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少陽劍子
她口中說的輕巧,實則對林修言來說,無異于天上掉下的餡餅,直将他砸的暈暈乎乎,半晌回不過神來。
須知修行一途何等不易,對散修來說更是尤其如此。
功法神通、洞天福地和法寶靈藥都把持在各宗大派手中,能遺漏到散修手中的實在少之又少。
便好似林修言的師父,修行二百六十載仍然困囿在築基後期,眼看着壽元将近,卻依舊不得突破之法,其中固然有資質所限,另一個極為重要的原因便是其修行功法隻到築基境界,并無金丹部分,他胡亂摸索,自然不得其法。
隻是林修言畢竟秉性純良,雖然直指金丹的功法對他亦極有誘惑力,卻還是自覺受之有愧,口中讷讷道:“仙子言重了・・・・・・”
還不待他推辭,忽覺神念中湧現一段玄奧莫測的經文,比他之前所修功法不知高明多少,心神一時沉浸其中,竟忘了言語。
彥恒在姬璇真識海中發出一陣怪笑:“老夫還當你要将修煉秘要一并傳授,不想卻隻傳了功法,這小子不知出身哪裡的野狐禅,隻怕空守寶山而不得入呢。
”
玄門功法典籍之中多有隐語暗指,此等秘要從不錄于書冊,多以師徒口耳相傳,是故散修即使得了功法,也不明其要,又如何能像大派子弟那般順利修習呢?
修行一途可謂失之毫厘,差以千裡,倘若連功法的意思也沒弄明白就胡亂修煉,輕則不得存進,重則走火入魔,因而當慎之又慎。
彥恒此語實際是嘲諷她不懷好意,隻傳功法,不授秘要,林修言是否有那運道消受還是未知之數。
他此刻既已認姬璇真為主,這話便稱得上冒犯了,隻是姬璇真知曉這魔刀真靈尚且存着身為玄器的自傲,又出身魔道,野性難馴,因此不以為忤,耐心解釋道:“若是我授他秘要,便有了師徒之實,此等因果非我所願。
何況《生生造化經》禀乙木之氣,功法溫和,且與他體質相符,能領悟多少便看他自己了。
”
她這話的意思十分明顯,林修言助她脫困,她便以功法回贈,如此自然了結了因果,日後也不會再因此事有所牽扯。
言語之間,将其他關系撇的幹幹淨淨,言恒“桀桀”笑道:“你這小丫頭的心性倒是上好的魔修種子,倘若轉投魔道,成就必不下于如今,不考慮一下嗎?
”
他雖已認主,隻是改投玄門定然不會有在魔道肆意,免不了要受許多規矩約束,因此極力鼓動姬璇真棄道入魔。
修羅陰煞刀這點心思,姬璇真瞧的分明,隻是懶得理會,任由他喋喋不休的說個不停,實則一句話也沒放在心上。
彥恒看出她的漫不經心,隻是也毫無辦法,隻能氣哼哼的嘟囔了兩句便作罷了。
二人在識海中交談之時,姬璇真也在抓緊時間調息,待她法力略略恢複了幾分,林修言已行到迎仙城三裡開外了。
到了此處,再與林修言同行卻是不便,姬璇真遂出言道:“林道友,至此地即可,我當自行離去。
”
她語聲幽然,話音剛落便從白羽重新變回人形,林修言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失落,遲疑着問道:“還不知仙子芳名?
”
他當日欲與姬璇真結交時被辛蕙質打斷,已深以為憾,倘若今次再無法得知,心中免不了輾轉反側。
姬璇真道:“我姓姬,乃大衍宗天樞峰門下。
林道友,就此别過了!
”
言罷,已是仙蹤渺渺。
姬璇真施展遁光一路向東疾馳了十餘日,料想孫緻鶴再追不上來,這才放慢了速度。
此處已是青州地界,她憶起宗門在此地有一處道宮駐守,便打算去往道宮養傷。
她從空中經過一處山谷時,發現此谷奇山秀水,靈氣頗為充裕,正巧連日飛遁消耗不小,可先在此處調息一番。
打定主意之後,姬璇真降下雲頭,這山谷中有一處湖泊,清波粼粼,日晖映照,浮光掠金,不覺令人心曠神怡。
她自離開迎仙城,擔憂孫緻鶴追來,是以一路遁光飛馳,不敢有絲毫停歇,實在是生平最為狼狽之時;此刻脫離險境,在這湖畔休憩,加之山色湖光,甚為怡人,不覺心神一松。
她生性喜潔,雖然金丹真人法體早就塵穢不染,連續奔馳了十餘日之後卻總覺得有些難受,幹脆以湖為鏡,這一照赫然發現自己雲鬓散亂,連外衫亦有少許破損。
姬璇真索性将钗環除了,披散一頭青絲,又以湖水淨面。
她内裡還穿着織雲羅衣,淨面之後幹脆将外衫脫了,自芥子袋中取出紫底銀紋的真傳服飾換上,又外罩一件雪白鶴氅。
誰知此刻她忽然察覺一道氣機,清喝道:“不知哪位道友在此?
還請出來一叙。
”
須臾之間,花木掩映之後,走出一名身材挺拔的年輕修士。
此人身形異常高挑,頭戴星冠,長眉入鬓,五官英俊逼人,堪稱毫無瑕疵,實為一等一的美男子;然其人神情冷峻,雙目深邃,氣質如寒劍出鞘,周身劍氣縱橫,夭矯龍躍,好似多看一眼都會被那銳氣割傷。
似這等人物,往往一照面便為其氣勢所攝,容貌反倒是其次了。
此子正是少陽派真傳葉争流。
其實他早已在此谷之中吐納靈氣,見姬璇真來此,本不欲理會,不想這女修竟開始更換衣飾,他心中頓覺尴尬,正待退走,周身氣機流轉便被發覺。
此刻他面前的少女身披鶴氅,青絲披散,愈發襯的烏發雪膚;又正值淨面之後,一滴水珠從纖長睫羽緩緩滑落到玉頰,順着線條優美的輪廓隐入頸中,恰似雨中海棠,煙籠芍藥,美的如夢似幻。
此情此景,足以讓任何人心旌神搖,不能自已;然葉争流道心何等堅定,對這等盛顔仙姿也能視若無睹,絲毫不為其所動,隻負手而立,沉聲道:“少陽派,葉争流!
”
姬璇真此刻已然發覺是對方先到的此處,自己反而是後來者,不由有些窘迫,這會聽得對方報出來曆,暗自心驚道:原來竟是少陽派真傳,怪不得能有這般氣勢。
少陽派與大衍宗同為玄門四宗,二者實力相仿,姬璇真外出遊曆之前,喻君澤曾特意叮囑她四宗中需要注意的同輩修士,其中葉争流就赫然在列。
與大衍宗擅使神通法術不同,少陽派乃是劍修宗門,一身修為皆系在一柄本命神劍之上,講究的是一劍既出,萬法皆破,是以戰力極強,在同一境界中往往無有敵手。
而派中弟子在築基之後,都會到劍池之中尋找适合自己的飛劍。
少陽派這一代也是英才輩出,這葉争流所持臨淵劍正是鎮派三劍之一,因而與另外兩名真傳并稱三劍子。
此人比姬璇真長了三四歲,修為比她還要高出一線,喻君澤曾囑咐她若與此子鬥法,決不可正面相抗,當以遊鬥為主。
隻是玄門四宗不管内在有無龃龉,表面上總是同氣連枝,姬璇真也并非好鬥之人,沒什麼興趣一見面就和人家打上一架,便萬福道:“原來是葉師兄當面。
小妹為大衍宗天樞峰門下姬璇真,此番卻是失禮了。
”
少陽、大衍二宗對彼此都頗為了解,葉争流一聽姬璇真師承姓名,便知她是何許人了。
他性格冷傲,在四宗之中能看得上眼的人也不多,此刻見姬璇真不過雙十年華,便已成就金丹,且根基穩固,周身清氣凝而不散,這才對她高看了幾眼。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姬璇真有傷在身,猜到對方多半是想在此地療傷,因此拱了拱手:“葉某這便離去,姬師妹可自便。
”
說罷,身化劍光而去。
姬璇真這才松了口氣。
即使同為四宗弟子,倘若要讓她在不熟識的人面前療傷,等于将空門暴露給對方,她自然是不願的,葉争流自行離去倒是讓她省了許多麻煩。
這時,她在識海中沒好氣的質問修羅陰煞刀真靈:“彥恒前輩怎麼不提醒我,此處尚有旁人?
”
她因受傷之故,加上一時心神放松,才不曾第一時間發現葉争流;但彥恒身為玄器,感知何等敏銳,卻也不曾提示于她,顯然是故意為之。
彥恒懶洋洋的“嘁”了一聲,“老夫為助你脫困也消耗不小,何況那小子周身劍氣縱橫,一看就是少陽派淩霄劍訣的路子,劍如其人,難道還擔心他加害于你?
”
姬璇真實際是因為自身儀容不整的樣子教人看了去,自覺丢了顔面,才生出了些許火氣。
但其畢竟養氣功夫極佳,隻一會便平複了心情,不再理會彥恒,轉而調理内息起來。
她與孫緻鶴一戰,看似狼狽,實則不曾傷到根本,反而借由這難得的與元嬰大能交手的機會有了不少體悟,此刻細細梳理所得,與玄功相互印證,可謂獲益良多,金丹活潑靈動也更勝往昔。
功行有所精進,姬璇真也不再将方才的不愉放在心上,取出碎玉钗将烏發挽起,便足踏雲光向青州城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