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了,現在忙起來就沒有準點下過班,謝靜捶了捶腰,又轉動了一下酸痛的脖子,拿上車鑰匙,準備回家。
走到門口,見牟川一個人倚靠在牆邊的陰影裡抽煙,煙頭忽明忽暗,看起來竟有點可憐。
“還不走?
”謝靜碰了他一下。
“抽根煙。
”牟川甕聲甕氣地說。
“走吧,我送你。
”謝靜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上下掃了他一眼,說,“你這摔得不輕啊。
”
牟川卻站着不動,繼續抽煙。
他現在租在一個老舊的小區,窗戶外面總挂着晾不幹的老年人的背心大褲衩,巷子狹長幽暗,謝靜的路虎根本開不進去。
何況,他也不想讓謝靜看到他現在的窘迫,男人最後的那點自尊和面子,他還是要的。
他以前多風光啊,老婆是謝靜的妹妹,在網點也多少受點謝靜的照顧,現在離了婚,真是要什麼沒什麼。
離了婚,被奪去了全部身家,還額外背上了債務。
生活,全亂了。
“走啊。
”謝靜走了一段,走到了路燈的光亮下,見牟川沒有跟上來,回頭叫他。
謝靜站在光亮裡定定地看着牟川,牟川站在牆根的陰影裡,偏過頭不看她。
“不了,我再抽根煙。
”牟川丢掉吸得幹幹淨淨的煙屁股,伸進褲袋去摸煙,摸出一個煙盒,打開,空的。
不由得心裡一陣空,頹唐地歎了一口氣。
“走吧,我送你一段,到前面去買煙。
”謝靜看見他的手拿起又放下,猜着他沒煙了。
牟川動了,走到光亮裡,跟謝靜并肩走着。
“我早上問你傷怎麼回事,你那樣子,跟我賭氣啊?
”謝靜拿出大姐的姿态來,慢慢問。
“就是摔的。
”牟川低頭跟着謝靜,踢飛一塊石頭。
“你說你以前也是我的妹夫,我肯定是關心你的。
”謝靜語重心長,像個長者。
“當然你出軌是可氣,葉子鬧也鬧了還非要離婚也是不懂事。
”謝靜頓了一下。
“可是這婚離了,白紙黑字的協議你也是簽了字的,該給的錢還是要給,葉子隻要你還共同的二十萬,還沒找你額外的補償。
牟川,你要知足。
”謝靜慢慢地說。
一面對葉子和牟川,她就不自覺會拿出大姐的姿态來,幫助這小兩口解決這樣那樣的問題。
尤其是牟川,既是姐姐又是領導,她忍不住想去做他的領路人。
牟川機靈勤快,剛進銀行,謝靜就覺得這個人不錯。
葉子和他離婚,謝靜真覺得可惜。
反正回家方郁還沒下晚自習,回去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說話,這會和牟川說兩句也好。
牟川越聽越無奈,用力踢飛了一塊石頭,說:“謝姐,你是不知道我的難處。
我的錢都套在股票裡了。
”
“三十萬都在裡面?
”
“都在裡面。
”
“那葉子怎麼辦?
”謝靜急了,牟川這次怎麼這麼魯莽。
“所以你們給我一點時間,不要這麼逼着我給錢,我拿不出來。
”牟川抱住頭,揪着頭發。
本來有天衣無縫的計劃,可以擺脫這一切,可以拿着三十萬到另外一個地方逍遙。
而且沈晴一肯定不敢報警,她自己本來就一身髒,怎麼敢往别人身上潑髒水。
晴天地産的貸款有問題,他做了五年信貸,後台不通過肯定就是風控發現了晴天有貓膩。
五年的經驗告訴他,晴天的貸款肯定有貓膩,他不過是從這些貓膩身上分三十萬而已。
三十萬不多,他隻要三十萬而已,隻要能夠讓他在另一個城市立足就可以。
可是現在,計劃落空,被一群不知道什麼人打了一頓不說,什麼好處也沒撈着。
債務依然在身上,煩惱依然在心頭,身上反而還多了幾道傷。
看着牟川痛苦的樣子,謝靜歎了一口氣,說:“你沒離婚的時候,不也要負擔兩套房子嗎。
”
牟川苦笑了一下,說:“看來謝姐你是真的什麼情況都不知道。
兩套房子,第一套,是葉子爸媽婚前買的,也是我們住的那一套,名字隻有葉子,貸款以前是葉子爸媽在付,偶爾我付。
第二套才是我們買的,名字是我和葉子,貸款是一直是我在供。
”
“你說她沒有找我要補償,這第一套房子的月供,不就是補償嗎。
我每個月還要額外給葉子兩千塊,這不是補償嗎?
”牟川更加用力地抓着自己的頭發。
牟川一個月多少工資,謝靜清楚,這除去兩套房子的房貸,真是剩不了什麼錢,現在三十萬又旱在股票裡,叫他拿二十萬出來,是有點難。
“之前怎麼不說?
”
“說什麼?
說葉子讓我負擔她自己房子的房貸?
我想是我的錯,我就負擔吧,負擔就負擔。
可我沒想到還要再拿二十萬出來。
”
“牟川,你這苗頭不對啊,是你自己婚前瞞着葉子轉移了财産,我幫你協調出來的,隻還她二十萬。
現在怎麼成了叫你再拿二十萬?
”謝靜本有心幫他,可是牟川的這番話卻讓謝靜十分不舒服。
人是機靈人,要是起了壞心眼,幹了壞事,那可就不好了。
牟川不說話了,低着頭,頹然又喪氣。
“一包玉溪。
”地下車庫旁邊正好有一家新開的便利店,謝靜遞過去五十塊錢。
牟川站在店門外的陰影裡等着謝靜,不想别人看到自己臉上的淤青。
“煙,少抽點。
”謝靜把煙遞給牟川,有點埋怨地說。
牟川相當于她的學生,這一批一批的人進來,又一批一批的人辭職,剩下的人裡面,牟川最機靈,做信貸的時候業績也是最好,她也最喜歡。
現在弄成這個樣子,謝靜說不出的惋惜。
好好的一個人啊,好好的一場婚姻啊。
謝靜開車将牟川送到一個巷子口,牟川下車,揮手叫謝靜回去。
巷子黑黢黢(qu,一聲,形容特别黑)的,也沒有什麼路燈,謝靜鼻子發酸,開着車燈給他照亮。
本來還不滿意他的說辭,這會見他的落魄,又真覺得叫他拿二十萬,有點不忍心了。
謝靜把燈調亮了一點。
牟川回頭看着車上的謝靜,懂她的意思了,就着車燈的光亮慢慢往巷子裡走。
生活的确黑暗又難捱,好在還有這點光亮,牟川有點後悔之前去詐沈晴一,要是謝姐知道了,怕是要發瘋吧。
可是晴天的貸款有問題,明天還是要提醒一下她,不知道她簽字了沒有。
牟川一邊走一邊想。
直到看不見牟川的影子了,謝靜才打方向盤往家的方向開。
終于到車庫了,謝靜停好車,慣性地朝王奇善寶馬的停車位瞥去。
寶馬,不見了!
早上都在,這會不見了,王奇善出門去了?
謝靜馬上拿出手機打電話給王奇善打電話。
電話通了,鈴聲也響了。
車庫空曠又幽暗,鈴聲顯得尤為響亮瘆人。
這不就是王奇善的手機鈴聲嗎?
——王奇善在車庫裡!
謝靜壯起膽子喊:“王奇善,王奇善!
”
回音回應着謝靜,謝靜有點怕了。
光線暗,哪怕是自己的聲音也覺得害怕。
鈴聲斷了,王奇善的聲音傳過來“幹嘛,我停車!
”
聽到王奇善的聲音,謝靜松了一口氣,沒那麼怕了,急忙循着聲音跑過去。
王奇善從他很少開的那輛邁巴赫上下來了,皺着眉頭說:“好好的打什麼電話。
”
他哪裡知道,就剛才那幾秒鐘,謝靜的内心仿佛剛從鬼屋裡走了一遭回來,此刻見到他都覺得如此幸運。
謝靜安撫着自己的内心,盡量讓自己平靜一點,直接問出了關鍵,說:“寶馬呢,怎麼不見了?
”
“賣了。
”王奇善淡淡地說,徑直走進電梯。
賣了!
不跟她商量就賣了!
他把她當成什麼了!
她還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嗎!
謝靜呆呆地看着電梯裡的王奇善,電梯門緩緩合上了,王奇善看着她,像看一個陌生人,沒有叫她。
謝靜也看着他,覺得他像一個陌生人,也沒有動。
電梯門合上了,她看不到王奇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