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縣城外,一聲聲緊密的擂鼓聲中,四面八方被召集而來的士兵,此刻成群結隊沖出城門,驚起了沿路的一幹百姓。
由于出兵的突然,城裡也未曾貼出相關告示,見此一幕,當地百姓的第一反應,就是又要打仗了。
如此一來,城裡城外,原本還四處溜達的人們,這時候也沒四處亂逛的心思了,全都下意識的捂緊身上的包裹錢袋,各自趕着跑回家裡報信去。
見街上沒了客源,沿途擺攤的小販們,這時候也央央的收拾起各自東西。
就見其中一個年過五旬的菜農,一邊拾掇起被人撞翻踩壞的菜筐,一邊歎氣道:“唉……怕是又要打仗了,這擰巴日子,甚時候是個頭啊……”
“就算打消停了,也不見得日子能好過起來……今年初,俺去颍陽探親時,就聽說城裡迎來了大将軍,十裡八鄉能過上一陣安穩日子了,可誰知,前些日子,俺那遠房表親卻是舉家跑到俺們村裡逃難來了……跟他一打聽,才知道自從來了那甚底将軍後,鄉裡鎮上縣城,到處都在征稅,僅僅半年光景,街坊四鄰們便已經到了當牛賣娃的地步,家裡連下鍋的米都沒了,還不如以前那時候呢!
”
菜農的抱怨,自然而然引起了周圍人的共鳴,見有小販陸陸續續打開了話匣子,其餘人不禁問道:“那後來呢?
”
那小販沒想到随後一番話,竟勾起了别人的好奇,遂沒好氣道:“後來……還不是到别處逃難去了,俺們這裡,雖不至于到餓死的地步,卻也同時供養不起那麼多張口啊……”
小販的一番欲言又止,周圍人聽着心裡卻很不是滋味,畢竟就算他不說,大夥也都明白,這個世道,每天都有不計其數的人餓死,他那幾個親戚,此刻隻怕是早死在了路上也說不定。
如此結果,倒是越想越有可能。
是以,場面上不禁一度陷入沉默,見衆人都有些不願就這個話題繼續聊下去,旁邊傳來了另一個聲音,“是這麼說不錯,可是話又說回來,俺們密縣這些年也算安甯,今日這場仗,卻不知又是從什麼地方掀起來了,幾位老哥哥都是明白人,有誰能給俺說道說道!
”
訓着話聲看過去,隻見說話的是一個瘦黑漢子。
對方那相貌黑的,就算是在場菜農中最為勞苦的一位,整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曬着,其膚色也不及這漢子的二分之一。
遠遠的瞧着他說話,若不細看,還以為是黑炭成精了呢!
在城門口擺攤的菜販,都是這周圍村裡的農戶,彼此間見了面,雖叫不出名字,卻大都認得。
唯獨這個瘦黑漢子,卻是第一次見面,若是放在有心人看來,必要出口盤問幾句。
不過衆菜販對此卻渾不在意,其中有人笑道:“别說你不知道,俺們也聽都是頭一會兒見這麼大陣仗……”
“是啊,一下走出這麼多大兵,怕整座縣城都要掏空了吧!
哎,王都頭……”
正說着話,一個模樣機靈的小販,突然對着城門口喊了聲。
他一面喊着,一面從推車上拾了幾個又甜又大的香梨,朝着對面小跑過去。
隻見城門方向,一隊巡防兵正慢步四顧,警惕的巡視着周圍狀況。
由于大騩鎮急情,緻使本地縣城抽調了太多兵力,此刻正是防守空虛之時,那密縣縣令雖與領軍的守備都統不合嗎,卻也不忘加派巡守力度。
這才有了前腳剛有大股士兵出城,便又有當地巡防營的守兵,分守在各處關卡城口,嚴密監視着城中來來往往的行人。
此刻正是炎炎午後,燥熱的空氣直燎的人嗓子幹疼,那巡防兵的領隊聽到小販的喊聲,下意識的轉過身,就看見對方手裡捧得香梨,不禁眉頭一展,臉色帶起了三分笑意道:“原來是你小子,今日城中禁嚴,沿途商販都要挨個搜查,你可莫要藏什麼違法勾當啊!
”
說着,那被稱作王都頭的軍官,已經從對方書中接過一個個頭最大香梨,張口大嚼起來。
這香梨剛剛起鮮,雖沒有完全熟透,但略帶青澀的果肉吃起來,也極是生津止渴,那王都頭吃的上瘾了,又伸手從對方懷裡掏過一個。
那小販見狀也不心疼,而是笑嘻嘻又将剩下的幾個,送給對方身後的一幹士兵分食,饞那那些士兵一個個的連皮帶核,吃的狼吞虎咽。
等到香梨都派完了,這小販才搓着手賠笑道:“都頭說笑了,就是借俺一百個膽子,俺也不敢做那些勾當啊……您老也不是不知道,俺家一家老小,可就等着俺賣了梨,去城裡換些米鹽下鍋呢……可今天也不知怎的,就趕上這了等事,您說說,俺這梨還怎麼賣啊!
”
“照今日這光景,你這車梨啊,便想也不必想了,早早收攤回去吧。
”
興許是吃了對方的梨,若不指點一二,面皮上總覺得挂不住,這王都頭遂指了指遠處,方才大兵們遠去的方向,壓低了聲音,“看你種些梨也不容易,俺便與你說說,不過此事當屬軍中機密,你聽後可萬不能說出去……”
“一定,一定,小的絕不對外說出半字!
”
這賣梨的小販連連點頭,信誓旦旦保證,見狀,王都頭這才沉吟道:“你剛才看到的,其實是守備大人帶兵,去大騩鎮平亂了……此次關系重大,縣令大人已經下了禁嚴令,往後幾日,咱們這密縣城隻怕也是準進不準出了……所以俺勸你,還是去臨近縣城看看,哪有銷路哪裡去吧!
”
這王都頭雖然隻是個巡邏小官,但在賣梨的小販眼中,已經算是能通天的人物了,現在對方說了,那還能有假。
一想到後面受到戰火波及,全城即将戒|嚴,再也沒人來買他的香梨,他臉上的笑容也沒有了,畢竟他所有的生計,可都是在這一車梨上啊。
難不成,要真的像那王都頭所說那樣,他還推着這一車車的香梨,沿路去往鄰縣?
王都頭可不管對方的臉色有多難看,該說的他都已經說完了,甚至于在他看來,自己所透露的這些,遠遠超過了吃的那兩個梨子的價值。
想到這裡,王都頭下意識的招呼一聲,帶着身後士兵,就朝着路邊的梨車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