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張夢錫神色艱難,王氏撲通一聲跪下,抱着他的腿哭道:“老爺,棟梁可是我們張家的獨苗啊,你忍心眼睜睜地看着張家斷子絕孫嗎?
”
這句話分量很重,稱砣一樣砸進張夢錫的心裡,直砸得他老淚縱橫,先前所做的決定砰然瓦解。
他抹了一把臉,定聲道:“我來想辦法,我來想辦法,總不能叫我張家斷了皿脈!
”
王氏乍聽到還有點不信,見丈夫一臉堅決才露出些許喜色來,随即又擔憂道:“老爺可是想好了要怎麼辦?
”
張夢錫不瞞老妻,卻又不便多說,隻低聲道:“咱們三家榮辱與共,他們總要賣我幾分面子,大不了我不要這張老臉了!
”
王氏遲疑道:“要不……請娘娘求個……”情……
張夢錫厲聲道:“此事與娘娘無關,娘娘全不知情!
”見妻子有些驚懼,他緩下語氣道:“這等禍事,我們填進去也就罷了,給娘娘留條生路罷。
再說,娘娘現在操心善貴嫔的龍胎,根本無暇操心其他事。
”
王氏細想一下,覺得丈夫說的有理,便不再提起。
她半喜半憂,眼淚珠子就這麼挂在臉上,要掉不掉的,看起來有些滑稽。
史棟梁殺人一案早已引起了讀書人的公憤,酒館茶館裡的說書先生已經把此事編出若幹版本來賺銀子,文人的讨伐文章一篇賽過一篇,一時間文人對商人敵視到了極點,甚至于流傳出若陛下不嚴懲商賈平息民憤全國士子就集體罷考科舉的傳言出來。
這是逼着天子做決定了。
誰也沒想到事态會變得如此嚴重,雲州赈災的事還沒有解決,文人就鬧起來了。
農民鬧,商賈鬧,都抵不上文人鬧,文人罷考,就表示朝廷選不到可用的人才,無人可用,朝廷這個撐起整個國家的脊柱就要癱崩,這可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天子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召了幾個近臣秘密商議之後,加稅的流言以瘟疫傳播的速度傳開,沒幾日就傳遍小半個大燕。
商戶們這才開始驚慌,有頭有臉的商人紛紛聚集到京城。
在流言到達頂峰的時候,燕清絕順應民意下了決定――加商業稅。
這些日子文人們甚至文武百官讨伐商賈的時候,總要說起商人獲利衆多卻隻繳納半成稅,比起農民種田零零總總加起來兩成左右的稅來,相差甚多。
這對勤勤懇懇耕種的農民來說太不公平。
皇帝陛下表示,既然大家都嫌商業稅低,那麼他就加一加。
這一加還不是一小加,直接加了三倍,從原來的半成加到了兩成。
這既合理又不合理。
之所以說合理,是因為加得雖多,加完了卻和農業稅持平,所以并不過分。
而且,加得少了,不痛不癢,不能體現對商賈的懲罰之意。
說不合理,是因為加得實在太多了,如果這次加到一成,下次加到一成半,下下次加到兩成,循序漸進的,就不會如此令人驚悚了。
而且,經商素來不易,進貨出貨風險大,通常利潤越高風險越大,與踏踏實實種田沒法比。
燕清絕的決定一下,一片叫好聲。
若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叫好的都是憤青,有些資曆的官員大多一聲不吭。
第二日早朝,就有人弱弱地表示兩成稅有些重了。
燕清絕義正言辭:“否則豈能起到嚴懲之效?
諸卿和天下士子皆高呼嚴懲商賈,朕自然要給天下士子一個交代。
諸卿如今反口,莫不是是戲耍朕的罷?
”
諸臣自然大呼不敢,于是聲音弱了下去。
第三日早朝,說加稅過重的人多了起來,而原先大呼加稅大快人心的人的聲音弱了下去。
誰家沒幾門親戚呢,親戚總不會都在朝為官罷?
有一門做官的親戚,自然是走走路子經商來錢快。
況且,京官之中隻要是有些地位或是善于鑽營的,誰沒幾個巨賈供養着?
所謂官商勾結,正是如此。
商人供養官員,無非是為了行事方便,每年孝敬用的銀子不比繳的稅少。
如今朝廷加稅一加就是三倍,他們豈能不愁?
這一愁,就鬧到了供養的祖宗那裡去,那些祖宗便鬧到金銮殿上來。
當然,官員們這是進谏,斯文得很,不叫鬧。
谏言加稅過重的人多了,百官們心裡頭的忐忑也少了些。
燕清絕桌子一拍,好啊,你們果然是在戲耍朕,說嚴懲商賈的是你們,說處罰重了的還是你們,這大燕到底是你們做主還是朕做主?
諸臣連忙唰唰跪倒一片,大呼惶恐不敢雲雲。
天子發完了火,喝口茶,喘喘氣。
待文武百官們跪足了一刻,燕清絕才收起怒色,沉聲道:“諸卿倒是跟朕說說,此事如何處理?
”
有人膽大包天地說取消加稅的處罰,換别的法子。
燕清絕眼皮也不擡地說不行,“加稅之事傳得沸沸揚揚,路人皆知,若是不執行,朝廷顔面何存,朕這個做皇帝的顔面何存?
況且天下士子都表示大快人心,若然不執行,恐怕又要憤憤不平,指不定會寫出多少文章,上書‘朕堂堂天子出爾反爾,庇護商賈之流,令天下士子寒心……’雲雲,這個罵名朕可不擔!
”
總而言之一句話,君無戲言,加稅之事言出必行,沒得商量。
天底下做言官的都有一個執念,就是跟皇帝作對。
如果燕清絕苦口婆心或者痛心疾首地做一番表演後再說不行,言官們大抵會接受,可燕清絕就這麼幹巴巴冷冰冰地說不行,言官們覺得自己被敷衍了,所以他們奮起了。
前些日子還引據論典把商賈貶得一文不值的人,今天又引據論典說明商人之中也有仁商,史上仁商的例子被他們舉了個遍兒,一時間金銮殿上唾沫橫飛,個個都把自己當英雄,覺着能名垂千史。
好啊,你們橫,皇帝比你們更橫!
無論百官怎麼說,燕清絕還是那句話,加稅之事勢在必行,折中的法子你們自己想。
想拿皇帝開涮,别說門,窗都沒有!
于是,年輕的激進流消停了,年老的穩重流閃亮登場。
“陛下,商人獲利衆多,兩成稅并不過分。
于小商小販而言影響甚微,且就算影響巨大,小商小販也于整個市場運行無礙。
最受影響的乃是富商巨賈,此類人産業居多,大多在各地都有商鋪,雇傭的夥計也多,忽然加重稅則使他們損失巨大,若他們聯起手來歇業,整個市場就會崩塌,動搖國本……”
燕清絕冷哼一聲,“小商小販隻為糊口飯吃,圖個溫飽罷了,為富不仁的都是那些富商巨賈,此次加稅嚴懲的就是他們!
”
“臣以為,加稅可行,但也有循序漸進,不如今次加至一成,三年後再加至兩成……”
“臣以為,五年後再加至兩成更為妥當……”
“……每年加半成之一半,直至加至兩成為止……”
此時,有人忽然提出:“如此豈非縱容為富不仁的商賈?
”
“……此言差矣,商賈之中亦有仁商……”
“那就拿出仁商的證據來!
”
“這……”
“……鋪路造橋……”
“……修建學堂……”
有機靈的人提道:“眼下正好有個考驗商賈是否是仁商的機會。
雲州大澇,赈災迫在眉睫,若有商戶支持赈災,乃是解救萬民于水火之中,才是真正的仁義之商。
”
這個機靈人不是别人,正是左相大人甯宏坤。
正所謂别人做官他也做官,可絕大多數人都做不到他這個位置,所以他是當朝宰相。
作為相輔,揣摩聖意是重中之重。
就連燕清絕有時也不禁感慨,大約是甯宏坤實在聰明過了頭,所以甯妃才生了個豬腦子。
左相提出的絕妙的點子,真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諸臣紛紛響應,展開激烈讨論。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一大群,難道就沒人想到這個法子嗎?
不是。
有人想到了,但要把出風頭的機會留給上司。
有人想到了,但位卑言輕。
正因為甯宏坤是當朝左相,這個法子才是絕妙的。
天子隻是蹙了蹙眉,并未反對,于是諸臣很快便讨論到細節。
其中又以加稅和支持赈災之間如何取得一個平衡點為重中之重。
人多口雜,其中還牽扯到利益,自然争論頗多,半個時辰之後還未有定論。
燕清絕宣布退朝,各部自己先讨論個章程出來,明日再議。
下朝之後,燕清絕的心情依舊非常好,因為他知道最快明日就能收網了。
此時此刻,他的心忽然平靜了下來,然後瘋狂地生出想要見到慕容青的欲望。
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他如此确定,這宮裡有了慕容青,才是一個家。
“太後近來可好?
珍珠過來回過話麼?
”
“回陛下,珍珠來過幾次。
陛下國事繁忙,奴才未敢打擾陛下。
”
燕清絕放下手頭事務,感興趣地問道:“都說了些什麼?
”
“隻說太後娘娘一切尚好,近來忙着收蓮藕呢。
”
“這才幾天工夫?
”燕清絕嗤笑着搖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說好要更的,我真的不是食言而肥啊,昨晚已經碼好了,因為下雨,移動的寬帶不給力啊,直接斷了,到單位又忙了半天,剛剛才爬上來把這一章更了。
有親問能不能保證更新,我回答一個禮拜保證有5更,如果工作不忙的話,日更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