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房間不消毒嗎?
”
“不啊。
”負責季業明房間區域消毒的人對餘澤說,“他的房間一直是他自己消毒的,平時不讓人進。
”
溶洞越到深處越陰冷,所以當初大家挑房間的時候,都盡量往外面挑,除了餘澤這種别有用心的給趙修平挑了個偏僻的地方。
其他人大多還是願意往熱鬧的地方湊,除了季業明。
他的房間幾乎是整個溶洞裡最深最偏的了,連餘澤都沒進去過。
季業明從房間裡走出來,順手将門帶上,看見餘澤站在外面,很驚訝。
他穿了一件灰色的運動外套,看上去挺有精神,但是卻比餘澤第一次見他的時候瘦了。
他本身和趙修平差不多高,這樣一瘦,看上去就像是個細細長長的竹竿似的,走起路來總有些形單影隻的意思。
餘澤看着他:“要不我們進房間裡說?
”
季業明一愣,神情有些不自然:“咳咳,房間裡有點亂,要不我們還是去外面吧?
”
餘澤也沒有堅持:“也行。
”
說着,他邁步往外面走去,随着他的腳步,口袋裡卻傳出輕微的鈴铛叮鈴作響的聲音。
季業明的臉色霎時變得灰白,機械地跟着餘澤。
-
他們約的時間也不算很晚,要在平時,平台上肯定有不少人還在聚着聊天,但是這時候卻空空如也,除了仙人掌照例磨練捕獵技藝之外,平台上空無一人。
趙修平規定除非工作人員或經過特批,沒有一個人可以在溶洞内四處走動。
餘澤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單刀直入:“你走吧。
”
他的表情很自然,看上去就像是對季業明說一句平常的話一樣,但是實際上這句話他已經在心裡想了很久了。
餘澤找不到季業明傷害他人的證據,但是每一個蛛絲馬迹都指向了他。
工程師平時喜歡在平台上社交,認識的人很多,如果真的是有人專門從他入手散播疾病,餘澤無法想象讓那人心裡有多歹毒。
今天下午他還專程去找那位工程師的妻子了解情況,據她說,季業明在工程師生病之前的一天,确實和他說過幾句話,但是并沒有密切接觸,說了幾句就走了,主要是咨詢一些專業方面的問題。
餘澤無法從此判定季業明就是散播鼠疫的元兇,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朋友會做這種瘋狂的事情。
但是……
季業明知道等待自己的事情終将到來,心中隻感到絕望,他四肢不住地顫抖,但是沒有坐到餘澤的旁邊,而是就地坐在了他對面的地上,仰着頭看他:“我能不能知道原因?
”
餘澤斟酌了一下:“……之前在衛星地面站的時候,你……”
季業明:“你恢複記憶了?
”
餘澤:“是。
”
季業明:“你恢複記憶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懷疑我。
”
他神情灰敗而凄慘,看上去分外地難過。
要在以往,餘澤肯定會因此而感到自責,但是他一想到季業明做的事情,就忍不住怒火中燒。
“少和我說廢話!
”他擡高音量,“你做的事情要我說嗎?
還是你能給我個解釋?
!
”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季業明對餘澤說他自己在貿易公司工作,之後聽說他們要去衛星地面站,便又迅速改口說自己在那裡也工作過。
照理這樣的履曆并不算出奇,但是季業明畢竟還年輕,他一邊精通計算機網絡,截得了監控中心的信号,又徒手做得出幹擾喪屍行動信号發射器,而他的身手竟然也不錯,還能得到鷹組成員的誇贊……
當然,這些姑且都可以當做他十項全能的表現,但是――
衛星信号。
國家在已有基地的情況下,沒有道理不回複他們,餘澤怎麼都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解釋這種情況,除非他們根本就沒有發出去。
當然,這些都隻能稱之為嫌疑,很難形成有力的指控。
但是仙人掌的鈴铛……
餘澤冷冷地說:“鈴铛裡有什麼,要我和你說嗎?
還是你可以解釋一下?
”
系着紅繩的黃銅鈴铛被扔在地上,有被工具撬開過又合上的痕迹。
就在那個鈴铛裡,餘澤發現了微型竊-聽器。
東西很小,藏在鈴铛裡不會被發現。
就在過去的一個月,仙人掌就是戴着這個鈴铛在溶洞裡穿梭,跟着餘澤睡覺,聽他和别人說話。
如果不出餘澤所料,現在季業明的房間裡,就有接收信号的一切設備。
制作這種東西對他而言,應該輕而易舉。
仙人掌什麼都不知道。
對它來說,就是多了個人每天給它吃的,和它一起玩兒,那個人和餘澤關系還不錯,于是它便心安理得的接受了,戴着那個人送的鈴铛到處走。
季業明看着鈴铛在地上咕噜噜滾動了幾圈,之後不動了,沾着塵土躺在地上,他用手拾起來,握進手心。
“所以,你就要攆我走?
”
其實他說得還是保守了。
在這樣的自然條件下,讓季業明走,其實和殺了他也沒有兩樣。
他心裡應該也清楚。
餘澤難受地心髒都好像被人揉成了一團,這畢竟是他的朋友……他做完手術的那段時間,對趙修平心生厭煩,卻本能地對季業明有好感,兩人關系很好,幾乎天天形影不離……
他實在是煩透了現在的自己,但是這件事隻有他做最合适。
“現在……現在病的人那麼多。
你走了,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他說。
事實上,已經有兩個知情者因為懼怕瘟疫結伴離開了溶洞。
沒有人進行阻攔。
大家自尋出路,各安天命而已。
等所有人都知道了,還會有更多人離開,就像是當時石偉他們和汪醫生他們一樣。
人,無法做出永遠相同的抉擇。
季業明勾起嘴角笑了笑:“謝謝你還為我考慮。
”
這聽上去真是諷刺,但是餘澤也無能為力。
他硬得下心腸,但是面對自己的時候,總是無處可躲般感到彷徨而不安。
他害怕自己做出後悔一生的決定,但是卻總有一雙無形的手将他撥到懸崖邊,跳還是不跳?
這真是個問題。
兩人相對無言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季業明率先站起身,擁抱了他。
兩人從前都是勾肩搭背,從沒有過這種正式的擁抱。
季業明的懷抱比想象中的更輕,也不算有力,還有消毒水和藥劑的味道。
“我知道你還有很多事情懷疑我。
但是,我不打算告訴你真相。
而且有些事情其實我也不清楚。
”
他笑得和第一次見面的時一樣爽朗,仿佛隻是在和餘澤說他們下次打牌的時候要怎麼坑别人。
“祝你幸福,希望你能活下去。
”他拍了拍餘澤的後背,之後松開他,将鈴铛塞回餘澤手上。
“留個紀念吧,這次不會再偷聽你了。
”
說完,他最後深深看了餘澤一眼,就那麼大步離開。
藏在暗處的仙人掌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奇怪地喵了一聲,接着便又投入到捕獵行動當中。
餘澤在平台上看了它一會兒,上前重新将鈴铛系回它脖子上。
-
盡管季業明的事情仍然留有疑點,但是之後餘澤再沒有時間去想他的事情了。
瘟疫來勢洶洶,盡管已經嚴加防範,但是仍然不斷地有人染病。
他們在焦慮中度過每一天,每天清晨和傍晚都是最痛苦的時刻。
大家會統計前一天夜裡與白天的患病名單,人數不斷增加,卻不僅僅是數字而已。
這比喪屍來襲的時候更讓人感到煎熬。
第一個染病的工程師在季業明離開的那天夜裡就去世了,當時餘澤他們都在,他們看着他漸漸地停止呼吸,皮膚因皮下出皿而變成斑駁的黑色。
确認死亡的一分鐘後,他們将他的屍體擡出溶洞,深埋在外面的土壤當中,所有的生活用品焚燒殆盡。
沒有人哭。
因為他們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
而對餘澤來說,與其他人不同的則是:這麼多的人,他們互相之間并不是每個人都認識,但是餘澤卻記得他們生前的畫面。
每一幀,每一個瞬間,精确到嘴角甕動的細節,眨眼的動作,笑時候的樣子……
回憶是種負擔,而他必将帶着這些負擔走下去。
“今天外面有點冷。
”有人從外面回來,隔着桌子摸了摸他的臉。
餘澤這才從回憶中抽拔-出來,不自然地笑了笑:“那你可以到平台上暖和暖和。
”
因為知道自己這幾天心理狀況堪憂,趙修平變得比之前多話了,他知道那是因為對方想讓自己高興一點。
而且這真的還管點用,餘澤和他說話的時候起碼可以難得的轉移一些注意力。
趙修平口中的“外面”,其實是指的他房間外溶洞的公共部分。
前幾天韓水搬去陪妮洛了,于是餘澤也順理成章地和趙修平住到了一起。
“東西都發了?
”
趙修平背對他脫下外套,挂得遠遠地,說:“發了。
”
他們說的是關于這次鼠疫的通知。
不管再怎麼害怕引起騷亂,死人的事情都是隐瞞不過去的,斟酌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