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那女聲道:“哦?
是何人拜帖,竟能教你親自送來香榭?
”
原來這侍女看着容貌不顯,實際是萬妙夫人的心腹,等閑之人呈上的拜帖,隻在外面就被處理,又如何能勞動此女。
此女名為立秋,長相在美人輩出的碧波潭内着實算不上出色,可顧盼間自有一股神采,卻遠非那些僅有皮囊的女子可比。
立秋聽聞萬妙夫人言語,并不驚慌,而是條理分明的言道:“不敢有瞞夫人,若這是尋常拜帖,自然不敢打擾夫人雅興,隻是此帖是由一頭神鳥送來,觀其形貌,俊麗非常,與傳聞中的青鸾極為相似,且本身就有金丹修為,信使如此,主人亦可想而知。
小婢觀帖上姓名,确為一位非同凡響之輩,這才貿然進入榭内,還望夫人恕罪。
”
她這一番話卻是極大的引起了萬妙夫人的興趣,便聽其饒有興味道:“你且将此人姓名道來,讓本座看看是否真有不俗之處,莫非是一位俊俏郎君不成?
”
她此言已是存了幾分調笑之意,立秋并不辯駁,隻神秘道:“您一看便知了。
”
珠簾被兩旁的婢女輕柔撥開,露出了其後的軟榻,軟榻上正卧伏着一名宮裝美人,看上去約莫有二十七八的年紀,但見其面如滿月,體态風流,一頭如雲烏發黑壓壓的散在榻上,神态慵懶間,更添無邊豔色。
所謂“腮暈潮紅,羞娥凝綠,細潤如脂,粉光若膩”,形容的正是這般美人。
此女正是這三百裡碧波潭之主萬妙夫人,此刻她被立秋所言引起了幾分好奇,待她将拜帖拿過,看清了其上的名姓,卻不由輕“咦”一聲,神情也褪去了漫不經心,顯出幾分慎重來。
夷州雖然是太和宗地界,但并不意味着大衍宗在此就全無影響,玄門正宗的名頭無論在何地都不可小觑,萬妙夫人雖然也是雄踞一方的人物,卻也無法對此等閑視之。
何況送上拜帖之人,與她一名故人是為同姓,卻又無端勾起了萬妙夫人的許多愁緒來。
這姿容光豔的美人幽幽一歎,其神其态愈發惹人憐惜,待心湖稍複之後,萬妙夫人以法力寫就書信,道:“此女無論身份修為都非同小可,不可怠慢,立秋你且将本座回信送去,切勿令那信使久等。
”
立秋脆生生的應下,自将回信送去不提。
待三日之後,正是姬璇真與萬妙夫人約定之時,她便乘着雲辇,往碧波潭而去。
此次動用雲辇卻與上回前往姬氏不同,姬氏之行,是為震懾,而此行為拜訪,二者目的不同,所展露出來的氣勢自然也不盡相同。
碧波潭其廣三百餘裡,乃一處幽深水域,被曆代潭主施以隐匿之法,常人無從發覺,唯有蘊出一點神識的修行中人才能看出此地的不同來。
兩頭青鸾拉着三素雲辇,穿過煙岚水汽,随即落在了潭邊。
而早已等候在此的立秋則迎了上去,盈盈下拜道:“小婢立秋,奉夫人之命,特來此迎接清微元君。
”
從雲辇内便傳來一道清淡女聲:“不必多禮。
”
伴随着悅耳聲線,兩雙纖纖素手掀開薄紗,露出了其人真容來。
饒是立秋在碧波潭中見慣各色美人,萬妙夫人亦是難得一見的絕色,卻還是被姬璇真容貌氣度所攝,兇中生起無盡驚歎之意。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壓住心中驚異,恭敬道:“有請元君。
”
随着立秋話語,她背後的兩排宮裝侍女分立兩側,将手中所持宮燈一照,數道白光從燈罩内飛出,彙聚在一處形成光柱,這光柱往潭底一照,竟生生在潭水中開辟出一條通道來。
立秋雙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姬璇真自是不懼,神情自若的走進了通道之中。
原來這萬妙夫人的洞府别出心裁,乃是以神通之力在潭底開辟而成,隻有以特定之法打開禁制,才能尋到入内門路,若是不了解其中秘密的修士來到此地,縱然有着高深修為也難以發現蹤迹。
隻從這一點來看,就不得不感歎開辟之人的心思之巧。
更何況這道場在水下深達百丈之處,越至水深,給修士身軀造成的壓力也就越大,功行不足之輩光靠避水訣已無法到達,唯有借助避水珠等寶物才可無視水波壓力。
不過這一點對于元嬰修士來說卻是小事,姬璇真本身又以《太虛還真妙錄》為基,這門功法本就親近水屬,自然無有之虞,就是千丈之深對她而言也是如履平地。
由這些侍女打開的通道頗有奇妙之處,諸人在通道内行走,而外界景象卻全無遮蓋,一覽無餘,深碧潭水與遊魚走蟹俱都映入眼簾,無形之中便增添了不少意趣,加之通道本身散發出淡淡光暈,将潭水映照通透,更有如夢似幻之感。
姬璇真道:“貴府之地,既有天生麗景,又有後天巧思,着實不凡。
”
立秋笑道:“一點小道,當不得元君謬贊。
”
她雖為侍女一流,實際總管府内事宜,頗得萬妙夫人看重,甚至隐有收為弟子傳承道統的想法,見識自與尋常婢女不同,平日水府往來交際,也曾見過不少出色之士,可若将這些人與姬璇真一比,卻有相形見绌之感,好比粗陋陶器放到了精雕細琢的玉器面前,可謂高下立判。
立秋不由暗道:“這位清微元君,果真是出色人物,就是不知到我碧波潭來究竟所為何事了。
”
這也不難理解,姬璇真此來是為了生父遺體,這等事宜自然不便在拜帖中言明,卻是無端引起了諸多猜想。
很快一行人便抵達了水府入口,便見正門齊開,又有數名容顔秀美、身着羅裙的女子在外迎接,正是一派花團錦簇之象,這些女子卻比引路那些婢女要活潑一些,雖然仍恪守禮儀,眼波流動間又忍不住好奇的看向這位貴客。
立秋看見這番景象,不由告罪道:“還請元君見諒,姐妹們平素在府中少見貴客,聽聞元君風儀難免生出好奇之心,卻非心懷惡意,如有冒犯,立秋鬥膽代為請罪。
”
修士之中常有那等看重自身地位之人,若是此輩心懷介意,難免認為受到水府冒犯,立秋雖然覺得眼前這位元君不似狹隘之人,但禮數周全總是不會出錯的,這才代為告罪。
姬璇真心性開闊,器量超凡,自不會在意這點小事,便搖了搖頭,道:“這本就是人之天性,又何須告罪?
再者從這之中,亦可看出貴主人待下寬和,不失佳話。
”
她這一席話卻是讓立秋好感大增,先前雖驚異于其容貌氣度,對内在心性卻并無了解,直到此刻才令這水府總管真正心服,暗道:“不愧是玄門高足,隻這般氣度就遠非常人可比,難怪能有如此成就。
”
正在此時,水府中又有一名頭梳如意□□髻、身着碧色羅裙的麗人姗姗而來,福身道:“夫人已在聽香水榭備下宴席,以待貴客。
”
說罷,嫣然一笑,向姬璇真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此女與立秋一道在前引路,所經之地無不精巧秀麗,顯示出主人的巧妙心思來。
姬璇真心中亦有所感,從所居之地的構思布置,往往能推測出一個人的性情來,這碧波潭水府層台累榭,飛閣流丹,固然玲珑秀麗,卻多有脂粉氣息,一路走來所見又均為女子,幾番累積之下,對萬妙夫人的形象已有了一絲勾勒。
待行了一盞茶的功夫,視線内便出現一座清麗水榭,正是萬妙夫人的心愛之地,隻不過此次來客身份清貴,這才用了此處作為招待之所。
而萬妙夫人亦端坐水榭主位,以茶代酒,自斟自飲間等待着貴客到來。
她原本神态慵懶妩媚,發鬓如雲,待兩排侍女魚貫而入,立秋與那名碧裙女子簇擁着來客進入水榭,萬妙夫人看清了來人容貌,忽而神色大變,手中玉盞砰然落地,這功行深厚的女修卻渾然未覺,顫聲道:“姬郎!
”
這一番變故着實出乎衆人意料之外,就連立秋也沒有反應過來,反而是姬璇真在最初的驚愕過後,心思電轉,想到了一種可能來。
她上前一步,沉聲道:“莫非夫人識得家父?
”
萬妙夫人的神情似哭似笑,既含有無限的幽怨之意,又留存着無可化解的眷戀,她嬌豔欲滴的玉容展現出萬般複雜的情緒,隻一瞬間往昔的記憶便盡數浮上心頭,久久難以平複。
水榭中衆人見得這般異常景象,更不敢發聲,一時之間此地當真是針落可聞。
姬璇真暗想道:“我容貌與阿母并無多少相似之處,反而更多繼承自阿父,萬妙夫人隻觀我一面反應就如此劇烈,想來應與阿父關系匪淺。
”
而她的猜測也很快得到了證實,隻聽萬妙夫人幽幽一歎,凄然道:“你父親可是姬毓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