紅通通的像火一樣,看着就喜慶。
唐四爺和黃氏招待張勆喝茶,張勆魂不守舍,頻頻向後堂張望。
“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唐四爺微笑向後堂指了指。
張勆過了片刻之後才明白唐四爺的意思,欣喜欲狂。
嶽父大人太善解人意了,雖說未婚夫妻不宜見面,卻網開一面,允許他見芙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