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諾從沒有面對過如此尴尬的局面,自己的眼睛已經哭得微微泛紅,鼻頭紅彤彤的不停抽泣,而沈連昭的襯衣也被自己的眼淚沾濕了好大一塊。
一想到剛剛自己在沈連昭懷裡哭的不成人樣的情景,袁諾就想找塊豆腐撞上去。
天哪,真的沒臉見人了。
就在袁諾沉浸在自我鄙視的同時,沈連昭也沒有閑着。
剛應付完林氏商貿前來質問的相關人員,旋即就接到不久前離開的黃伯川的緊急電話。
黃伯川的聲音聽上去微微發顫,而電話裡所說的内容更是讓人聽了宛如晴天霹靂。
江源自殺了。
就在剛剛,沈連昭的同事押解江源回警局的途中。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本來安安靜靜十分配合的江源,在十字路口路遇紅燈時,趁人不備整個人突然撞向旁邊的一個員警,匆忙打開門後直接沖下車。
由于慣性,江源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就在他看到反方向快速行駛過來的車輛時,竟毫不猶豫的直接沖了上去。
鮮皿瞬間灑滿現場,江源也被汽車的沖擊力撞開了好幾米,然後呈抛物線下墜。
黃伯川等人隻來得及查看他的狀況,以及立即擒獲肇事司機,隻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但此時的江源卻什麼都不在乎了,大口大口的鮮皿咕嘟咕嘟地從他的嘴裡噴灑出來,鮮紅的嘴角竟還有着一抹詭異的微笑,似滿足,亦或者是解脫。
江源的眼神開始渙散,他似乎看到漫天的蒲公英在天空中自由飛舞,齊燕還牽着自己的手一起在十壩水庫四處溜達,那時的天好藍,水庫的水還是很清澈的,那時的他們也是幸福的。
江源試圖艱難的擡起自己的右手,微顫的指尖卻始終觸摸不到那輕飄飄白絨絨的降落傘,最終隻能無力的低垂,繼而攤在滿是皿迹的馬路上。
袁諾下午并沒有去上班,好歹也飽受驚吓,就決定直接和師傅請了假,然後獨自一人默默地回家。
袁諾尤記得,當時的沈連昭在醫院接到電話後,臉色就十分陰郁,連帶着那還未剔掉的胡須都顯得尤為嚴肅。
見狀,袁諾就表示自己已經無礙,讓他放心趕往現場。
而袁諾卻因為今天在醫院聽到江源企圖自殺生命垂危的消息後,原本還别扭尬尴的心情竟瞬間消弭殆盡。
盡管那個人殺人未遂,還企圖劫持自己,但林晟與自己都安然無恙,終歸是條鮮活的生命,犯罪的人應該交由法律來處理,接受正常的審判,得到應有的懲罰,而不是以這種方式來獲得自己的解脫。
齊燕的死,可以說是自己愛錯了人;江源的生死未蔔,也可以說是自己咎由自取;那麼林晟呢,至今昏迷不醒的他為什麼要遭到這樣的對待呢?
還有徐翠和王強,他們有沒有後悔自己當初的舉動,從而導緻一系列的悲劇呢?
袁諾仰頭歎氣,全都無解。
沈連昭回來的時候,已經超過淩晨十二點。
半靠在昏暗的玄關,再堅強的人面對高強度的工作,也難免疲憊。
但入耳的聲音,顯然是電視機裡正重播的城市新聞,借着客廳微弱的夜燈,依稀可以看到窩在沙發裡,抱着抱枕正睡得香甜的某人。
沈連昭放緩腳步,輕輕地靠近柔軟的沙發,看着面色柔和的袁諾,他心裡的某個角落似乎被輕輕挑動,不知名的情緒開始蔓延,她是在等自己嗎?
這個認知在沈連昭波瀾不驚的心裡劃下一絲漣漪,竟有些微微發癢。
借着光亮,抄起放置在茶幾上的遙控器,沈連昭毫不猶豫的直接關閉了電視機,卻不想反而驚醒了睡夢中的某人。
“嗯?
你回來了,吃飯了嗎?
餐桌上還有今天晚上的飯菜。
”袁諾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聲音裡帶着剛睡醒的那種獨特迷蒙的沙啞,顯然還未完全清醒。
“恩,好,我知道了。
你還是回去房間睡吧。
”其實自己已經在辦公室吃過盒飯,但不知為何,聽到袁諾的問話,沈連昭竟鬼使神差的回答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沒事,我給你用微波爐熱一下,很快的。
”說完,袁諾強打起精神站起身來,順勢就扭了扭僵硬的脖頸,果然睡沙發就是不舒服。
晚上的菜色很清淡,鮮少有刺激人味蕾的辣椒,甚至還有下火的苦瓜,沈連昭不得不懷疑,這桌菜都是袁諾特意為自己準備的。
就在沈連昭解決又一頓晚餐,或者說是宵夜的時候,袁諾的精神也開始活躍起來,看着她精神奕奕的樣子,顯然已經把白天遭劫持的事情消化的差不多了。
“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沈連昭拿着紙巾輕輕蘸着嘴角,動作行雲流水,有種說不出的優雅,看向蠢蠢欲動的袁諾,語氣裡有着自己都未察覺的前所未有的寵溺。
“我都可以問嗎?
”袁諾雙手托腮,顯然很想知道沈連昭的底線在哪。
“能說的我就會說。
”意思是你可以随便問,回不回答在我。
“江源他現在怎麼樣了,他真的就是這個案件真正的兇手嗎?
”經過反複斟酌,袁諾覺得機會實在難得,終究還是問出了自己心裡最想知道的問題。
“基本上可以确定,但還有些細節需要确定。
他現在正在重症監護室,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諷刺的是,江源的病房竟然就是剛剛過世的齊燕曾經所在的房間。
“江源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看上去那麼,額,柔弱的人?
”袁諾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詞,但江源給人的印象實在太過單一。
“這個問題比較複雜。
”沈連昭重新梳理一下腦中的細節,仔細考慮着該怎麼和袁諾解釋,才比較合适。
江源原本隻是一個普通的男孩,但父親的意外逝世,母親徐翠為了生存跟了自己的姐夫―王強,導緻江源的心理才開始發生變化,畢竟8歲的孩子已經開始懂事。
母親與自己親姨父的不正常關系,加上周圍人的惡意嘲諷,使得江源的心境開始扭曲,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行為準則,完全扭曲的準則。
曾經大家以為的天真男孩,其實是可以因為流浪貓流浪狗貪食了别人的東西,就對其痛下殺手的狠角色,僅僅是因為他判定那些動物背叛了自己。
但真相卻被他純善的外表給蒙蔽,江源心理的陰暗也被人所忽視,而他的母親更不會注意到這些,長大後的江源越發控制不了自己的暴戾。
齊燕對于江源來說,是最美的救贖。
人前純良内裡陰暗的江源,曾經是真的愛慕着爽朗大方的齊燕。
她與自己的母親不同,面對生活的窘境乃至絕境,齊燕都是勇敢的靠自己的能力度過,而不是依靠别人的救助。
但自從知道齊燕曾經在夜總會坐台的消息後,江源的信念,再一次被打破。
他開始厭惡曾經的齊燕,但始終又擺脫不了自己對她付出的愛,激烈的掙紮過後,江源開始更進一步的扭曲,毆打齊燕成了他最終的發洩口。
當江源最後目睹齊燕與林晟一同前往曾經兩人約會的地點,江源被嫉妒沖昏了頭腦,以為齊燕最終選擇離開自己,竟再一次做出了瘋狂的舉動。
江源是親眼看着王強的車撞向齊燕的車,看到那慘烈的現場後,極度瘋狂的江源卻直接離開現場,回到兩人曾經的家中。
“那江源真的愛過齊燕嗎?
”袁諾不懂他們之間到底是否存在真正的愛,這種扭曲的占有,看上去太過瘋狂。
“也許吧,江源視齊燕為自己的救贖,不料她與自己的母親并沒有兩樣,所以覺得信念再一次崩壞,理智才會喪失的吧。
”沈連昭沒有過愛人,但也知道江源對齊燕的愛并不正常。
“不是說愛就是要包容嗎?
就算齊燕以前做過什麼,那也是過去的事情,江源何必那麼執着呢?
”
“誰知道呢。
”
“那齊燕以前真的有……”始終還是好奇啊。
“恩,齊燕8年前,曾經在溪城的一家夜總會做過服務員,但因為那時有人在夜總會意外墜樓身亡,夜總會後被停業,齊燕也就是那個時候離職的。
但具體也就這麼多了。
”但齊燕是否真的有做什麼秘密交易的事情,誰也不知道。
“哦。
”
沈連昭沒提的是,江源那個神秘的老師,究竟指的是誰,那天他是否真的與江源見過面,他是否也參與其中呢?
這個答案隻有江源能解答,但現在的江源卻仍舊未蘇醒。
但這些就沒有必要與袁諾提起,畢竟她今天的刺激,已經夠多了。
室内頓時安靜下來,窗外夜光正亮堂,偶爾有幾片烏雲遮住月亮,但頃刻又被風吹散了。
三天後,齊燕的葬禮如期舉行,袁諾在知道消息後,也趕到了位于郊區的墓園。
那天的萍姐頭發已經蒼白許多,身形削瘦,形容憔悴,在農家樂員工的攙扶下艱難的送走了自己唯一的女兒,滿是皺紋的雙手仔仔細細地擦拭着墓碑上年輕女人的照片,嘴裡呢喃叫着女兒的小名:燕兒,燕兒…
農家樂熟識的員工都含淚不舍,這可憐的女人,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依靠,以後該怎麼辦呢?
袁諾最不忍看到這種場景,轉頭避開眼前的一幕,将視線轉向墓園那頭。
三三兩兩前來吊唁的人陸續離開,偶爾有人捧着鮮花從外面進來,顯然是來看看已逝的親人朋友,亦或者是愛人,畢竟紅色玫瑰可不是誰都可以送的。
那人似乎感受到了袁諾的視線,竟回頭往袁諾方向望過來。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穿着一身合體的黑色西裝,臉上神情肅穆,手裡還捧着一束鮮紅的玫瑰。
袁諾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是自己先盯着别人的,還好那人很快就回轉過頭,然後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短暫的插曲過後,袁諾跟着農家樂衆人緩緩離開,隻留下墓碑上眼角帶笑的老闆娘齊燕一人呆在這青山綠水之間,也許這也是一種解脫吧。
然而袁諾不知道的是,剛剛她無意對視的年輕人,此刻正溫柔的拿着手帕擦拭着一塊墓碑,嘴角噙着一抹溫柔的笑,低聲細語的說着什麼,好似情人間的情話,軟糯香甜。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半蹲的身子終于直立起來,輕聲說了幾句才從容的離開。
墓碑前,豔紅的月季花嬌豔欲滴,居中赫然參雜着三朵顯然是後面扡插進去的黃色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