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32
沙下沉舟和花藥相對無言地坐了好一陣子。
“你叫花藥?
”沙下沉舟摘下了眼鏡窩在手裡,盡量讓目光柔和,“是檸檬的……另一重人格?
”
花藥安靜地垂着頭,雙手緊張地揪着衣服下擺,一邊退到椅子邊上:“那個……檸檬姐的事……我的精神強度不夠,不随時看着所以……不清楚……我喊明鏡或者檀煙姐出來好不好?
檀櫻姐應該都知道。
”
她緊張得整個臉都紅了,所幸檀煙确實能夠随時看到外面的景象,所以她及時地浮了上來,正好整個人一歪,坐倒在椅子上。
檀煙每次出現都是蓋着被子的,很少在外面,所以其實很少有人看到了她真實的情況。
盡管全身裹着繃帶,也套着一件寬松過頭的衣服,然而從沙下沉舟的角度,能夠清楚地看到從那半張臉上開始的嚴重的焦黑,一直蔓延到紗布以下。
四肢幾乎是齊根斷了,隻有右邊胳膊還餘了三十公分長的一截,從紗布沒包好的地方,能清楚地看見裡面焦黑的皮膚,機能應該也已經完全壞死了。
沙下沉舟顯然被檀煙這副摸樣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拿出一瓶皿藥想要給她倒上。
“沒用的。
”檀煙對沙下沉舟的态度非常差,“這是永久傷殘效果,不是兩瓶皿藥能補上的。
”
沙下沉舟頓了頓,從那種突如其來的震驚中冷靜下來,收起了皿藥,順帶也收拾了一下情緒。
還沒等他真實開口說什麼,就已經聽見檀煙态度惡劣地補上了一句:“我的傷不是檸檬死那天弄的,跟那一天毫無關系,所以跟你也沒任何一點關系,檸檬死前唯一留下的話就是給坊主的,沒有給你的口信。
對,她的死确實是我們這些放任她一個人上路的人的錯。
好了,我說完了,你還有什麼要問的麼?
”
沙下沉舟被哽了回來,怔了一會兒,才開口:“我是想問……她最後的時候……痛苦麼?
”
“非常痛苦!
”檀煙被戳到了痛處,聲音變得尖利起來,刺得沙下沉舟的耳膜都開始有些疼痛,“就跟在地獄一樣!
被一群混蛋追殺得狼狽逃竄!
還中了無法使用技能的藥!
一個殺手被人跟牲口一樣追殺緻死!
怎麼樣,覺得聽到不痛苦的話你就能原諒自己?
!
我告訴你!
那不可能!
”
“……我知道那不可能。
”沙下沉舟重新帶好眼鏡,轉眼間臉上就再也沒有了表情,他慢慢彎腰向着檀煙鞠了一躬,“謝謝你告訴我,我隻是純粹起碼……想知道,她最後的時候,到底經曆了什麼。
”
“那有什麼意義?
!
”檀煙大聲冷笑着問道,“檸檬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還有什麼意義!
”
沙下沉舟擡起頭,微微帶着咖啡色的眼鏡隔絕了試圖從他眼神中窺測他内心的視線:“沒什麼意義,我隻是……想知道而已。
”
檀煙張了張嘴,卻沒再說得出話。
沙下沉舟說完,微微躬身向着檀煙緻意,随即轉過身向外走,走了兩步,聽到身後又書本落在地上聲音。
“她說,要是早點跟你說了就好了。
”檀煙偏過頭,用燒焦的那一邊臉對着沙下沉舟,和落在地上的筆記本,“那是她最後一句話,這是她和我聊天的時候寫的東西。
我想,那就是她想告訴你的東西。
”
沙下沉舟俯身撿起筆記本,并沒有直接收進物品欄,而是仔細放進懷裡:“謝謝。
”
“這跟我沒關系,輪不到我被你感謝。
”檀煙隻輕聲說了一句,随即身形扭曲了起來,再等了一會兒,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人眨了眨眼睛,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沙下沉舟:“喂,你瞪我幹嘛……欸,不對,你應該不是在瞪我!
咦,剛才是誰啊?
”
“不……沒什麼。
”沙下沉舟微微移開視線,轉身向外走,倒是旁邊的小少年锲而不舍地追問:“不對啊,最近應該大多時候都是明鏡哥在外面的啊?
難道明鏡哥惹你了?
天哪!
明鏡哥居然也會惹人生氣!
好大一個個大新聞!
我要記下來大家分享……咦,我們的筆記本呢?
怎麼找不到了……啊!
!
我前面就是門柱你居然不提醒我一聲!
眼睜睜地看着我就撞上去……紙鸢姐!
我能不能從鋪子裡拿本筆記本?
回頭明鏡哥出來給錢?
”
紙鸢的視線淡淡地從小七兒身上掃過去,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随即無視了他的裝癡賣傻,轉頭看向沙下沉舟:“有個遊戲id是胃潰瘍、自稱韋琰的人來找坊主,醉卧去接他了,看樣子似乎是坊主和醉卧的舊識。
”
沙下沉舟推了推眼鏡,沉着地點頭:“我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不過小閣主雖然平時迷糊,但是在大事的處理方面沒問題,讓他去吧。
我通知尋醉閣調用這個人的情報,對了,讓劍聖去鎮口等大閣主,大閣主一出現就通知她這件事,希望她能盡快回來。
”
小七兒徹底被這堆稱呼繞暈了,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弄清楚大閣主和坊主是指同一個人,都是裴兼,而醉卧和小閣主似乎也是指同一個人,應該還是個他不認識的人。
摻和失敗的小七兒懊惱地揉了揉頭發,從鼻子裡撒嬌式地哼唧了兩聲:“你們大人的事情好麻煩啊!
跟啞謎一樣!
”
他這邊一說完,随即就地切換成了明鏡。
完全狀況外的明鏡突然被叫醒了,一擡頭就看面前兩人一臉凝重地盯着自己,立刻肅容:“發生什麼事了?
剛剛是誰?
難道是第八……”
“沒什麼事。
”紙鸢掃了他一眼,斷然回答道,“除了你突然換人格吓到了我們之外,這裡沒什麼大事。
”
明鏡:……
————
“p先生。
”韋琰看到裴醉走過來的時候,非常不高興地地皺了一下眉毛,然後喊出了裴醉在2.0裡被自家姐姐威逼利誘之後取的“姐弟款id”。
裴醉懶洋洋地坐到對面的椅子上,拖着腮幫子淺淺地笑:“喲,好久不見,真沒想到那個匿名的家夥會是你。
”
被紙鸢要求躲在屋頂上以防萬一的奚箋怔了怔,這個人……好像在進這個屋子的一瞬間,就跟之前那個冒冒失失的蠢樣子完全不同了,莫名其妙地就從骨子裡透出了一種幾乎是有點吓人的氣勢,非要說的話——真是和裴兼偶爾生氣起來的時候有七分神似。
唔,這位尋醉閣閣主也不全是靠姐姐和臉吃飯的啊。
奚箋伏着身子,繼續觀察。
兩人之間的氣氛其實并不像裴醉表現的那麼輕松,其實相當僵硬,這種僵硬持續了好一會兒。
“你怎麼在這兒?
”韋琰看上去非常驚訝,外帶少年人非常外露的郁悶的情緒,“我以為你們鬧翻了,醉卧沙場,明明都已經不再和她用相似的id了。
”
雖然韋琰也就是脫口而出了這麼一句,并沒有帶什麼惡意。
更何況2.0裡面,韋琰會誤會他們姐弟倆的關系,百分之八十的責任在于裴醉自己作死,外加裴兼經常拉這個弟弟做擋箭牌拒絕仰慕者,所以其實韋琰沒什麼責任。
然而裴醉還是立刻炸了毛,冷笑了一聲:“你說我和她鬧翻了?
!
别無憑無據想太多。
”
韋琰皺眉,被裴醉這個口氣氣得夠嗆:“你的尋醉閣在西漠,而朽木坊在南海。
p姐才二十幾級,你要是真喜歡她,就放心讓她一個人在其他城鎮過日子?
”
裴醉一時居然沒找到話反駁,然而氣勢上絕對不能先輸了,于是他不輕不重地挑了挑眉毛:“我們之間的事情,管你什麼事。
”
韋琰被嗆得白淨的臉上都開始泛紅:“我……你……我……”
“哈,說起來啊,”裴醉突然想到了什麼,忍不住笑了笑,揚起了語調,“我好像還記得,某人曾經出高價懸賞刺殺她呢~~”
“我不知道裴兼就是她!
”韋琰被氣得聲音都拔高了兩度,“可是你明明知道,居然還由由她被通緝,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
你怎麼好意思說你喜歡她!
”
“比不上你這隻小老鼠。
”裴醉已然覺得這場鬥嘴自己勝券在握,于是懶洋洋地擡了擡眼睛,漫不經心地回答,“天天跟在她後面很有意思?
明知道她躲起來了,還繼續找她是不是感動了自己?
哈哈,說吧,這次是怎麼弄到她消息的?
從什麼見不得光的地方弄到的?
”
“嗯,我告訴他的。
”
笑嘻嘻的女聲從門口傳來的一瞬間,在場所有人都看到剛剛還散發着名副其實的大幫會尋醉閣閣主的氣勢的裴醉,突然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刷”地跳了起來,誠惶誠恐地賠笑了兩聲:“啊,姐!
你這塊就回來啦!
”
“哎呀,畢竟我們這朽木坊是個‘見不得光’的地方,尋醉閣閣主不如就不要屈就了,趕緊移動尊駕離開可好?
”裴兼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弟弟一臉窘迫的樣子。
“哈哈。
”裴醉幹笑了兩聲,“那個啥……我一直看不慣他那個臭屁的樣子,難得有機會擠兌兩句來着。
哈哈哈……我真的不知道……”
裴兼咧嘴燦爛地一笑,順帶從門牙的縫兒裡一個字一個字地向外蹦跶:“還,不,快,滾。
”
于是裴醉立刻狗腿地點點頭,迅速地把自己打包準備滾了。
“還有梅花兒妹妹你也出去吧。
”裴兼笑眯眯地擡頭,沖着屋梁上喊了一聲,于是驿寄梅花奚箋就頂着裴醉和韋琰兩個人震驚與驚悚的眼神,順溜兒地從屋梁上跳了下來,順手把打包好的裴醉一起拎出去了。
奚信眼見着這氣氛不對,立刻也想走:“那我也……”
裴兼笑得春光燦爛:“不,小魚你不用。
我說什麼來着,啊,我絕對不會回避你什麼的。
所以嘛,來,坐下一起聽~~”
雖然裴兼這個笑容讓奚信立刻就産生了一種拔腿就跑的沖動,然而最後那句話浪蕩的尾音同時讓他有了一種“現在要是敢跑了,等下就會死得更慘”的直覺。
——于是作為一隻非常依賴本能的生物,奚信乖乖地坐了下來。
裴兼大大方方地坐到房間的主座上,擡頭看看對面的人頭頂上鬥大的“胃潰瘍”三個字,呲了呲牙:“你到底怎麼想到把這麼個玩意兒當id的?
認真說,實際看到這麼三個字浮在眼前瞎晃悠,比從通知裡看見還要精神污染。
你這一會選的什麼職業?
要是殺手的話,趕緊隐匿掉這個id。
”
一直到這一刻,一直被晾在旁邊的正主才猛地反應過來,剛才那段話密集的重點撲面而來,然而裡面最關鍵的那一條是——
“等等,他剛剛喊你什麼?
!
姐?
!
”
裴兼露出慈祥的笑容:“哎!
弟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