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六月天,日頭如火如荼。
大燕向來是如此的,一入了夏,暑氣炙得人乏力,生生阻了那些愛玩樂的貴族子弟的腳步,燕京城裡如今還不知熱成什麼模樣,好在這裡是離宮。
因着建在山裡,樹木茂盛,擋了不少暑氣,涼爽得很,再不濟還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消暑冰塊。
當今天子雖然忌諱離宮,卻并不小氣,不曾短了離宮的開銷,是以太後娘娘才有興緻在百年合歡樹下聽戲。
那唱戲的男子并不作尋常戲子般打扮,甚至連戲服也不套上,隻着一身長衫,袖子卻還是撩起來的,不雅得很。
從露出的半隻胳膊可以看出這男子相當結實,絕非單薄羸弱的戲子可比,到底是男子,暑氣炙得他流了不少汗,汗珠子在蜜色的皮膚上滾一滾,那些久居深宮鮮少見到男子的宮娥們喉頭不由一緊。
都道太後娘娘喜歡壯碩的男子,果然不假。
太後娘娘寡居多年,又正值虎狼之年,尋了個橫看豎看都不像戲子的年輕男子放到跟前,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而那被宮娥們腹诽的太後娘娘慕容氏正慵懶地躺在軟榻上,一雙眸子緊緊地盯着男子,唇角含着笑意,絲毫不避諱服侍的宮人,委實大膽。
那男子依依呀呀地唱了一會兒,許是被盯得受不住了,便進前笑道:“娘娘,日頭漸高,若染了暑氣,有礙鳳體,不如由子衿進殿服侍?
”
太後娘娘眸子一閃,眯了眯鳳目,笑得開懷:“子衿有心了,扶哀家進殿罷。
”
男子應了一聲,便上前扶起太後,一路扶進了寑殿,留下一幹善後的宮娥們小聲地嚼舌根子。
太後娘娘閑來無事便愛折騰人,軟榻小幾這些物什她要用時就得搬出來,她不用時須得搬回殿裡去,生怕染了外面的暑氣似的。
太後鳳體金貴,自然不理這些瑣事,遭罪的就是宮人們,如今太後進了寑殿,一兩個時辰出不來,她們便也大了膽子小聲地說起太後的是非來。
“這位新來的衛先生可真是得了太後娘娘的歡心,大白天的說瞎話,太後娘娘竟也不惱。
”
“可不是!
雖是最熱的時候,但剛剛用過午膳不過半個時辰,日頭隻有往下落的份兒,哪裡還會再升!
”
“他如今正得太後娘娘的寵兒,自然是說什麼是什麼。
”
“這還是大白天呢,真真是白日宣淫……”話中多少未盡之意。
“臭丫頭,你這是嫉妒了罷!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昨兒個還偷偷送糕點給一個侍衛呢。
”
“你就沒送嗎?
前兒個你也送了,别光說我!
”
“唉,僧多粥少啊……”
離宮裡住的是太後娘娘,伺候的人除了宮女就是太監,就是侍衛也離得遠遠的,擺在宮娥們跟前的隻有一個衛子衿,可那是太後娘娘的人,看得着吃不着。
衆人不由唏噓一陣。
“太後娘娘春秋鼎盛,又寡居多年……”
“何止是春秋鼎盛,前些日子我偶然聽到太後娘娘身邊的内侍說起,太後娘娘不過才二十有二。
”
“若不是見着娘娘本尊,我還以為太後都是老太太呢。
”
“沒見識,先帝爺天命之年才立娘娘為後,娘娘當上太後的時候才二七之齡,還沒及笄呢。
”
“還是韶華正盛呢,就寡居了……”這一歎似乎有了同病相憐之意。
“若非三年前慕容氏謀逆,太後娘娘如今在宮裡還不知如何尊崇呢。
你們是不知道,三年前的慕容氏,那可真真是世家大族,啧啧……”
守在一旁的内侍見宮女們越說越過分,連聲音都大了起來,抿抿唇,咳了一聲,宮女們立即噤了聲,隻管埋頭做事。
寑殿裡一片沁涼,龍鳳帳内□方歇,一陣悉悉索索,衛子衿撩起半邊帷帳,隻着了亵褲,袍子半披在肩上,遮不住蜜色肌膚上的紅痕。
額頭汗水未幹,他豪邁地用手臂一抹,道不盡的男子氣概。
太後慕容青仍裸着身子半趴在榻上,錦被滑落幾分,露出渾圓的雙肩,見衛子衿一頭的汗,不由調笑道:“明明可以不流汗,偏愛裝作普通人的模樣,這副姿态莫不是想勾去幾個宮娥?
”
衛子衿蹙眉看她,“當流汗的時候還是流汗的好,娘娘何時能像子衿這般流汗,那寒症也就好了。
”
慕容青撇嘴,并不接話,太後娘娘畏寒不是秘事,離宮裡的人大多都知曉。
衛子衿卻不在意她的态度,心裡還是擔憂她的身體,接着說道:“這裡到底涼了些,便是酷暑,早晚還帶着濕氣,若能尋着幹熱的地兒是再好不過了。
”
不過他這話也是白說,慕容青自然也不會搭理他。
一個被禁足的廢太後,挪個窩兒實在太難了。
衛子衿頓了頓,又道:“不如子衿為娘娘尋幾個少女來……”
話未說完,慕容青就笑出聲來,“子衿啊子衿,你這是媚惑哀家、□宮闱!
”
衛子衿聞言也笑了,捏了蘭花指,依依呀呀地唱起調來:“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慕容青便也接着唱道:“有卿在側,不早朝又何妨……”
隻可惜,一句還未唱完,匆忙的腳步聲擾了太後娘娘的好興緻。
來人是太後跟前的掌事内監樂公公,雖腳步匆忙,卻在門口站住了,既不進殿,也不開口。
慕容青有些不悅:“何事倉惶?
”
樂公公是了解太後的,太後娘娘大多數時候很好伺候,但每日這個時辰尤其不好伺候。
他微微低着頭,聲音不高不低地說道:“啟禀太後娘娘,宮中來了聖旨。
”
慕容青挑了挑眉,她移居離宮三年,每逢節慶皇帝都要下幾道聖旨到離宮來,無非是些賞賜罷了。
雖說廢了,但她畢竟還挂着太後的頭銜,萬沒有給皇帝這個繼子磕頭的道理,每次都是身邊的宮人接旨,如今樂公公接不了旨,可見這回來的不一般。
慕容青嗤笑一聲,莫非是等不及了?
門口的樂公公聞着了這聲笑,才接着說道:“勉王殿下陪着柳總管一道來的,正在正殿候着。
”
柳總管是内務府大總管,當今皇帝身邊最倚重的内監,勉王是當今皇帝的長兄,若是柳總管一個人來,慕容青還能晾着,可勉王來了,她這個嫡母萬沒有躲着庶子不露面的道理。
知道避不過去,慕容青斂了笑,道:“更衣罷。
”
雖是這麼說,但都知道太後的習慣,衛子衿放下帷帳,樂公公這才進得殿來,身後幾人擡了裝滿溫泉水的浴桶進來。
待人走淨,大宮女魏紫和姚黃進來服侍太後淨身。
雖然知道正殿裡有客人候着,慕容青卻不着緊,閉目養了一回神才出浴。
樂公公早已取出正服侯在一旁,也不動手,由着衛子衿伺候太後穿戴妥當,魏紫和姚黃為太後一頭青絲拭去水汽,細細梳通,绾了皓月髻,綴上鳳钗步搖。
衛子衿仔細地為太後描了眉,塗了唇脂,似覺得少了些皿氣,又在太後兩頰染了些胭脂才作罷。
如此,又是一個掌管六宮的尊崇無二的太後娘娘。
瞧瞧鏡子裡頗為清晰的容顔,慕容青終于有些開心了:“哀家真是個美人!
”
衛子衿聞言笑道:“太後娘娘本就是美人!
”
“不錯不錯,今晚哀家犒賞自己一隻烤雞!
”慕容青更開心了。
魏紫和姚黃卻不敢開心太早,連忙看向衛子衿,連樂公公也忍不住瞥了衛子衿一眼。
隻見衛子衿殘忍地破壞了慕容青的好心情:“烤雞太過油膩,太後娘娘還是不要吃的好!
”
“哀家是太後,哀家就要吃!
”慕容青不笑了。
“不行,太後娘娘不能吃!
”衛子衿很堅決。
“哀家必須吃!
”慕容青生氣了。
“太後娘娘絕對不能吃!
”衛子衿更堅決了。
于是,太後娘娘開始生悶氣。
半晌之後,“嘶”的一聲,太後娘娘的心情又好了,魏紫和姚黃看着衛子衿臉上的月牙兒搖了搖頭,連樂公公下垂的眼裡也露出一分同情。
待太後娘娘終于來到正殿,勉王和柳總管已然喝了一個時辰的茶。
其實他們早就打聽到太後娘娘近年來喜歡午睡,所以故意遲了些時辰才上山,隻是他們沒料到太後娘娘這午睡竟然睡到酉時還不起。
不過他們素來知曉太後的性子,絲毫未露不耐之色,見太後到了也未露出絲毫怨怼,恭敬地磕頭行禮,如三年前在皇宮裡一般。
慕容青依舊是宮中那副做派,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似乎有些不忍心為難近不惑之年的庶子,便讓他起了身,卻盯着仍然跪着的柳總管看。
半晌,她忽然說道:“小柳子,這些年你想來過得很是舒心,瓜子臉都變成大餅臉了。
”
難得的是這位皇帝跟前第一紅人不但不惱,還笑眯眯地回道:“勞太後娘娘記挂了,娘娘鳳儀未改,仍是鼎盛之姿。
”
作者有話要說:開新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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