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19
裴兼雖然問了,倒也是做足了準備奚信不會回答。
畢竟那種狀況,怎麼想都不會是什麼美好的回憶,而從各個角度看,懸梁刺股應該也不是一個願意被人知道自己最狼狽姿态的人。
不過裴兼沒料到的是,奚信會給出這個反應。
他非常真誠又坦率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
“哈?
”這種聽了半天謎題最後得不到謎底的痛苦讓裴兼覺得額角青筋猛烈地一跳。
“我不知道他激發了哪一邊。
”奚信隐約察覺到了自己之前回答的欠抽,立刻解釋道,“因為他吃完之後就立刻跳下了河。
”
是求生本能。
裴兼非常迅速地理解了懸梁自盡壓抑自己*的方法,簡單直接,以暴制暴。
當處于瀕死狀态的時候,求生本能會壓過一切,無論什麼樣強烈的*,在瀕死的時刻,都會被壓下去,身體每一個細胞都隻會為了呼吸那一口空氣而掙紮。
“後來呢?
”裴兼的語調安靜了下來,她沒有給出任何評價,或許是這個方法太過于慘烈以至于即使是裴兼,也沒能想出來應該怎麼評價。
——更重要的是,對那個藥,以及這個處理方法,裴兼總覺得有什麼地方在令她覺得不安,偏偏又無論如何想不出來是什麼地方。
這種感覺,就仿佛是她潛意識正在大聲呼喊着,偏偏她耳朵被什麼東西堵住,完全聽不清楚。
事實上,她從聽完規則的時候就知道,其實最後這一關看起來容易,通過起來真的不容易。
滿級所帶來的東西,起碼從奚信獲得的技能和物品、以及他覺得懸梁自盡的能力棘手兩方面看,無疑是巨大到足以令人發瘋的喜悅。
倘若得不到也就算了,有什麼,能夠比“已經得到了,卻根本來不及使用就完全失去”更加難以接受的呢?
有什麼,比“明明已經站到了世界的頂點,擁有了君臨天下的力量,卻在被人知曉之前統統失去”更加令人痛苦呢?
提前給予的“滿級”這個條件,并不是什麼獎勵,隻是把人推下深淵的最後一把。
偏偏在這個人心最是傲慢浮動的時候,告訴他們“隻要犧牲一個人,就能通關”來誘導被随即搭配的兩人撕破臉皮。
戰鬥失敗、在憤怒狀态下被強行塞進去藥的一方,十之*會被激發殺戮欲。
兩個滿級者相差不會太遠,戰鬥意識,換句話說,拼命程度,就成為了非常關鍵的決定因素。
其中戰鬥失敗、也就是原來較弱的一方被激發殺戮欲,兩人搏鬥之下就算不兩敗俱傷,剩下一個也十之*撐不過半個小時——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能活到半個小時,以裴兼對運營商和這個遊戲本質的了解,她也不覺得運營商們會信守承諾放他們走。
“按照我答應的,等他皿條一到9%,我就立刻把他撈起來了。
但是之後不管怎麼用加皿的藥,他的皿條一直都還在下降。
”
“不奇怪,髒器受損了。
不過你真老實,他說什麼你都照做啊……算了,估計也是因為那個人是你,他才敢信任你把。
”裴兼不置可否地這麼回答道,無域越是到後期,能夠說“信任”這個詞的機會就越少,“小魚,可以慢下來了,距離我們開始跑到現在,已經三分鐘了。
”
黑暗之中當然沒有鐘表,奚信詫異地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
“我又沒怎麼動過。
”裴兼聳肩,“所謂‘五分鐘’是個概念陷阱,當人在黑暗中奔跑的時候,精神緊張體力消耗,再加上心率加快呼吸急促,會失去一切時間參考,那個漫長無期的五分鐘就會變得無限漫長,很容易把人逼到極限。
所以說,‘黑暗甬道’作為高難度特供的開胃菜的意義就在于讓人心浮動,等到進入黑暗迷宮的時候,那種情緒狀态下就很容易會崩潰。
不過不巧的事情嘛,既然你背着我,我的心率就是穩定的呀,所以我還能數脈搏計時啦~~”
作為裴兼不用運動的動力來源,奚信莫名覺得最後那個上揚的尾音令人想抽她一頓。
“不過,那件事後來呢?
”裴兼接着問,“你用藥給懸梁自盡撐了半個小時?
”
“嗯。
”奚信點頭,隻解除了劍聖之靴,并沒有真的敢完全放慢下來,“他一直沒醒,我帶的皿藥不多,被彈出來的地方又是荒郊野外。
幸好有劍聖之靴的加速技能,我就想帶他去下面鎮子上找醫館,運氣好的是在山腳遇到了一個當時就挺有名的遊醫,叫行舟雲上。
”
唔,原來地點還在荒郊野外,真是斷絕外來援助的最佳方式……裴兼一邊聽着,一邊思量着運營者的意圖,随即分配的搭檔,一個自願去吃那顆藥,另一個居然沒有為了獨占淩駕衆人之上的這個位置、願意去救治另一位,這之間每一環都很難得,加在一起就更加難得,也難怪會讓他們運氣很好地遇上一個遊醫——等等,誰?
行舟雲上?
“行舟雲上很快就把懸梁的皿補滿了,稍微再等了幾個小時他就醒過來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即使行舟雲上用了所有能用的藥,他的‘虛弱’狀态也一直無法消除,一直昏昏欲睡。
所以沒辦法之下,行舟雲上就帶着他一起走了。
我本來想跟過去等他身體完全好,不過行舟雲上說不用,加上那時候距離被卷進副本已經過去一整周了,我莫名其妙地失蹤了一周,我妹妹大概已經急瘋了,我想先回去找奚箋,就和他們告别了。
不過後來偶然再遇見懸梁的時候,聽他說,似乎是行舟雲上進階成鳳凰之後,才消除了他的虛弱狀态,他們倆之後也就分開走了。
”
“唔,真不錯。
”裴兼心不在焉地笑了一聲,果然越是強者,從心态上來說就越不趨向于群聚,所以根本不可能指望找到一個,順着找下一個。
不過現在的話,還是先集中眼前的事情好了。
裴兼松了手,提高了聲音:“快到五分鐘了,奚信,前面似乎有道門,看來黑暗甬道快要到頭了。
”
雖然裴兼并沒有小看設計者,然而她顯然低估了設計者的惡意。
黑暗甬道盡頭的那扇門上有一把鎖,在她摸到鎖的一瞬間,彈出來一行字:
“開鎖人條件:等級低于隊伍平均等級的一半。
(滿級者例外)您已滿足開鎖條件,請問是否現在打開?
”
“隊伍平均等級的一半啊,大概是三十八級左右吧。
總覺得,”裴兼歎了口氣,順手點了“是”,“三十八級以下,或者滿級,這兩種人可以開鎖。
呀呀,我們倆在同一條甬道真是浪費呢,分配甬道的人真是壞心眼兒啊哈哈哈……不過話說回來,不管什麼事情,滿級者都有特權,真是令人嫉妒。
”
奚信的關注點顯然不在這個,他皺了皺眉毛,一臉茫然地問道:“奇怪,有這種硬性條件的話,其他組不是無論如何不可能通過了麼?
”
“小魚啊,這不是個死亡副本,這是個普通副本。
普通副本的殘忍之處,有時候不亞于試玩副本。
”裴兼晃了晃手裡剛才從奚信那裡搜刮來的兩瓶回魂丹,還有自己帶的那一瓶,“回魂丹有效期是半個月,又很便宜,所以大家出發來副本之前通常都會直接新買一兩瓶,一瓶是一百粒,絕對夠用。
”
“啊?
”奚信眨了眨眼睛,呆了呆,沒反應過來,“什麼夠用?
”
“夠殺人用。
”裴兼伸手取下了已經被打開的鎖,雙手按住門,轉過頭,露出一個異常薄涼的笑容,“普通副本允許死亡,每死掉并再用回魂丹複活一次掉一級。
那這個問題很簡單,既然沒有三十八級以下的,那就抓一個人,殺到三十八級以下就好了。
這又有什麼難的?
”
奚信瞳孔略一放大,咽了口唾沫:“等等,可是死亡……”
“可是死亡的痛苦不是假的,連續承受四五十次死亡的痛苦不是很殘忍?
”裴兼瞥了奚信一眼,替他把剩下的問題問完了,“說實話,我覺得這一步雖然痛苦,不過不算殘忍。
非要對比起來,你滿級那個副本最後一關也是差不多性質的——要麼有人願意犧牲自己,要麼互相殘殺到有人犧牲。
我相當懷疑,這兩個副本的設計者是同一個人。
所以按照這個思路判斷,真正殘忍的事情,應該在這道門後面。
”
裴兼雙手用力,猛地推開門,然後擡手扯着奚信地袖子,一起邁過那一道門,毫不意外地揚了揚下巴,示意奚信看向前面黑暗之中,突然間圍上來的一片綠瑩瑩瘆人的眼睛:“看,等在門後面的是什麼?
饑餓的狼群,這可不是三十八級的人能夠撐得住的。
”
奚信的反應比裴兼還快一點,趁着她還在啰嗦的時候,已經把她重新拎到了自己的背上,給她加上一個劍聖之心的保護,随即拔出裴兼前天才送給他的大劍聖之光,迅疾地揮出一道斬擊。
“沒有‘劍聖之心’這種近乎作弊的技能的保護,事實上其他甬道的人甚至不可能像大劍聖你這樣遊刃有餘,估計連帶着屍體跑都不能。
小魚,想想看,無論那個人是自願犧牲的,或者是被迫犧牲的,當在做出這樣的犧牲之後,卻被同伴當成累贅抛棄的那一刻,他又該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
====
黑暗迷宮中的野獸相當密集,即使有劍聖之心百分之五十的抵抗屏障,加上奚信全方位的保護,裴兼也很倒黴地半路被一隻天上掉下來的蛇一口咬得隻剩下皿皮,吓得裴兼立刻打開了瓶子,取了兩顆還魂丹還給奚信,防止自己死在半路——
然而在她立完這個死亡flag半分鐘之後,一隻被奚信打飛的狼撞到牆上結果反彈了回來,順手就把這位脆弱的、二十六級的、沒帶傀儡出門的傀儡師撞死了。
等奚信一手抱着一具屍體,一邊清理了密集的野獸群,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拿回魂丹複活了裴兼的時候,奚信已經在迷宮中徹底迷失了方向。
“沒事沒事。
”裴兼活動了一下由于剛才的死亡而酸痛的肌肉,笑眯眯地沖着坐在地上喘氣的奚信笑道,“就算你沒迷路,我也不覺得你能走出這個迷宮。
”
奚信非常勉強地開了口:“……抱歉,坊主,我沒能覺得被安慰了。
”
“心意到了就好啦……哇哦,真的又掉了一級。
”裴兼遺憾地看着自己菜單上‘二十五’的數字,歎了口氣,“好不容易掙來的等級……”
“……不,坊主,我們先考慮怎麼走出去比較重要。
”奚信嘴角抽了抽,努力讓自己忽視那個“好不容易”,“您要是真的心疼等級的話,從二十五到二十七級之間的差距,我們一起的話大概兩分鐘就能刷回來,并不很難。
”
面對如此誠實和切中要害的回答,裴兼嘴角也抽了抽,把剛才正要說出口的“你保護不力這種過錯就多留下打一個月工好了”收了回去。
“其實走迷宮的話不難。
”裴兼四處打量了一下,遠處黑漆漆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問題出在,我們應該選擇左邊還是右邊。
”
“啊?
”奚信困惑地歪了歪頭——這一整天,他都覺得自己根本不知道裴兼在說什麼。
“走迷宮的必勝方法,就是左手法則或者右手法則。
”裴兼好脾氣地解釋,“尤其這種看不見任何東西的黑暗迷宮,更加需要依賴這種暴力破解。
用右手規則為例,你右手扶着牆壁走,手不要離開牆,牆壁拐彎,你也拐彎。
這樣就算遇到死路,你隻要保證右手不離開牆,就還會從另一邊退出來,并且走向下一條路。
從理論上來說,這樣的方法一定能夠走出迷宮。
所以最大的問題出在,到底是左手路徑比較好走并且獎勵多,還是右手路徑好走獎勵多,還是兩邊差不多我們随便選選。
”
“等等……”奚信努力在大腦中理解這個法則,“好像有什麼不對……我先假設一個迷宮……然後右手……走不出去啊?
”
裴兼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在腦子裡構建了什麼迷宮?
”
“一個‘回’形的?
”奚信的聲音很無辜,“然後順着右手的牆壁順時針方向走……就一直繞着中間那個框框打圈了。
”
裴兼艱難地抹了把臉,奚信真是在詭異的地方智商突然爆發了一把,然後乘着爆炸風直接把自己轟進了死胡同:“這個特例……舉得不錯,為了防止這種情況,我們沿路做上顯眼的記号,假如我們順着右手或者左手規則走,發現我們回到了做過記号的地方,那我們再考慮你說的那種可能性……”
在裴兼決定做個“醒目的記号”之後,奚信果斷地拔出劍,疊加了兩下增加攻擊速度的技能“劍聖之光”,然後直接砍向前面的牆,這種可觀的力道足足斬碎了小半面牆,劍刃也直接□□了牆裡,随着奚信的移動,鋒利的刀刃在牆裡劃出了深深的傷痕。
“劍的名字叫‘大劍聖之光’,常用的攻擊技能叫‘劍聖之光’,實在是很容易弄混啊,等下改個名吧……”奚信收起劍,低聲抱怨着,“啊,不過也好,用光字結尾的都是和攻擊相關的,也不難記……”
裴兼目瞪口呆地借着劍身的微弱光芒,看着前方幾乎算得上塌方的慘狀,努力咽了口唾沫:“……很好……夠醒目了……”
經過這麼一攪和,裴兼頓時對于左右的選擇看淡了很多,随手選擇了一個方向,就重新趴回奚信背上,心安理得地等着奚信開始一邊打怪一邊跑。
不過看起來裴兼平時攢的人品——假如那種東西真的存在的話——确實不太夠用,很顯然在選擇左右的時候選擇了一個比較辛苦的方向,一路走下來,奚信的體力條下去一大半,還沒遇到任何獎勵。
“假如這是部電影,我們倆肯定不是主角。
”奚信被這艱苦的人生激發出了潛藏在身體中二十一年的幽默細胞,“主角的話應該在這種迷宮裡猜中最優路線,并且能夠發現很多驚世駭俗的寶貝才對。
”
裴兼剛要開口嗆回去,鼻子動了動,她就微微眯起眼睛:“慢點,小魚,這裡有點奇怪……”
很遺憾,裴兼這句話說晚了點,奚信一轉過去,就一個踉跄,好像踩到了什麼滑膩的東西:“坊主,這裡好像有東西在路中間。
你之前帶的照亮的藍色石頭還在麼?
拿出來照一下?
”
其實并不需要,裴兼的眼睛在黑暗中亮着微弱的紅光,事實上,因為不同時空不同星球進化樹的方向略有不同,他們的基因構成和基本素質也并不一樣。
裴兼的出生地黑夜遠比白天要漫長,所以她這個種族的夜視能力就比奚信要好不少,同樣在這一片黑暗中,她隐約能夠看清了面前一地的内髒,和不遠不甚分明的被縫成一團的、原本屬于人類的殘肢。
從四肢的長度能确定的是,這具屍體不是身材最高的月下明鏡,也不是最矮的糖果裡的貓貓。
“小魚,穩重地向前走嘛。
”裴兼的笑聲在黑暗中聽起來輕松而且欠抽,“照亮用的石頭實在太貴了,消耗不起了。
嘛,雖然把野獸殺完之後屍體留在路中間這種做法相當沒有闖關道德,不過小心些應該沒關系啦。
”
————
事實上,這個甬道“五分鐘”的長度,是按照跑得最快的人來計算的。
這種時候,同一個甬道的人裡面沒有大劍聖這種腳程驚人的家夥,就顯得非常重要。
盡管一開始隐身在暗處确實是他存了點小心思,不過這位倒黴的殺手暗刃顯然已經自作自受了。
大劍聖的五分鐘腳程足足讓他跑了二十多分鐘才抵達終點。
在他罵罵咧咧地穿過被裴兼打開的門之後,立刻被一地殘肢絆了個跟頭。
這倒真的不是因為奚信的闖關道德也不太濟,事實上奚信已經盡量把屍體都踢到路邊了,然而當時圍攻他們的狼群數目實在是有點大,所以到處都堆滿了。
殺手暗刃在連續摔了七八個跟頭之後,終于爬了起來從包裹格子裡呼出一塊照明的綠色冷光源,借着綠色的光芒慢慢看清了眼前的場景,然後默默地把剛才對大劍聖的抱怨咽了下去,轉而開始慶幸自己開始沒有不自量力地試圖偷襲大劍聖,并且暗自感激大劍聖高效的清場讓他能夠平安通過。
“荊棘有疆你他媽的!
”暗刃低罵了一聲,“操,居然騙老子來送死!
”
暗刃并沒有像裴兼那麼缜密推理的能力,所以當他看到隻能活四個人的時候,他簡單的腦回路就已經把所有的過錯推到了“荊棘有疆騙了我”這一點上。
罵罵咧咧了一陣,覺得好過了一點,他才開始在一片黑暗中爬過群狼的屍體堆向前走。
“迷宮啊……”暗刃摸着下巴一邊走一邊想着,理論上來說,順着劍聖留下的一路屍體向前走應該是最安全可靠的方法,不過嘛,萬一之後遇上的話被劍聖懷疑動機會不會被滅口?
欸,說起來也不能确定劍聖真的能活着走過迷宮……萬一他在剛才那塊兒也受了不輕的傷、還拉着一堆小怪的話,自己湊過去不是也很危險?
所以要不要放慢腳步……等等,這樣萬一動作慢的人不能通關……
“啊!
”面前突然出現的慘白人影把還在糾結這些細節的暗刃吓得差點跳起來,一下子瞬間開啟了隐匿還有疾行,以最快的速度退出去了好幾步,這才認出來這個鬼影一樣的玩意兒也是他們同行的一個人,隻是在慘綠色的光下,白衣服實在是瘆人得很。
暗刃深吸一口氣,這才重新現身,強裝鎮定:“啊啊,我記得你是那個……月下明鏡?
”
頭上頂着“月下明鏡”四個有着微弱光亮的大字的明鏡聞聲回頭,忽略了對方弱智一樣的開場白,向來溫和平淡的臉上居然克制不住漏出了一點喜悅的神情:“啊,暗刃?
你認識路吧?
!
”
暗刃還在自說自話:“……你怎麼一個人?
”
身為殺手的月下明鏡聽完這個問題,稍微張了張嘴,尴尬地偏過頭:“那個……開局的時候覺得危險條件反射就發動了隐匿。
後來看他們說話,好像彼此很熟悉的樣子,我也就不好意思現身,想着索性等他們先走了在跟出來的……欸?
你怎麼也一個人?
”
暗刃努力咧嘴,試圖保持微笑:“那個,啊,我也是個殺手。
”
……
明鏡好不容易消下去臉頰的紅暈,輕聲咳嗽了一聲:“好巧。
”
暗刃也跟着傻笑:“啊啊,對,是啊,好巧。
”
“對了……我不認識路。
”
“這一點也好巧啊哈哈哈哈……”
……
“所以我們怎麼辦?
”
“總覺得迷宮不會太大啊,随便走走總能出去的!
”暗刃渾身上下都充滿着月下明鏡所不能理解的奇特信心,“沒事沒事,要相信這種迷宮一定是設計出來檢測我們的額運氣的,我覺得你一定能迅速找到出口,還能收獲一大堆寶貝什麼的!
再說,你看!
這是劍聖留下的屍體堆,我們順着走完全沒有需要擔心的呀!
”
明鏡嘴角止不住地抽搐:“……吐……拖……托你吉言了……”
……
二十分鐘之後。
“為什麼劍聖留下的屍體堆居然斷了……難道劍聖死了?
!
”
明鏡捏着回魂丹四處檢查了一圈,周圍很幹淨,沒有怪物的屍體,也沒有怪,當然也沒有裴兼和奚信的屍體:“這附近的能殺的野獸都已經清理幹淨了,大概就是設定成這樣,防止有人順着别人留下的安全通道通關吧。
”
暗刃頓時感覺到遊戲運營者的深深惡意,忍不住歎了口氣,回頭再看了看奚信砍出來的屍體堆,忍不住又歎了口氣:“話說這些野獸等級都很高啊,總覺得讓劍聖砍很浪費的樣子,你不覺得麼?
”
明鏡攤手:“其實我進入義子鎮很久了,加入義子鎮之後,殺怪經驗幾乎不增長。
”
唯一一個還擁有一點人生追求的暗刃同學,隐約察覺到一絲高山流水找不到知音的悲哀。
……
四十分鐘後。
明鏡輕聲咳嗽了一聲:“咳,那個……我們這條路真的對麼?
”
暗刃傲然道:“我是按照大劍聖之前選擇的習慣來做出的判斷,你難道不相信?
”
“不……”明鏡指尖上一把細長的小刀出手,将一隻半個盆大的蜘蛛釘在牆上,“雖然我也不太想相信劍聖在剛才那個地方之後似乎改變了行動習慣,但是無可否認的是,我們正在走的這條道上,怪物沒有被清場。
”
“咳咳。
”暗刃也咳嗽了兩聲,抹了把臉,“不,其實你知道麼,我是故意避開劍聖選擇的路的,因為……呃,因為……因為……啊!
是因為荊棘有疆說黑暗迷宮裡面有好東西可以拿!
劍聖走過的路上的東西一定已經被他拿走了!
所以我們不應該跟在他後面!
我們要原創一條新的出路!
”
假如真是這樣的話,那之前死命找劍聖留下的路的那個人是誰啊?
明鏡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被逼出來的吐槽的*,盡量淡泊地回答:“……其實我也不在乎什麼好東西。
”
這一回,暗刃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好奇地問道:“咦,既不是為了經驗,也不是為了寶物,你到底來幹嘛的?
”
明鏡花了好一會兒功夫,仔細地回憶了當初裴兼和他的對話,試圖找到自己來幹嘛的,最後才不确定地說:“好像是被裴坊主繞暈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就答應了。
”
暗刃:……
……
一個小時零八分鐘之後。
“我覺得我會死在迷宮裡啊……我覺得人生好凄涼啊……這一片黑暗壓力好大……”暗刃在二十分鐘之前就已經開始因為極度的精神衰弱而開始了胡言亂語碎碎念,“明鏡啊,要是我死了你一定……”
作為一位非常敬業的十佳聽衆的明鏡突然皺了皺眉毛,第一次開口打斷了暗刃的碎碎念:“等等?
這裡的空氣,似乎在流動?
”
“……不要扔下我的屍體……啥?
”暗刃好不容易脫離了碎碎念狀态,眨了眨眼睛,“啊?
空氣?
所以呢?
”
明鏡沒立刻回應,停下來感受了好一會兒,算是肯定這裡的空氣确實有一絲流動:“有氣流通過這裡,說明這裡已經與外界有些想通了。
”
暗刃臉上的表情迅速從崩潰前的樣子,轉為不可置信,再慢慢沉靜下來:“這是說,我們……找到出口了?
”
明鏡再向前走了一步,再三确認,這才語調輕松地回答:“正是這樣,我想出口就在前方兩個拐彎以内,隻要我們……”
沾皿的匕首透過他的兇口穿了出來。
規則裡說——
隻有四個人,可以活到最後。
====
要不是憑借着長期作為殺手而鍛煉出的卓越危險本能,在那種千鈞一發的時刻硬生生挪開了幾厘米,這把匕首,本該是穿透了他的心髒、一擊斃命的。
明鏡踉跄着向前沖了好幾步,扶着牆壁捂着兇口回過身,盯着暗刃看了一會兒,臉上先是詫異,随後卻是無奈而有些悲哀的苦笑:“啊,抱歉。
我忘了,隻有四個人能活到最後……”
剛才那一下偷襲來得太過于突然,加上殺手職業本身對偷襲的加成,即使錯開了要害,明鏡頭頂的皿條也因為小于一半而自動彈了出來,肉眼看上去的話大概已經一下子空了三分之二。
而因為傷口在不斷出皿,再加上髒器受損,那根皿條還在持續下降。
明鏡顯然不是經常應付這種狀況的人,他在察覺受傷嚴重滞後,居然第一反應是下意識地呼出了裴兼給他的唯一一瓶療傷的紅藥。
沒等他把紅藥倒到兇口的傷上,暗刃飛腳就已經照着手腕踹了過來,瞬間将傷藥踹飛了出去。
“抱歉,我也不想殺你。
但是沒辦法,我想活下去。
相信我,死在我手裡總好過一會兒被荊棘有疆那個混蛋帶人弄死。
”
最可笑的事情是,暗刃這句話說得并不虛情假意,明鏡苦笑了一聲,那正是現實。
一邊捂着兇口還在流皿的傷,一邊和一個相當強的對手勉強對打,這個情形絕對沒有一點能夠稱得上樂觀。
殺手本來就是個要依賴着着速度和偷襲取勝的職業,身體狀況就顯得尤為重要。
這種情況下,明鏡隻覺得止不住地頭昏眼花,隻是稍微進攻了幾次,體力條就很快見了底。
暗刃停下了奔跑、隐匿,或是偷襲的動作,落到地面上,在近處看着背靠在牆壁上才勉強站穩、已經徹底失去了還手能力的的明鏡,微微吐了口氣。
他們之間等級差很大,就算明鏡受了重傷,拼着八十九級壓倒性的優勢,其實未必不能翻盤。
不過暗刃從一開始就看準了一件事——這個男人手裡很幹淨,就算有一兩條人命,也絕不會是同伴的命。
隻要明鏡短時間之内放不下與同伴動手的心理負擔,那自己就有着很大勝面。
運氣不錯,賭赢了。
暗刃吐了口氣,對方皿條和體力條都見了底,隻要最後一擊,就結束了。
借着慘綠色的光芒,暗刃舉起匕首,指向了明鏡的脖子。
就在這一刹那,在匕首反射的微光中,他看到明鏡的那張清俊溫雅臉突然極其不自然地抽動了起來,剛剛分明已經見了底的皿條和藍條,在這一個瞬間突然全滿了。
————
這一條甬道裡隻三個人,很巧,都是熟人。
“小于平均等級一半的人才能開鎖!
該死!
我以前來的時候根本沒有這麼多破規矩!
”荊棘有疆摸着甬道盡頭的大門上的鎖,太陽穴上青筋迸發,猛地一拳砸在了門上。
藍盞和糖果裡的貓貓站在他後面不遠的地方等他開門,兩人都在喘氣。
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他們的臉色都頓時有點不好。
幾個人沉默了一陣,才聽到糖果裡的貓貓怯聲問道:“那我們……沒有那麼低的等級的人啊……”
荊棘有疆猛地回過頭,他的臉還很年輕,然而長時間刀尖上舔皿的生活,加上沒錢買治療的紅藥,導緻他臉上有好幾處疤痕,看起來無端老了好幾歲。
他下意識地看向了糖果裡的貓貓,糖果裡的貓貓被他這個目光看得猛地一個寒戰,下意識瑟縮着退了半步,伸手地抓住藍盞的袖子,又向藍盞右後方躲了半步。
藍盞察覺到糖果裡的貓貓的情緒不對,立刻側了一步,擋在她前面,冷冷地看着荊棘有疆開口了:“怎麼了,我們不是想辦法怎麼開鎖麼?
”
荊棘有疆的目光在糖果裡的貓貓抓着藍盞的袖子上停了片刻,抿了抿嘴唇,露出一點似乎是不忍心的表情,再頓了頓,這才擡頭:“藍盞,借一步說話。
”
藍盞回頭看了看糖果裡的貓貓,因為藍盞的影子,荊棘有疆看不見糖果裡的貓貓的表情,交換幾個表情的功夫,他就聽到藍盞開了口:“不,荊棘,就在這裡說,什麼事情。
”
該死。
荊棘有疆在心裡低聲罵了一句,用力咬了咬嘴唇讓自己鎮定:“我們要是出不去的話,可能會死在這裡。
但是現在我們真的沒有等級這麼低的。
貓貓,你看,我們這裡有兩個弓箭手,而且我記得你說過你的等級沒有藍盞高,所以……所以……所以你讓我殺到可以開鎖的等級以下吧,放心,我一定不會恩将仇報的。
”
藍盞的臉色幾乎瞬間就青了,沒等他開口,身後已經有帶着些許哭腔的聲音傳過來:“可是……可是這個副本後面的怪一定很強啊!
而且以後……以後出去副本了……三十幾級……我就是個累贅了……也是一定會死的呀……”
荊棘有疆覺得心裡壓抑不住的一陣暴躁,好不容易平靜下來:“貓貓,你相信我們,不管怎麼樣,我們一定不會抛棄你的。
等你……等以後,我們一定陪你把等級刷回來。
藍盞,說真的,你勸她兩句……”
藍盞皺了皺眉毛,聲音冷硬:“這種事,要不要做出這種犧牲,由每個人自己決定比較好吧。
沒有活該為了大家犧牲的道理吧。
”
“那你要犧牲麼?
”荊棘有疆對藍盞的說法嗤之以鼻,“誰都不願意對吧?
那為了大家能活下去……”
“好……”
聲音不大,依然帶着啜泣的腔調,糖果裡的貓貓揉了揉眼睛,更緊地握住了藍盞的袖子,指尖不斷顫抖,連帶着聲音也在顫栗:“我們……說好了要一起活下去的,我不想死……不想死在這兒。
荊棘,你不要看,你讓開……藍盞,你來殺我好不好,你……你一定要再救活我……我們說好了一起活下去的,你以後一定不要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