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歲時,唐夢芙的棋力已讓唐尚書驚歎,八歲時候唐尚書和她下棋必須全神貫注,把她當成旗鼓相當的對手。
張洢的棋力如何,唐夢芙并沒見識過。
不過,單看張洢現在氣急敗壞的樣子唐夢芙就有自信了,勝券在握。
好的棋手神氣清通,不事别求,脫然高蹈,不染一塵,臻上乘靈妙之境。
張洢這樣的涵養和氣量,恐怕還停留在以攻殺為取勝手段的地步,和唐夢芙七八歲時差不多。
唐夢芙神色笃定。
張洢臉色陰沉得似要滴出水來。
“開始。
”張洢這兩個字仿佛是從牙縫裡撕出來的,不知帶了多少恨意。
“且慢。
”張渶受了蔣夫人、雄武侯夫人和成王妃的囑托,當然是要幫着唐夢芙的,她心思細密,言語又溫和,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的,“洢姐姐,芙妹妹已經拿出芙蓉發钗做賭注,你的賭注也請拿出來吧。
你的賭注也無需太大,和芙蓉發钗的價值大體相等即可。
”
“我不需要拿。
因為我根本不會輸。
”張洢臉一闆,極不耐煩。
唐夢芙笑了,“定國公府的這位張姑娘,你根本弄不清楚重點。
重要的不是你會不會輸,而是凡事都有規矩,既然是你提出來的要賭棋,那就必須先拿出來賭注,明白麼?
這世上的事總是需要規矩和秩序的,若是自行其事,那便亂了。
這位張洢姑娘,你是不是在定國公府那樣的地方生活太久了,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規矩和秩序為何物啊。
”
唐夢芙這話不光是寒碜張洢,更是在質疑整個定國公府,仿佛兩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張洢臉上,登時兩腮紅赤,眼冒金星。
張洢怒極,拍案而起,“你敢诋毀我定國公府!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站在什麼地方,竟敢在這裡诋毀我定國公府!
”
等着看熱鬧的女孩兒們小聲議論,“是呀,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齊國公府哎,齊國公府的老國公爺是定國公的親大伯,是張洢的伯祖父。
”“别提了,這位唐姑娘小門小戶出身,雖相貌生的好,說話行事卻暴露了她的出身,涵養太差,難登大雅之堂。
”
張洢越想越氣,兇脯起伏,纖纖玉手怒指唐夢芙,“我母親是定國公夫人,哥哥是定國公世子,你诋毀定國公府,就是當面罵我!
”
唐夢芙光潔如玉的小臉蛋上綻開一個可愛又略有些無奈的笑容,“說到定國公府呢,你就說你母親是定國公夫人,哥哥是定國公世子,對你的父親定國公提也不提屑。
張洢姑娘,你這是眼中無父麼?
”
“你,你……”張洢氣得要死,卻被唐夢芙質問得無話可說。
張洢也算是個美女,這時面紅耳赤,風度全無,越看越難看。
圍觀的女孩兒當中有一個叫喬桑的,十三四歲的年紀,調皮愛玩,激動得握緊拳頭低叫:“我去叫棠姐姐!
這麼好玩的事,一定得讓棠姐姐來瞧瞧!
”一溜煙兒跑出去叫人了。
喬桑這麼一叫,提醒了旁邊的人,“就是就是,今兒這事稀罕,叫大家夥都來瞧瞧。
”有相好的姐姐妹妹,紛紛出去叫人。
女孩兒們對八卦事件的熱情是驚人的,不多時棋室就圍滿了人。
張洢已經被唐夢芙逼得極為窘迫,滿面怒容,聲音不知不覺揚高,“那你說,你要什麼?
”
“我要什麼你都給麼?
”張洢愈急愈氣,唐夢芙笑容愈甜愈美,聲音也溫柔得如同春水一般,“久聞定國公府的鎮府之寶乃兩樣稀世奇珍,一樣是上古名劍青霜劍,另一樣是西域寶馬照夜玉獅子。
這兩樣鎮府之寶,無論你拿哪樣出來都可以。
”
張洢一張白臉硬是氣成了青紫色。
喬棠被堂妹喬桑拉着來看熱鬧,聽到唐夢芙的話,和衆人一樣驚呆了。
青霜劍,照夜玉獅子,那确實是定國公府的鎮府之寶,但全在張勆手裡。
張洢怎麼可能拿得到?
這位名不見經傳的監生之女,她……她不會是要替張勆張将軍出頭說話吧?
衆人看向唐夢芙的目光都開始複雜了。
喬桑扁扁小嘴想哭,“棠姐姐,你說我多笨,我怎麼就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主意呢?
你說說,如果我早就這麼做了,當衆和張洢作對,張将軍是不是能多看我一眼?
”
喬棠心中煩惱,眉毛都擰起來了,“别說了,已經晚了。
這位唐姑娘已經搶了先,再有人想用這種手段來讨好張将軍,怕是不行了。
”
“嗚嗚嗚,我真命苦。
”喬桑眼淚巴搭巴搭往下掉。
除了喬氏姐妹,也有不少人想到了這一點,不由的神色黯然。
唉,為什麼不早早的學着這位唐姑娘呢?
若早就這麼做了,或許真能得了張将軍的青目……
“這兩樣我都沒有。
”張洢語氣生硬。
唐夢芙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滿是驚疑,又細又長的眼睫毛忽閃忽閃,一派天真,“你母親不是定國公夫人麼,你哥哥不是定國公世子麼,你這麼神氣,定國公府的兩樣鎮府之寶你連一樣也拿不到?
”
她這話說得真是太不客氣了,可她年齡不大,美麗中帶着稚氣,神态又天真無邪,讓人沒辦法跟她當真。
“青霜劍和照夜玉獅子都是我六哥的。
”張泠忍不住說道。
唐夢芙那驚訝不敢相信的樣子裝得更像了,“定國公府的鎮府之寶,為什麼不在做為國公府繼承人的世子手裡,而在張将軍手裡呢?
”
“因為,那是過世的老定國公親手交給阿勆的。
”棋室門口響起中年女子略帶傷感的聲音。
衆人忙回頭,見是蔣夫人、雄武侯夫人和成王妃等人,忙為她們讓出一條道來。
唐夢芙站起身行禮,雄武侯夫人一把拉起她,感慨的拍着她的小手,“好孩子,好孩子。
”
蔣夫人和成王妃看唐夢芙的眼神愈加慈愛。
衆人忙讓着蔣夫人等上座,成王妃微笑,“阿洢,聽說你要和芙兒賭棋,如此風雅之事,我倒是要在旁觀戰了。
芙兒這支芙蓉頭钗是我送的,阿洢你也拿出一件價值相當之物,這便開始吧。
”
張洢張張口想要說話,雄武侯夫人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她,“銀子之類的俗物就别拿出來丢人現眼了,名馬寶劍古董玩器珠寶首飾還行。
”
張洢氣得兇口隐隐作痛。
定國公府有的是錢,她并不缺錢用,出手可以很大方,但定國公府的古董玩器之類的東西全是太夫人在掌管,她到哪裡弄去?
“你拿不出來,讓人找你娘要去。
”雄武侯夫人不耐煩的揮揮手。
張洢羞慚難堪,恨不得地上忽然裂條縫,好讓她鑽下去避避羞。
雄武侯夫人催促着,張洢無奈,隻好差人回定國公府找她母親楊氏去了,“快,一定要快,知道麼?
不要銀子、銀票,要最貴最好的古董字畫玩器,快去!
”侍女忙答應着走了。
“每年這個時候,她母親楊氏都‘病’了。
”張泠小聲告訴唐夢芙,“我祖母見不得楊氏,不許她來。
”
唐夢芙會意點頭。
楊氏雖然做了定國公夫人,但齊國公府不承認她。
定國公府和齊國公府離得并不遠,張洢的侍女回來得也不慢,帶來了一幅畫。
張洢展開看過,露齒一笑,故作謙虛的問着成王妃,“九姑母,這幅石榴圖是道朗大師的得意佳作,用來和您的芙蓉發钗相比當然略差了些,卻也不至于辱沒了,您看呢?
”
“石榴圖?
”成王妃呆了呆。
蔣夫人向張洢伸出手。
張洢忙恭恭敬敬的将畫軸雙手呈上。
蔣夫人雙手微顫,徐徐展開畫軸,隻望了一眼,眼眶已是濕潤,“時隔十六年,沒想到在這種情形之下,重新見到這幅石榴圖。
”
“四伯母您見過這圖?
”張洢發蒙。
今天她實在太不順了,真擔心在這幅圖上再出什麼問題。
畢竟這不是她親自向楊氏要的,是侍女傳的話,或許楊氏連她要這東西的目的都不知道,會不會匆忙之中,拿錯了東西?
“這是阿勆母親的嫁妝。
”蔣夫人語氣淡而疏離。
張洢呆了片刻,臉像燒着了一樣。
楊氏拿了宋夫人的嫁妝給她,居然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拿了宋夫人的嫁妝給她!
真丢人呢,楊家沒嫁妝麼,為什麼一定要拿宋家的?
“去換,快去換。
”張洢身子發抖。
“這麼多人等着呢,換什麼換。
”唐夢芙心中怒火蹭蹭蹭的往上蹿,說話很不客氣,“坐下,賭棋開始。
”
想到楊氏拿了宋夫人的嫁妝來給張洢當賭注,唐夢芙就氣不打一處來。
要臉不要臉啊,搶了定國公夫人的名份,搶了張勆的世子之位,連宋夫人留下的嫁妝都不放過,真真也太下作了!
“開始就開始。
”張洢咬牙。
“一局定勝負,還是三局兩負?
”唐夢芙問。
“自然是一局定勝負。
”張洢自信滿滿。
雖然她今天接二連三的丢人了,但她對自己的棋力還是很有信心的,她一定會赢!
“甚好。
一局定勝負,石榴圖很快就是我的了。
”唐夢芙輕輕松的道。
張洢怒,“何以見得是你赢?
”
唐夢芙輕蔑,“你連我八歲時的棋力都沒有,你不輸誰輸?
不用猜先了,我讓你執黑先行。
”
“我不用你讓!
”張洢勃然。
唐夢芙更是不屑,“我讓你三子!
”
張洢眼睛紅通通的,兔子一樣。
蔣夫人、雄武侯夫人和成王妃重新見到石榴圖,都有些傷感,但見到眼前這一幕,臉上卻都有了笑意。
棋局還沒開始,她們心裡已經踏實了。
唐夢芙從容,張洢生氣,從一開始她們就是不對等的,實力相差太遠。
唐夢芙纖長白皙的手指捏起一粒白子,眼波流轉,秀眉輕揚,躊躇滿志。
很好,石榴圖很快可以替張勆赢回來了。
這是他母親的嫁妝,當然應該還給他。
雖然是物歸原主,不過她在這中間也是出了力花了心思的,所以也有些功勞,對不對?
所以這就當作送給張勆的禮物好了。
這是他母親的嫁妝,他必須得喜歡啊。
這才叫投其所好嘛。
想到投其所好,不知怎地張勆那暧昧的言語又回響在耳畔,唐夢芙就害羞起來了,臉上還不大明顯,耳垂燒得透明。
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