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的馬鞭如同吐信的長蛇一般,帶着一股強烈的氣息卷了出去,常大柱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這一刻,他在清晨潮濕的空氣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馬夫嘴角的嘲諷意味更濃了,常大柱的氣息和反應甚至讓他微微覺得錯愕,嶽橫門諾以重金,竟然就是讓自己對付一個滿大街都有的貨色,早知道這樣,就沒有必要浪費這輛上好的馬車了。
隻是,這種念頭生出的四分之一秒後,馬夫就開始後悔了,因為那根馬鞭在距離常大柱咽喉不足一尺的地方忽然頓住了,準确地說,是被一件東西纏住了……
那是一把斷刃,漆黑如墨,毫無鋒芒可言,可它卻讓馬夫生出了強烈的不安,他實在搞不清楚這把斷刃的主人為什麼會出現的如此突然,突然到有一種他一直就是站在這裡的錯覺。
咫尺步,還是咫尺步!
淩動出現在在官道旁的坡道上,站在側翻的馬車邊舉刃齊眉,那把斷刃連同他的手臂如同一個“一”字,擋在了常大柱的面前,如橫索、如江堤……
馬夫眼瞳緊縮,能成為燎原上最可怕的刺客之一,不隻是在于殺戮的多少,更重要的是對危險的判斷,馬鞭受阻,他已經動了,那根斷了的缰繩帶着無數次殺伐的經驗,掀起一道海潮向着擋在面前的手臂拍了過去。
馬鞭和斷刃依然纏繞在一起,但性質變了,當馬鞭卷向常大柱的時候,是斷刃纏住了馬鞭,當缰繩拍向淩動的時候,卻可以說是是馬鞭纏住了斷刃。
在缰繩掀起的海潮中,這隻手臂看起來是多麼的脆弱,如何能擋?
淩動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已經不複當初落鏡城時的青澀,自始至終,這位聖隐堂最年輕的長老都不想殺人,但不想不代表不會,所以,青山腳下的嚴守時死了,大樹村常院中的四道黑影也倒下了……現在,又有一個人用着手裡的馬鞭和缰繩挑動着他的心弦。
那裡有一根線,叫做底線!
握着斷刃的手看起來依舊脆弱,但這隻手還是動了,這一動狂風驟起,坡道上的青草迎風搖擺,似歡呼,似畏懼……
一道似有似無的微光從斷刃迸射而出,如同月華,同時清鳴聲響起,這道月華瞬間大放光明,似乎要将纏繞在刃身的馬鞭燃燒起來。
墨淵起月華!
沒有劇烈的元力波動,也沒有潮起潮落的威勢,這道月華隻是一道劍意,斷刃承接了主人的意志,一往無前,追求大自在的意志。
馬夫一直對眼前的青年有些不屑,心想春秋不能惹的年輕人就那麼幾個,然而那道微茫破刃而出大放光明的時候,馬夫馬上意識到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大錯,他雖然無法理解這一劍的劍意,但卻感受到了熾熱的劍氣。
這是在劍道上的境界已經到了非常可怕的地步,這種人放眼整個春秋能有幾個,這種人根本不應該出現在自己刺殺的目标中。
馬夫的臉色開始變得警懼,渾厚的元力在那根缰繩上穿梭,他要趕在這道劍氣把自己逼入險境之前,斬斷那隻手臂,切斷青年與斷刃的聯系。
隻是……馬夫再一次犯了錯誤,哪怕他的速度再快,也趕不上月華的速度,因為那是銀輝,那是光……
脫了缰的馬匹沒有來得及走遠,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去,官道旁的坡地上有青煙袅袅升起,馬夫靠在側翻的馬車上,臉色蒼白,眼神中充滿了絕望和落寞,更嚴重的是,他的兩隻手臂齊肩而斷,他努力地轉過頭,不知道是想再看一眼燎原的風景,還是奉天城的雄偉,總之,他連扭頭的動作都很難完成。
常大柱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然後繼續着他前面未完成的動作,蹲下身子……從懷中取出一把刀,對着馬夫的兇口狠狠地捅了進去,這是他這輩子殺得第二個人,而第一個就在春風化雨的昨夜。
官道上的菜農怔怔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被眼前的這一幕吓傻了。
“我叫淩動,仙隐堂淩動。”淩動望着奉天城的方向開口說道。
菜農不自覺地眯起了眼睛,仿佛怕人看到這雙眼睛裡的緊張和膽怯,他想挪一挪腳步,卻最終沒有邁步,而是開口說道:“你早就看出來了?”
是的,此間除了自己,那個青年還會對誰說話呢。
淩動搖搖頭:“奉天是都城,高手雲集是常事,馬夫隻要不出手,我就看不出來。”
“那我呢,我并沒有出手?”菜農的聲音有些低沉。
“因為馬夫出手了……而沒有你,那輛馬車又怎麼會翻呢?”淩動望向菜農,“還有,你這根扁擔的拿法有問題。”
菜農禁不住低頭看了一眼橫在兇前的扁擔,開始沉默不語,不說話就是一種默認,是的,握着扁擔的手法太像拿刀,對方沒有說錯,其實,他和馬夫一樣,都是燎原上最出名的刺客之一,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組織,這個組織有一個很雅緻的名字,叫做:莊園。
但他和馬夫不同,他比馬夫更謹慎,在“莊園”中,隻有更謹慎的人,才能活得長久。
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不出手就是一種自我保護,所以,馬夫死了,他至少還活着。
“馬夫死了。”
奉天城中一座别緻的庭院中,細眉青年用手使勁地搓了搓臉,此時,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面臉盤大小的銅鏡,裡面正模糊的映射着城外的一處場景,如果馬夫還活着并且能夠看到的話,他肯定一眼就能認出,這處場景恰恰就是從側翻的馬車這個角度看過去的。
“然而大師兄好像并不覺得意外。”一名弟子問道。
青年微微舒眉:“既然這個人能夠解決掉老六他們幾個,又豈會在乎區區馬夫,菜農這樣的鄉巴佬。”
“那大師兄為什麼還要讓他們過去送死。”
“因為我要知道到底是誰殺死了老六,在這一點上,鄉巴佬有時候确實比我們要專業。”肥胖的青年再次掃了一眼銅鏡,聲音開始變得低沉和沙啞,他喃喃念道:“仙隐堂,淩動。”
“這……會不會是個假名。”那名弟子的眼神中充滿了疑惑,因為這個名字實在是太陌生,哪怕是仙隐堂這三個字,對于現在春秋的年輕人來說,也是很少有人知道,哪怕那些時常關注聖隐堂的人,至少也會把目光更多的放在上三堂上面。
細眉青年揉了揉眉心,他在回憶着銅鏡裡剛剛升起的那一道月華,雖然鏡子裡看到的永遠隻會是虛像,但他能夠感覺到這一劍的強大。
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麼這個名字在春秋默默無聞?會不會是大周那邊過來的?
“到底是真名還是假名,總要見一面才知道。”細眉青年望了一眼院外的城頭,槍輕歎了一口氣,然後邁開步子向外走去,沉穩的步伐中完全看不出一夜未曾合眼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