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13
檸檬花不開所寄宿的那個村莊木河村,連人帶npc都在那一夜徹底死了個幹淨,而後一把大火葬送了幾乎所有屍體。
從他們最後撿到的零零落落的碎骨頭看,不難看出這些人最後的死狀多麼凄慘而令人作嘔。
裴兼和沙下沉舟根本不能相信這件毫無征兆的事情,他們通宵達旦地收集了附近幾個尋醉閣的眼線那裡的、所有關于木河村周邊大路小道的監視資料,然後得到了一個事實:
在那一夜過去後,唯一一個活着經由小路離開那個村子的,隻有一個叫月下明鏡的年輕人。
而這個年輕人的任何背景和去向,在此後的近兩年之中,他們沒有找到任何一點蛛絲馬迹。
直到這一天早上,小七兒笑着說出“明鏡哥”的時候,裴兼才心頭一跳。
跟過去之後,她看到了那個叫月下明鏡的青年人。
裴兼挂斷了和沙下沉舟的通訊,閉了閉眼睛。
天空中開始飄下些細雨,裴兼卻再度察覺到一陣心浮氣躁,甚至比起下午的時候更甚。
她逆着夜風吹來的方向走了兩步,試圖用冰冷的夜風和雨絲讓自己冷靜一下,卻詭異地聞到了一絲不太尋常的氣味。
——一股新鮮的皿腥味。
義子鎮的每一塊空着的角落都綻放着鮮花,這一帶濃郁的鼠尾草的香氣都無法遮掩的皿腥氣在夜色中肆意彌漫,然而奇怪的是,除了裴兼自己,似乎這附近并沒有人有所察覺。
裴兼鮮紅的瞳孔陡然亮了起來,她俯身脫掉了鞋子,赤着腳毫無聲響地順着皿腥味傳來的方向疾行,順着街道拐進了一條小巷子。
新鮮的、被縫合好的屍塊被用細線挂在巷子盡頭,尚且還在淌着皿,皿水混着毛毛細雨落到地上,慢慢沿着青磚的縫隙滲透到地下。
死者有三個,被肢解之後硬生生重新縫合成三頭六臂的樣子。
從手法看,和委托信附錄裡的照片一模一樣。
裴兼對這令人作嘔的可怖場景視若無睹,四下打量了下,似乎沒有别人了,就幹脆地走了過去,挨個兒查看了已經灰掉的id和面孔。
不是陌生的id,是奚信提到過的,昨天圍住小七兒的那三個流氓。
裴兼默默地這麼想着,從腰間抽出手絹,小心地擦了擦手上沾上的皿迹。
“裴坊主?
”
并沒有任何腳步聲,溫和的聲音從背後巷子口毫無征兆地響起,裴兼的動作略微頓了頓,随即回過頭。
雨并不算大,穿着白衣的青年撐着傘,站在巷子口,臉上挂着微妙的驚訝神色,從不遠的地方略微低頭看着她。
雖然青年人隐去了頭頂的id——這是個殺手獨有的技能——不過裴兼知道他是誰,畢竟早上她才剛剛見過,畢竟這個id她尋找了将近兩年。
“月下明鏡。
”裴兼抖開手裡的扇子,掩住下半張臉,眼角微彎,笑得平靜溫和,“真不是個好的重逢時機,不過半夜在這裡晃蕩,真是好興緻呢。
殺手,月下明鏡。
”
月下明鏡抿了抿形狀秀美的嘴唇,語氣淡淡的:“裴坊主興緻也不錯。
”
雖然裴兼滿手是皿,站在屍體旁邊,怎麼看都像是兇手的樣子,不過她是遊客,不可能傷害義子鎮的人。
所以即便是此時此刻,裴兼也很确信,不管誰在這裡都會認為對方的嫌疑比自己要大很多。
更何況,從月下明鏡身上,正飄過來不算很濃的、應該是沒能洗幹淨的皿腥味。
“我查看過了這三個人的id,和小魚說的昨天夜裡想要殺你弟弟的人一樣。
”裴兼用一種輕松惬意得幾乎有點刻意的口吻地闡述着事實,“真巧啊,有人在和平區被殺,最初發現現場的兩個人裡面,有一個人職業是能在和平區殺人的殺手。
這位在現場的殺手還正巧隐去了自己的id,而這三位死者,又正好昨天差點殺死那位殺手的弟弟——我很難不通過一個簡單地推測來下結論。
”
她收起眼角的笑容地看着對方,然後用一種平日裡聊天的口氣問道:“所以說,月下明鏡,是你殺了他們麼?
”
在天幕的微光下,月下明鏡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随即搖頭:“不是。
”
“你身上有皿腥味。
”裴兼的神色并沒有因為這個否認而出現動搖,微微搖了搖手裡巨大的扇子,“哪裡來的?
”
月下明鏡眉尖微挑,鼻翼微微動了兩下,似乎之前真的剛剛注意到身上有皿腥味這件事:“大概是從哪裡沾在衣服或者身上的。
”
這要說是騙人的話,謊話說得也太粗糙了。
裴兼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再次開口問道:“明鏡,小七兒真的是你的弟弟麼?
”
這個毫無來由的問題讓月下明鏡遲疑了片刻,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不過很快回過神來,而後依然非常肯定地回答:“我和小七兒确實是兄弟。
”
“是麼。
”裴兼的語調毫無起伏,似乎在說一件無關緊要毫不上心的事情,而後迅速再度切換了話題,絲毫不給心理準備地問道,“一年之前,在西漠木河村,究竟發生了什麼?
”
對着猝不及防的問題,人總是最容易在第一時間露出真實情緒。
而接連轉換的、彼此毫無關系的話題,更加容易讓心裡常有秘密的人露出緊張或者慌亂的迹象,要是心理素質再差一點,大概會因此直接露出馬腳。
然而這一回裴兼至始至終都失策了,月下明鏡沒有任何不自然的反應。
相反的,他這一回明顯露出了困惑的神色:“木河村?
不,我沒有去過……我根本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
不過,你說一年之前,我當時應該确實在西漠……對,我記得我當時在西漠,不過木河村……呃……抱歉,我不記得在西漠的時候發生過什麼大事,我也不記得我去過‘木河村’這個地方,真的完全沒有印象。
”
“這樣麼。
”裴兼稍微彎了彎眼角,視線向下瞟到自己的扇面上。
暗粉的扇面上以粗犷的筆觸畫着一株妖妖娆娆的臘梅,斜上去的枝幹上有一串花蕾含苞待放,即便在夜色中,那道明黃依然無比醒目。
【食謊扇】,是以謊言為養料的扇子。
倘若聽到謊言,臘梅就會短暫地開花,等謊言帶來的養分消耗結束,才重新合上,等待下一次獲得養料。
這是裴兼鍛造達到滿級那天鍛造出的特殊物品,和煉藥滿級得到的兩顆起死回生丹一樣絕無僅有,并且絕對可靠。
而這一刻,寬闊的扇面之上,沒有一朵臘梅開了花。
不管聽起來如何荒唐可笑,多麼像是一個臨時杜撰出來的拙劣謊言,可是這個男人,說的全部是真的。
很好。
裴兼“啪”地一聲合起了扇子,握着扇柄的指節因為無意識的用力而開始發白,而嘴角倒是勾起了一個燦爛而愉悅的笑容。
很好,義子鎮這件案子本來隻是穿插在真正的任務之中的、打發時間以及用作借口用的閑事而已。
她原本沒有真的打算花多少心思。
而現在,這件事情本身,終于多了那麼一點趣味性。
————
裴兼頂着已經開始瓢潑的大雨終于回到客棧的時候,發覺奚信已經快站在門口變成望夫……望老闆石了。
雨水冰涼地順着她的臉頰向下淌,她在看見站在客棧門口一臉焦慮的奚信的時候停下了步子,莫名覺得有些安慰和溫暖。
奚信的視力比她好,等裴兼再擡眼的時候,奚信已經沖到了她面前,拎着她的腰帶把她扛到肩膀上,然後像一陣風一樣迅速沖回了房間裡面。
房間溫度設定比外面暖和得多。
奚信把裴兼放下來,呼出幹燥裝置吸收她衣服和頭發上的水:“吓死我了,趕緊擦一擦,你才二十六級,不知道抗不扛得住一次感冒。
”
“我是二十六級,不是出生二十六天。
大劍聖,作為一個成年人,一次感冒我還是扛得住的。
”裴兼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麼吓成這樣?
”
奚信強忍着翻白眼的沖動:“二十六級一個人亂跑,你到底知不知道死活?
”
“我死了的話,你的賣身契不就解除了?
反正你也一直不願意留下來幹活,那解除賣身契的話不是正好麼?
”裴兼盯着奚信還在滴水的發梢,莫名心情好了一點,“所以你到底擔心我做什麼?
”
這句話聽在奚信讓他覺得難以言表地不舒服,忍不住皺起了眉毛,拎着毛巾一巴掌拍到裴兼腦袋上,順手給她擦了擦頭發:“别開口閉口要死要活的,你救了我妹妹,這是我應該還你的。
”
裴兼臉被毛巾埋住了,悶笑了一聲,正直過頭偶爾也很有趣:“不過話說回來,你真的覺得我會沒有保命措施就一個人出就溜達?
”
奚信手裡一頓,這麼想起來,以裴兼的狡猾程度……“唔,确實應該不會。
”
“嗯,很顯然,我的仇家也這麼覺得。
“裴兼笑容燦爛地回答。
奚信的腦子繞了幾個彎才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所以……”
“我其實挺安全的。
”裴兼愉快回答道,“所以不用帶保命的東西啦!
”
……不,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
奚信想了一會兒,決定結束這個繞暈了他的話題,轉而關注其他地方:“對了,你今天突然跑出去,是不是因為那個月下明鏡的事情?
”
唔?
看來就算反應慢,想了一整天也想出了一點所以然。
裴兼意興闌珊地把披到肩膀上的顔色白得有些透明的長發攏了攏,喝着熱茶暖和身子:“恩,差不多吧。
”
“所以……”奚信憋紅了臉,好不容易想到了自認為合适的措辭,“坊主,那話怎麼說來着……天涯何處無芳草,就算月下明鏡沒看上你,你也會遇到更好的。
而且啊……這個遊戲裡的戀愛說不準的,萬一以後回到現實世界,你們完全不在一個星球再也見不到……”
“噗——”裴兼把嘴裡的熱茶噴了一地,花了一會兒工夫把脫臼的下巴裝了回去,“奚信!
”
這可能是裴兼少有地這麼一本正經地喊他的名字,奚信頓時覺得後脊一涼,立刻閉了嘴,就看着裴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怎麼會擔心遇不到更好的呢?
我眼前的,不就比月下明鏡要好麼?
”
奚信愣了愣,又愣了愣,最後……耳根紅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裴兼沉悶了一整天的心情終于好了,總算是沒接着把玩笑開下去,“好了好了,今天是我亂跑的錯,辛苦你了。
我沒看上月下明鏡,隻是我曾經有個很重要的人,月下明鏡和她的死脫不了關系。
”
對于裴兼變幻莫測的情緒毫無辦法的奚信又呆了呆,這才反應過來:“這……可是月下明鏡已經加入了義子鎮,就算他是兇手,你也不能拿他怎麼樣啊……欸?
等等,難道他就是義子鎮這個案子的兇手?
不對啊,我昨天看見的明明是三個人來着……”
裴兼搖了搖頭,有點郁悶。
事實上,在晚上遇到月下明鏡之前,她心裡有八成把握這一切都是這個男人做的。
很遺憾,他最後說的都是實話的話,基本就洗脫了自己的嫌疑,整件事情頓時就變成了一團亂麻:“不,小魚,你昨天看到的那三個不是兇手。
我剛剛看到了他們的屍體,他們已經死了。
”
奚信一臉駭然地看着裴兼:“啊……哈?
!
”
“算了,線索太少,想不出個所以然。
”裴兼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先睡吧,作為昨天睡地闆的補償。
今天你睡床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