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眼中的驚恐一閃而逝,随即變成了決然,嘴唇一動就打算咬破毒丸。
隻是還沒來得及咬下去,眼裡的神采就退了下去,變成了空洞。
“陸蕭王在哪裡?
”
“不知道。
”
“前輩……”千陌的臉色都變了,轉頭看着姜浩,像隻求安慰的小狗。
姜浩倒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早就知道這些人奈何不了陸蕭王的。
“你們為何在此?
”
後面銀光一閃,兩人都沒動,那暗器卻仿佛撞到了什麼一般被彈了回去。
一蒙面黑衣人應聲而倒,眉心插着一支流星镖。
姜浩動作太快,他們剛剛反應過來,卻沒想到一出手就折了一個人,黑衣人們都退了一步。
“和……唐門探子……接頭。
”聲音的斷斷續續的傳過來。
黑衣人們面色大變,其中一人打了幾個手勢,衆人分成了兩批,大部分來糾纏姜浩,想趁機滅口,剩下幾個牽制千陌。
千陌眉梢一挑就跳進了戰圈,才揮了兩劍就見周圍已經沒有活人了。
他默默地收了劍,回頭一看,姜浩手裡的人也變成了屍體。
千陌張了張口,想問問姜浩打算去哪,還沒說出來就見年輕的大将軍王“嗖”的一聲竄進了馬車裡。
沒多久那獨特清冽嗓音傳出來“陸蕭王在蜀中,你去王府将人帶了來追我。
”
姜浩沒說帶什麼人,千陌也沒問,他知道既然這位這樣說了,那麼王府裡必然是有人知道的。
千陌看着越走越遠的馬車心裡升起淡淡的疑惑,他早就感覺到了車裡還有一個人,隻是什麼樣的人能讓天劫拉車?
千陌搖了搖頭,又看了看滿地零碎的屍體,無奈的吹響了哨子,這樣大的場面他一個人很難收拾。
姜浩将封阿山整個人圈在懷裡,握着少女纖細的手腕一筆一劃的寫下兩個字。
和千陌分開之後,後面便跟了幾個尾巴。
姜浩不打算驚動這個孩子,晚上再動手也來得及,跟着的人大概也是這種打算,跟了一個晌午也沒有動手。
他們走的是官道雖然也不甚平坦,但拉車的是天劫,車廂寬敞,為了保暖全都裹了厚厚的皮毛,這樣即使還有些颠簸也還是可以練字的,姜浩看少女一直打瞌睡,索性就教他寫字。
“我的名字?
”
少女看了看白紙上那黑色的墨迹,動了動手指,換了張紙才抖着手畫了幾條爬蟲。
他皺着臉看了兩眼才小心翼翼的擡頭看向姜浩,“我太笨了,寫不好。
”
年輕的大将軍王一邊聽着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一邊随手換了張紙,摸了摸少女的頭說:“繼續。
”
封阿山乖乖的低頭繼續,姜浩看着他自己寫了兩遍,伸出手來握着他的手打算再教兩遍。
少女卻忽然不動了,過了會才有極小的聲音響起“你的名字呢?
”
封阿山把頭埋得低低的,像是一頭小獸,覺得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把頭藏起來安慰自己别人都找不到它,忐忑不安的等待審判。
車裡靜了片刻,少女不安的動了動身體,他說不上自己是什麼感覺,酸酸的,空空的,疼疼的。
那疼比他挨打時的要輕,不知為何,卻讓他覺得比那難受的多。
他抽了抽手,不說就算了,他不想讓這個人生氣。
一股力道順着他往外抽的手襲上來,攥緊纖細的手指,帶着它慢慢的寫下兩個字。
“無憂。
”
大将軍王清冽的聲音響起來,“我母親給我起的字。
”
少女愣了會,随即笑起來,沒心沒肺的樣子,姜浩這樣看着,莫名心疼起來。
她被這新鮮的感受弄的有些錯愕,最後皺着眉頭捏住了少女笑的正燦爛的臉。
少女毫不在意,抱着她的胳膊依舊笑的見牙不見眼,年輕的大将軍王無奈的松了手,她對自己剛才的行為也有些摸不着頭腦,那完全像是下意識的動作,在她阻止之前就堅定的發生了。
封阿山完全不知道她在糾結什麼,得到回答讓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少女興緻勃勃的問到:“字是什麼?
”
姜浩撫在他臉旁的手慢慢上移,揉了揉那柔軟的頭發,緩緩道:“待你弱冠,我給你取字。
”
少女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得了多大的榮耀,他的注意力全在弱冠兩個字上,他記得封千寶辦過一個叫“弱冠禮”的東西,之所以記得是因為那天府裡很忙,他一頓飯也沒吃到。
他正想問問什麼是弱冠的時候,馬車突然颠了一下,然後慢慢停了下來。
姜浩把少女從腿上抱到胳膊上,扶着他的背下了馬車,天劫正在原地踏步。
封阿山驚訝的看着周圍,“好多樹!
”
而且一個人也沒有,這讓他很開心。
姜浩解了天劫的鞍辔,拍拍白馬的脖頸,輕聲道:“去玩吧,抓隻兔子回來。
”
天劫甩甩尾巴,歡快的跑走了。
封阿山正在摸樹,他近二十年的生命裡記得的地方隻有昌順伯府的一個小院,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色,他有些興奮的把頭轉來轉去。
姜浩看的有趣,而且有些麻煩該解決了:她突然想到,這個孩子很是淺眠,若是夜裡有什麼動靜吵醒他就不好了。
“可以四處看看,不要走遠。
”
說着就想去搬輪椅。
封阿山看着她猶豫了一下,慢慢的蹭了蹭搖了搖頭,小聲說:“不去行嗎?
”
姜浩一眼就看出了這個孩子在想什麼,清冷的眸子裡流露出一絲憐憫,她輕聲哄到:“我們去撿些柴,一會烤兔子吃。
”
少女小聲問:“一起去嗎?
”
姜浩幹脆的搬了輪椅出來,推着他往前走,沒多久便看見了一群枯死的樹。
大将軍王眼裡閃過一道亮光,不動聲色的松了手,指着前面的樹道:“去折些樹枝來,我在這等你。
”
少女看了看距離,飛快的轉着輪椅滑了過去。
兩人一分開,蒼茫的雪地瞬間鼓起了數個小包,姜浩手一揚整片樹林安靜下來。
她兩步上前,将挂在樹上死命往下壓樹枝的少女抱了下來,随手将整棵樹扯了出來,“夠了,回了。
”
少女還沒來的及反應就被按着頭抱走了,他奮力的掙了掙,想把頭探出來——他的輪椅被落在後面了。
姜浩拍拍突然活潑起來的少女,胳膊一轉,把他打橫抱在了懷裡。
封阿山看着越來越近的馬車委屈的嘟起嘴,“輪椅……”
姜浩腳步不停,連頭都沒回,仿佛早就想到了,她說:“不要了。
”
少女又往回探了探頭,發現什麼也看不到,乖乖的蜷了起來。
兩人一樹飛快的消失,他們身後的雪地上,殷紅的皿迹逐漸滲透,暈染開來。
姜浩默默的看着一直往他懷裡縮的人,就算車裡封的嚴實,但寒冬的氣溫舊不是孱弱的少女可以抵抗的。
年輕的大将軍王将被子全裹到少女身上,然後将人箍在了懷裡。
車外傳來天劫晃來晃去的聲音,與雪地接觸的響動十分輕微,除了姜浩,其他人怕是很難聽見。
大将軍王摸了摸車廂,天劫耳朵一動,慢慢晃了過來,頂開厚重的毛皮,伸進來一隻……覆着鱗片生着角的狼頭!
姜浩無聲的看着它,一天拉車拉了兩千裡,這個家夥還是這麼精神,她該說不愧是犼嗎?
不過太吵了,大将軍王目光沉沉的凝成了一句話:收好你的真身,障眼法不準撤。
天劫綠瑩瑩眼睛眨了兩下,委屈的晃了晃身後長長的尾巴,嗖的一下縮回了頭,沒過多久外面傳來極輕的嘶鳴聲。
少女裹得蠶蛹似得身體動了兩下,姜浩手臂僵了僵,輕輕的拍了拍那瘦弱的脊背。
冬日的夜格外的安靜,蛇蟲鼠蟻全都絕了迹。
這份安靜讓姜浩的思路格外的清晰起來。
唐門與崆峒的恩怨來的莫名其妙,既然是安插已久的探子怎麼會輕易的被發現,江湖恩怨竟然牽扯到了皇商昌順伯府,而且那麼巧的遇見了回翊都的陸蕭王,陸蕭王從不離身的蕭和人竟然被一群宵小分開了,今天跟着自己的人奔馳了兩千裡竟然沒落下,分明全是一流高手……什麼人這麼大的手筆。
疑點太多看似紛雜繁複,但是既能調動江湖又對朝廷了如指掌的不過那麼幾個人。
姜浩勾起嘴角,這些事可是皇帝該操心的,和她有什麼關系呢?
她現在隻要到了唐門拿了那樣東西,再找到赤珠,救了這個孩子就好,想到這裡,姜浩微微一愣。
他看着蜷在被子裡隻露出半個腦袋的少女,臉色變換不定。
數不清少年了,從他誕生起便不曾與什麼生靈這般親近,而這個孩子,既然是那樣長大的,對任何人都存着戒備和恐懼。
怎麼就偏偏對自己這般依賴,封阿山根本沒什麼心思,倒不可能是自己設計,有所圖謀……姜浩眯起眼睛,難道是天道?
年輕的大将軍王搖了搖頭,天道不會來招惹他,那就隻剩一種可能——他從一開始就希望這個孩子親近自己,人間隻是遵循了這個意願。
姜浩摸了摸自己的兇口,他竟然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