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海水的味道。
所有記憶瞬間回籠,姜在熙用盡了力氣拼命揮舞四肢企圖讓自己浮上海面,奈何越是用力就越是緊張,越是緊張氣息就越是淩亂。
好不容易在飛機上死裡逃生,最後還是要死在大海嗎?
那倒不如一早就摔死了也免得在這水裡受那窒息之苦。
“喂──那邊的小姑娘,你幹嘛呢?
”
她好像隐約聽見一個大叔的聲音從水面上傳來,熟悉得就像是在飛機上坐在她旁邊的那位大叔的聲音。
她努力地揮動着雙手,救我──救我──
“小姑娘幹嘛老撲着水呢?
溺水了嗎?
”
是的,看見了還不救人?
“不可能啊,水這麼淺,站起來不就行了嘛。
”大叔奇怪地盯着水裡的女孩,搖頭否定了自己,又拉着狗走遠了。
聞言,姜在熙撲騰不已的雙手倏然停下,她頓了好幾秒才把大叔的話消化了,愣了愣,腳闆嘗試踩在地下,一站起來果然水面隻及她的兇前高。
終於接觸到氧氣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珍貴的空氣,她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呢。
所以他們這是流落到孤島了嗎?
她轉身想要問問大叔現在的情況,卻見剛剛那位大叔與飛機上的那位雖然面容相近,但明顯是年輕了好幾分,半頭銀絲現在都是烏黑烏黑的。
她奇怪地左顧右盼打量四周,隻見海面附近也坐了不少的人,場面熱鬧得很,一點都不像是孤島的樣子。
盡管心頭冒起一個個的問号,但姜在熙也知道繼續泡在水裡也做不了什麼,她拖着重重的身子先離開了水面往沙灘的方向走。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身體,發現身上穿的是橘色的沙灘褲,比基尼上衣在白色t恤的遮掩下約隐約現,t恤上印着的圖案是她自長大後便不會再接觸的卡通人物,手腕上還綁着一條連着儲物櫃鑰匙的手繩。
這絕對不是她飛機失事時的衣着,難道是在她失去意識時發生了什麼事嗎?
心裡有點發毛的,但她的直覺告訴自己要是在沙灘上随便抓來一個人問:“你知道cx306航班的空難生還者都到哪去了嗎?
”那會被當成是精神病患者被抓到精神病院關着吧。
為免生枝,姜在熙決定還是根據現有的線索,先去打開那個儲物櫃看看裡面放的是什麼,是58号儲物櫃吧……
走到儲物櫃前,她用鑰匙很輕易就打開了櫃門,裡面放的不外乎都是替換衣物和錢包之類的東西,并沒什麼值得稀奇的東西。
她拿出那條乾淨的裙子一抖,唐老鴨的刺繡圖案和條紋的圓領子,這是她曾經很喜歡的一條裙子。
心裡有些東西像是呼之欲出了,她忙把裙子揉成一團胡亂塞回櫃子裡,又翻開了錢包,裡面還有各種學生證等證件。
這是怎麼回事啊?
那條裙子明明在她被逼遷時因為太舊而扔掉了的,自從她畢業後她的錢包裡也不會放學生時期的證件啊,何況這還是高中時期的學生證。
在更衣室全身鏡的映照下,姜在熙的手抖得特别厲害。
她不想面對般把錢包又塞回了櫃子裡,用鑰匙重新鎖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抖着手把櫃門打開,裡面的東西還是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裡。
她慢慢地轉頭望向鏡子,裡面的她十分年輕,沒有二十多歲時勉強用各種護膚品和化妝品保養的憔悴皮膚,而是一張極具膠原蛋白的臉蛋,看着就讓人想捏一把的嫩滑。
儲物櫃深處突然亮起一道光,姜在熙差點被吓得跳起來,她摸着兇膛強定下心神,把手探進去便摸出了類似手機輪廓形狀的物件--那隻是手機熒幕亮起的光。
她把手機拿出來,卻發現那是一部非常古老的手機。
說是古老其實不然,從折舊度來說這手機還是挺新的,然而之所以說它古老,是因為那是三星在2008年推出的innov8i8510,是她高中時用自己打零工掙來的錢買的第一部手機。
手機被淘汰後她便賣到了二手市場去了。
她熟練地按上開屏鍵,沒敢看手機的内容又馬上按下鎖屏鍵。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按下開屏鍵,憋着的一口氣在看見手機上顯示的日期時全盤洩盡──
2009年2月8日。
這是十九歲的自己1。
她回到了……七年前的世界。
*
七年前的世界到底是怎麼樣的。
對於姜在熙來說,大概是人生裡最黑暗也最難熬,卻也尋覓到一絲曙光而感到慶幸的一年吧。
在她往後好幾年的人生中,在夜晚獨自一人時她往往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年的慌亂與茫然,又不敢回憶那一年的悲傷與無措,但每當想到了那一年遇見的曙光,又會在因為流乾了淚而乾涸的雙眼裡展露出溫暖的笑意。
2009年,那時候她的爸爸因為環球金融危機而遭遇裁員,本來靠着家裡的積蓄省吃儉用也能湊活過去。
可單純的爸爸在離職前給公司的一位後輩做了借貸擔保人,那位後輩在公司的裁員中也不知去向了。
财務公司找不到那位後輩先生了,數以億計的債務便全數轉移到作為擔保人的爸爸身上。
爸爸因為愧疚認為無顔面對她和媽媽,在一個夜晚便帶走了自己的生命,隻留下她們兩個孤兒寡母,還有一隻狗。
但是爸爸的離世并沒有讓情況好轉,龐大的債務在爸爸離世後便壓在了媽媽的肩上。
突如的來的負債讓媽媽承受不住壓力一走了之,是真的逃走的那種一走了之。
隻短短幾個月,家境小康的家庭便變得支離破碎。
高考成績不俗的她本來收到了好幾間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但因為上述種種原因她最後沒有入讀任何一所大學而是直接外出打工了。
在她上班途中,家裡的狗狗誤吃了她臨上班前放在桌面忘了收拾的巧克力死了。
唯一一個沒有撇下她離開的家庭成員,最終也還是離她而去了。
恨嗎?
想必是恨的。
即便那是難以償還的債務,隻要一家人同心協力再難的坎也能跨過,這不是爸爸自小就教導自己的嗎?
可當真正面對難關時,先丢盔棄甲的卻是爸爸,他和媽媽從來沒有想過還沒成年的女兒面對這樣的問題時會有多困難。
說是因為愧疚而自殺,其實不過是懦弱與自私罷了。
不願意面對這樣的世界,於是把一切都丢給了她和媽媽。
姜在熙在沉重的思緒中回到家裡。
2009年的2月,這個時候爸爸和媽媽都已經不在了,但那間她從小就住在那裡的房子還沒有被收走,狗狗也還在花園裡無精打采地趴着。
上天是對她太仁慈還是太殘忍呢,如果再回到早幾個月以前,或許她至少能夠阻止爸爸簽署那份擔保合同。
但現在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老天又把她送到這裡,難道隻想讓她再次面對那段黑暗的時光嗎?
姜在熙的手指扶在餐桌上,無意中掃落了幾位攤放在桌上的信件。
她蹲下來撿起,竟看見那便是她當初拒絕掉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不是的!
她回到現在,并不是什麼都不能改變,不是嗎?
至少,狗狗還沒有死,她也還能夠重新選擇自己的人生,不是嗎?
上輩子在職場艱難地尋找自己的位置的她,時不時就在想假如當初她上了一個好大學,有一個好出身,是不是就不會受到那麼多的白眼和歧視,是不是就不會在每一次評選中被人以學曆問題擠掉呢。
她忽然像發了瘋一樣在一埋信件中找着什麼,最後如獲至寶似的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其中一紙文書。
“成均館大學錄取通知書”。
從重生以來的不安在看見“成均館”這三字時陡然落定了。
她從初中時就夢寐以求的夢想學府,她在長大後一直心心念念的遺憾之地,或許重生,真的可以為她帶來一點改變,至少她能夠為年少時的自己圓夢了。
姜在熙把通知書抱在兇前,手中輕柔得不敢把這封信弄皺一絲半分。
這一輩子不論能不能改變什麼,即使去半工讀甚至要做什麼事,她也必須堅持完成大學課業,進入她向往已久的那家曆史悠久的院校,那家她後來一直後悔沒能進入的院校,那家她喜歡的他,宋鐘基也在讀的院校──成均館大學。
并不是希望偶遇或一切不實際的幻想,她知道他走紅以後就沒怎麼到過學校了。
她隻是想,踏過他踏過的草地,閱讀他閱讀過的書籍,在他曾經坐過的教室上課,跟他聽同一位教授講的課,那将會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啊。
她所希望的,不過是追随他的腳步,重新走一遍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