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讓大臣們捐銀子也就算了,畢竟國庫空虛的事瞞不過大臣們,但向商賈征銀子等于把這事兒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這是讓燕清絕這個做皇帝的沒臉,不等大臣們死谏,燕清絕自己就想一頭碰死在龍椅上。
況且誰都知道商人逐利,往後的事兒還不知道怎麼善了呢。
想到這裡,燕清絕輕輕笑了笑,笑得甯妃那叫一個心花怒放,心中直道成了成了。
燕清絕心平氣和地拍拍溫順的跟小白兔一樣的甯妃,道:“其實,甯相也是個博學多才的,愛妃何必舍近求遠呢。
愛妃若是想見甯相,讓人通傳一聲,無需再請示朕了。
”
一句“愛妃”驚得甯婕妤咬破了舌頭,甯妃則是被天降大雷劈了個外焦内嫩。
最終,燕清絕在甯妃的滿眼星光中悄然而退。
柳總管施施然跟在後頭,心中想道,陛下和太後娘娘還是有些相似的,作起怪來誰也扛不住,甯妃那個小螞蚱道行太低了。
燕清絕毫不猶豫甩在身後的翡翠宮裡,甯妃從頭昏目眩中回過神來,帶着一臉甜笑,喜滋滋地說道:“陛下總歸看到本宮的長處了,也能看到父親和甯家的忠心了。
”
甯婕妤不吭聲,琳琅卻笑着附和道:“可不是麼,這都是娘娘的功勞。
”
甯婕妤雖然出身不高,性子也不出衆,可心裡頭卻是比她的主子甯妃看得分明。
方才陛下那番話看似贊賞甯相,實則敷衍,這說明陛下并不接納甯妃的建議,也就是說甯妃又出了昏招。
而且陛下的言下之意是讓甯妃日後有問題隻管向甯相請教,甚至向任何人請教都好,就是不要再擾到乾儀宮去。
可陛下委婉的推诿之言卻被甯妃誤解成贊賞了,徑自一派欣喜。
甯婕妤偷偷看了琳琅一眼,琳琅最是機靈,未必沒有看出這一點,她大約是怕說了真話反而受罰罷。
甯婕妤在心中偷偷轉了個圈兒,繼續不吭聲。
甯妃也不計較甯婕妤的一聲不吭,自顧自地說了許久,當然她根本不需要甯婕妤的回應。
說了好一會兒,喝了口茶後,甯妃對琳琅道:“派人去家裡傳一聲,請父親得空進宮一趟,本宮要把這件喜事兒告訴父親。
”
琳琅一怔,依舊笑嘻嘻的應下了。
甯婕妤微微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
且說燕清絕離開翡翠宮之後,想了一想,腳步一轉,去了菊苑。
善貴嫔正在泡茶,一屋子的茶香。
張妃竟然還沒走,端坐着看着善貴嫔一番行雲如水的動作,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麼,見燕清絕過來難掩驚訝之色。
善貴嫔卻不驚訝,也不多問,隻淺笑着迎燕清絕進門。
隻這一點,柳總管就對她有幾分佩服,不驕不躁,極沉得住氣。
燕清絕笑道:“你們倒是得閑,有這功夫品茶。
”
張妃此時已經露出笑意,和聲說道:“善貴嫔難得的好手藝,心性又好,臣妾這個心浮氣躁的隻管等着喝。
”
善貴嫔穩穩當當地倒了兩杯,笑道:“這是今年的新茶,不如陛下宮裡的味兒好,但勝在香味十足。
”
燕清絕端起一杯,深吸一口茶香,笑道:“朕是肯定要蹭一杯兒的,這茶香怪勾人。
”
善貴嫔看着張妃也端起茶杯,柔聲道:“這茶雖香,卻是性涼,臣妾如今這身子喝不得,不過是茶瘾犯了,煮來偷聞幾口茶香罷了。
”
燕清絕點點頭,喝了幾口,道:“你到底是知道得深,這茶聞起來雖香,喝到嘴裡卻是一般了。
”
善貴嫔笑着附和幾句,張妃卻未多言,捧着茶杯細細啜着。
燕清絕仔細打量了張妃一番,發現她的确消瘦得厲害,一眼就能看出來,不禁露出幾分心疼之色,柔聲道:“這些日子張妃辛苦了。
”
張妃一驚,忙道:“不辛苦,臣妾該做的。
”
善貴嫔聞言笑道:“陛下說得極是。
臣妾起初沒什麼症狀,隻當和以前一樣過,不料裡頭講究多着呢,多虧有張妃娘娘在一旁操持。
”她不自覺地撫了撫腹部,露出些許慈愛,“日後孩子出生,定要感謝張妃娘娘的照顧之恩。
”
燕清絕的眸子不自覺的深了深,笑意倒是減了兩分,“張妃的确功勞不淺。
别隻顧着善貴嫔,自個兒身子也要顧着,若是缺了什麼隻管告訴小柳子,宮裡頭開支雖然縮減了些,但藥材補品都是現成的,還是有的用的。
”
後一句卻是對張妃說的。
張妃素來會看人臉色,自然發現燕清絕臉色的細微變化,隻道是自己礙了皇上和善貴嫔相處,說了幾句之後便告退了。
張妃一走,整個菊苑似乎就靜谧了下來。
燕清絕躺在貴妃榻上,半阖着眼,神色淡淡。
他似乎的确不喜那茶,隻最初喝了幾口就把茶杯放下了,沒有再喝。
善貴嫔也不擾他靜思,手下的動作沒停,依舊一派清雅地泡着茶,泡出的茶也不喝,就這麼靜置着,隻聞着濃郁的茶香,神色平靜。
良久,燕清絕忽然說道:“善善,你這手藝越發精進了,初進宮時你還不會品茶呢。
”
此時,先前泡的那一遍茶已經涼了,善貴嫔再泡,聞言手上動作沒停,隻淺笑道:“入鄉随俗,京城裡的人都愛喝茶,這宮裡頭的人更愛,臣妾喜不喜愛倒是其次,便是隻聞這茶香也覺得舒心,總歸沒什麼壞處。
”
燕清絕神色未變,也不知聽沒聽進這番話,但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遜王近日還過來嗎?
”
提到遜王,善貴嫔面上的笑意真切了些,“一兩日總要過來一趟,說是不放心臣妾。
其實臣妾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呢,張妃娘娘很是周到,不過遜王殿下素來熱心腸,他過來菊苑,臣妾這心裡暖得很。
”
的确是熱心腸,經常提醒善貴嫔小心這個小心那個的,比燕清絕還緊張她被其他妃嫔害了,還少不得出謀劃策的,到底是孩子心性。
燕清絕微微颔首,他對燕清思的性子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他的确是個外冷内熱的性子,不過卻自小脾氣古怪,你能得了他的眼緣倒是難得。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太後說得也對,遜王畢竟不是小孩子了,再過幾年開牙建府,連帶着要準備婚事了,總往菊苑跑也惹人話柄。
他素來聽你的話,他日他再過來,你好生說道說道,叫他把心思放在功課上,前些日子禦史台才參他禮儀欠缺、功課不勤,皇家子弟總要有些風範,被言官這麼罵實在是丢皇家的臉面。
”
善貴嫔面色不變,手卻是不自覺的一抖,茶水便有幾滴濺在了杯托上。
她沉了沉眸子,淺笑道:“陛下說得極是,日後殿下若再來,臣妾少不得要唠叨幾句的。
隻是殿下那性子陛下也是知道的,未必聽得進臣妾的話。
”
她手下的動作不自覺地快了幾分,待新泡的茶倒好,她似乎也失了幾分興緻,斂目看着茶盞好一會兒,突然輕聲問道:“不知太後娘娘知道臣妾懷有身孕之後有什麼反應?
”
燕清絕半阖的雙眼睜開,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善貴嫔面色如常,握着茶盞的手指卻緊了緊。
半晌,燕清絕淡淡道:“皇宮有喜事,太後自然是高興的。
太後做事自有她一套章法,你不必多問。
不過她素來是公正的,如今雖然看着荒唐些,但行事還是以往那般,她若有什麼吩咐,你隻管聽着照做就是了。
”
善貴嫔低眉順目地應了一聲,微微發白的手指松開,複又柔聲說道:“陛下此時過來,可是又有什麼煩心事兒了?
臣妾聽張妃娘娘說,甯妃娘娘近來讀史頗有進益,陛下不如也跟臣妾說道說道。
”
善貴嫔和張妃如今幾乎朝夕相處,正是關系親密時,可二人互相的稱呼卻從來不親密,姐姐妹妹是從來沒叫過的,不過燕清絕卻是看得順眼,互相稱呼着姐妹暗地裡卻厮殺得皿淋淋的才叫人厭惡。
這是善貴嫔和張妃的分寸,比甯妃有見識多了。
提到甯妃,燕清絕倒是輕松了幾分,也有了幾分笑意:“甯妃近來倒是給朕添了樂子,她自有一套見解,很是有趣。
”說罷,倒是毫不吝啬地把甯妃的事跟善貴嫔分享了一遍兒。
臨了還道:“朕倒是想看看甯相進宮聽了甯妃那番說辭之後有什麼表情,他在前頭忙活,親閨女卻在後頭拆台,這前朝後宮的熱鬧都讓他們父女倆占了。
”
燕清絕大約是真的樂了,雙目微微睜大,異常有神,唇角的笑意也不僅僅是兩三分,足足有六七分。
此時的他不再像個沉穩的帝王,倒有幾分孩子心性。
善貴嫔唇角彎了彎,眼中也帶了笑,柔聲細語地說道:“依臣妾看,甯妃娘娘才是大功勞,能讓陛下如此開心。
臣妾已經許久沒見陛下這麼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