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科考隊幾乎全部的人都在了!
”餘澤跑得差點兒摔倒,被趙修平提了一把,抽空往後看了一眼,大喊道。
在他們的身後,跟着足足十多隻喪屍,全都是金發碧眼的科考隊成員,還有後來加入的那個少數民族女人。
這些喪屍雖然步履沉重,但是看起來力氣極大,即使是趙修平設下了路障,它們即使不繞過,也能硬生生地撞開,朝他們追過來。
這些喪屍一個個臉帶青斑,口歪眼斜,嘴角流着口水,一邊走一邊還發出凄厲的怪叫聲。
餘澤隻稍微回頭看一眼,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要被這種恐怖的記憶折磨了,這種纖毫畢現的回憶,足可以讓人從睡夢中驚醒一百次。
他忍不住叫苦連天,問趙修平:“老大啊!
你為什麼不開槍?
!
”
趙修平受不了他廢話,惡狠狠地來了一句:“閉嘴!
”
他拎着餘澤越過一棵壯碩的枯樹,陡然之間豁然開朗,參天的樹木變成了平緩的山坡,山坡上是一間間的木屋,有炊煙冉冉升起。
是一個村落。
餘澤隻一眼掃過去,就發覺這村子的房屋建築形态,不屬于自己印象中的任何一個民族。
木屋依山而建,中間是一條曲折向下的小道,小道的盡頭連着森林,就在小道旁的一塊灰色的大石頭上,正坐着一個小男孩兒。
身後的喪屍緊追不舍,現在他們的聲音恐怕已經引起了村民的注意,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坐在石頭上的小男孩兒卻一動不動。
“快跑啊!
”餘澤從他身邊跑過的時候喊了一聲。
但是小男孩兒依然面朝着小路的方向坐着,兩隻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隻在餘澤跑過的時候動了動頭,好像在思考他在對誰說話。
趙修平動作敏捷地從山坡上找到了有利地形,更換彈夾,他沒幾顆子彈了。
“動作快!
”他吼了一聲。
餘澤跑了兩步,見那小男孩兒依然沒反應,隻能又跑回去一把将他抱起來,往山上去。
隻可惜他過于高估了自己的體力,跑了沒兩步就氣喘籲籲,趙修平的子彈擦着他的頭皮從上方飛過,将他身後兩米遠的喪屍打爆了頭,腦漿濺到了餘澤後背上。
他膈應得渾身一哆嗦,對那小男孩兒道:“小朋友你倒是跑兩步啊!
”
小男孩兒腦袋轉了一圈兒,對準餘澤說話的方向,面孔天真無邪:“你是在和我說話嗎?
你是誰?
”
餘澤心裡咯噔一下,這小孩兒眼睛裡面沒神兒,是個盲人。
算了,他再次扛起這胖乎乎的小男孩兒。
他正準備跑,身後有喪屍抓住他的褲腳,吓得餘澤一腳将那東西踹下山,頭也不敢回得手腳并用爬上了山。
過了大約一兩分鐘,村裡人總算也有了反應。
他們看起來倒是有所準備,二十多個男人拿着鐵器和火把,從山上推下巨石,其間還夾雜着趙修平一聲接一聲的點射,人多勢衆,很快就将十幾隻喪屍清理幹淨了。
餘澤站在半山腰的一座房子前,見危機解除,松了一口氣。
有好幾個女人過來向餘澤道謝,蹲下身摸那個小男孩兒的臉:“阿亞,你沒受傷吧?
”
名叫阿亞的小男孩兒大約□□歲,臉蛋圓圓的,模樣十分稚嫩,他對那些女人說:“我沒事,但是我還是沒有等到姐姐,姐姐多會兒才能帶我去抓兔子呢?
”
那些女人一下子安靜下來,衆人往山下喪屍屍體堆積的地方望去,一衆的白人面孔中,有一個長發的,穿少數民族服飾的姑娘。
他們所有人都看見了,但是這男孩兒看不見。
一個年長的女人擦了眼角的淚水,強顔歡笑道:“這個外鄉來的哥哥剛從外面過來,要不你問問他?
”
阿亞轉而問餘澤:“哥哥,你見過我姐姐嗎?
她大概有那麼高,頭發長長的。
”
小男孩兒竭力向上伸着手臂,比劃着他姐姐長長的頭發。
年長的女人向餘澤使了一個眼色,點點頭,又做了一個口型。
餘澤看懂了,他拳頭在身後握緊,嘴上說:“啊,我見過她,她去給人送東西去了,追不上那個人,估計要過幾天才能回來。
”
女人合十雙手,向餘澤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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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人說前三四個月的時候開始出現這種喪屍,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一般人被咬傷之後,十有*也會變成那樣,怕火,弱點在腦袋。
”餘澤坐在木頭凳子上說。
這個村落保留着少見的母系氏族特征,之前那位年長的女人是這裡的族長,因為餘澤救了阿亞,于是挽留他們多住幾天。
他們現在住的,就是科考隊之前留宿的房屋,屋子裡還有他們留下的幾張廢紙和食品包裝袋。
可誰也不知道他們離開村子後到底經曆了什麼,就變成那副樣子。
趙修平坐在房間的地上,用刀削木頭,餘澤看出他是在做一支類似弓箭的東西。
他忍不住問:“我們還要在這兒待多久?
”
出乎餘澤的預料,族長挽留兩個人的時候,趙修平居然沒有出言反對,而是默認留宿下來,這與餘澤對他的預期不符。
而他手上正在做的東西顯然一時半會兒無法成形,像是要在這裡多待幾天。
趙修平依然沒理他。
餘澤假裝實在受不了了,站起來就要出門:“你一個人呆着吧,我去隔壁睡覺,放心,我不會走的。
”
“停下,就在這兒睡。
”趙修平終于說話了,語氣聽不出深意。
餘澤腳步一下子頓住,雖然知道自己根本不敢反抗這人,但是本能還想掙紮一下:“那床那麼小,睡不下我們兩個人,我……”
趙修平頭終于擡起來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飽含着威脅。
餘澤被他吓得膽寒,沒辦法,隻能萬般不情願地躺在床上,硬着頭皮補充道:“我可能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喜歡說夢話,你不介意吧……”
趙修平又看了他一眼。
餘澤終于閉嘴了,磨磨蹭蹭地閉上了眼睛。
不要睡着!
不要睡着,裝睡!
裝睡!
打起精神來!
不要睡着!
他在腦海中不斷地呼喊着。
可惜,這幾天來的奔波,他實在是太困了,盡管竭力掙紮,但精神最終還是放棄了抵抗,沉入了……噩夢之中。
回憶,撲面而來。
地面忽然塌陷,吞噬了世間的一切,地心是灼熱的熔岩……翻滾着……
還有炮火,張許躺在炮火之中,皮肉被火焰灼燒,撕裂,内髒仿佛被炙烤,心髒……他最後的話……每一個字,每一個表情……都清清楚楚……
阿亞的姐姐……阿亞的姐姐被活生生地咬斷了脖子,自己還記得她生前的聲音,她奔跑的模樣,她手拿相機的樣子,每一根手指擺放的位置……如果自己能早點救她……
突然!
餘澤從床上坐起來,臉色蒼白,滿頭大汗,仿佛在夢中跑了幾萬公裡。
趙修平譏諷地看了他一眼:“怎麼?
瞞不下去了?
”
伏在床上半天才緩過來,餘澤掀開被子坐在床邊,就着燭火問他:“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
趙修平:“第一天晚上。
”
第一天晚上他們是在森林裡過的,餘澤為了不暴露自己的問題,強撐着隻睡了一兩個小時,沒想到就這樣還是被趙修平發現了。
這人真是個變态,他晚上就不睡覺嗎?
!
餘澤無力地擺擺手:“沒辦法,今天實在是撐不住了。
”
今天白天偶遇了喪屍,又經曆了阿亞姐姐的事,小男孩兒天真無邪的面孔時時在他的腦海中閃現,餘澤實在是撐不住了。
晚上一阖眼,腦海中就全是白天發生的事,那可比普通人的記憶要精準詳細得多得多。
那種感覺就如同把白天的事情完全重新經曆一遍,甚至加入了更多他腦海中的幻覺,更加恐怖,更加瘋狂。
而他過去的二十年,沒有一天不是這樣過的,從他出生起,就沒有一天安睡過。
酒精也許能麻痹他一時,但是長時間這樣下去,餘澤總會精神崩潰,先從脾氣暴躁,喜怒無常開始,到産生幻覺,分不清現實和回憶。
因為回憶太真實,他即使是清醒的時候,都不太分得清自己到底是在經曆現實,還是不斷地沉淪在回憶裡。
而且每一次對記憶的回顧,都是現實經曆的一部分。
記憶是現實,回顧記憶的記憶也是現實,回顧自己回顧記憶的記憶也是現實……就是這麼繞,就是這麼痛苦。
他的人生就是一座記憶構成的迷宮。
餘澤苦笑了一下:“你要是覺得我沒用了就殺了我吧,當然我還是建議你放了我,畢竟我還沒有接觸到什麼特别機密的東西。
不過你要是覺得不放心非要殺了我,我也沒辦法,我可以理解,想殺我的人多了去了……”
趙修平繼續低頭鼓搗他的弓箭,打斷他的話:“你還能堅持多久?
”
餘澤:“這幾天經曆的事情太多了,能正常生活的日子恐怕隻有兩個多月了,兩個多月後我就會産生幻覺,分不清自己在做什麼,就算是我想幫你做事,可能也幫不上了。
”
趙修平:“兩個月,兩個月内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給我帶一份資料出來,隻能看一次,用你的腦袋帶出來。
”
餘澤歎了口氣:“好,我盡量。
”
他站起身來,想要去外面坐一坐,休息一下。
然而他剛披上衣服,就聽趙修平又說了一句:“你以前是怎麼辦的?
”
趙修平這個問題和善得幾乎要讓餘澤感動落淚。
這人殺人不眨眼,餘澤以為他用完自己就要随手殺了,沒想到還會關心自己以前是怎麼治病的。
“我有個從小認識的朋友,是心理醫生,他一直在研究我這個病。
隔一段時間就會給我做治療,大概就是消除一些附帶情緒比較多的回憶……你知道的,我記憶的模式和别人不一樣。
”
趙修平坐在地上,聞言擡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的幽深,再配上他的那把嗓子,幾乎就像是在講情話:“好,我之後會告訴梁誠把那個人接過來。
”
這就是不殺餘澤,而是要給他治病的意思了。
餘澤這回是真的感動得要哭,恨不得立刻抱住趙修平的大腿,宣誓自己從此對他不離不棄,誓死效忠。
然而緊接着他就聽趙修平說:“留着你的命還有用。
”
餘澤:“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