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番外(一)
“姐姐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
”
裴醉不記得這是他第幾次這麼想,然而這絕對是他第一次問出口。
站在他對面的男人其實也不算陌生,是裴兼的師兄方弦,遊戲id園索,曾經也給他輔修過的兩門課當過助教,甚至到了無域後期,他們還一起喝過兩次酒。
方弦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若無其事擡了擡眼睛:“她給過你機會,就我個人覺得,那幾乎可以被稱為無底線地給過。
既然你當時沒有肯稍微回頭看看,那現在也沒必要做出這幅模樣來。
”方弦不管什麼時候都是那麼氣定神閑的樣子,即使别人恨他恨得牙癢癢,也拿他沒什麼辦法。
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他和裴兼意外地相似,“裴二,以我對你姐姐的了解,比起在這裡等着她原諒,你不如滾遠點,好好做你的工作,這樣你姐姐起碼能從理智上欣賞你。
”
裴醉咬着牙盯着這個男人看了一會兒,轉身就走,在接下來好幾年裡沒有再出現在這個街區。
從頭到尾,一直到失去之前,他沒有覺得姐姐對他如此重要。
不過他年紀還不算大,心裡頭難受也就是一時的,年輕人總是容易覺得惱羞成怒,既然裴兼不願意原諒他,他氣惱地想着,不過就是一兩次誤會,姐姐做什麼這麼在乎,他又何必為了這種事情在這裡等着。
所以這一走,他就氣鼓鼓地走了近十年,時間久了,他幾乎不再去想這件事。
他們這些天生長生類型的人,記憶力再怎麼出衆,其實對人對事也總是健忘的。
他們漫長的人生要失去那麼多東西,好記性其實總歸是痛苦的。
一直這樣,到有一天他們中心區收到一個報告,說無域系統内部西域密室副本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開放了,得有個人去看看情況,他才想起來,曾經在他們才二十幾級的時候,那個副本裴兼曾經跟他一起通關過。
“我進去系統看看吧。
”他摸着下巴站起來,若無其事地說着,内心還帶着一點久違的懷念,“反正那個副本我通關過,危險性不大。
”
――――
找到這個副本并且跳進去這個步驟對于裴醉而言算得上熟門熟路,他在西漠沒晃蕩多久,隻稍微感慨了下系統内部破落的狀況,就找到了副本掀開蓋子跳下去。
密室,還是遙遠的記憶裡的那一間密室,唯一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似乎也隻是先前裴兼隻是帶他來刷一刷經驗,所以當時密室裡頭空空蕩蕩的隻有兩個人,而現在,裡面濟濟一堂坐了有九個人,看上去各個都精神萎靡。
不過這九個人裡面,最先讓裴醉注意到的,是這裡面居然有個看起來還不到他腰那麼高的小孩。
裴醉下意識地盯着那個長得頗為漂亮的小丫頭看了一會兒,莫名地覺着眼熟,卻又說不上來倒底是哪裡眼熟。
先前無域還沒有結束、他們還沒能回到現實世界的時候,他印象裡面,無域裡是沒見過有小孩的來着,照這麼說來,這個奇怪的小孩……會和這個副本重啟有關系麼?
沒等他反應完,一屋子的人已經統統轉頭,或警惕或期待地看向這個新來的家夥,很是疏離地打量着他。
非常罕見的是,居然有人能夠通過臉認出他是誰,并且脫口而出:“是裴醉,就是那個尋醉閣的老闆醉卧沙場。
”
裴醉迅速咧嘴,露出一個溫和好親近、看起來還有點蠢的笑容來:“諸位都聚在裡做什麼?
怎麼都聚在這麼個小房間裡面?
”
好幾個人都直接翻了個他一個白眼。
廢話,要是能知道怎麼出去的話,誰會在這兒呆着。
不過翻白眼的已經算輕的,裴醉甚至看其中一個帶鼻環的男人甚至直接目露兇光,隻差撲過來弄死他了。
裴兼依然用一種看起來略微有點呆的表情看着大家,順手拿出一袋食物:“那個,我有點零食,大家要不要……啊!
不要搶!
”
他話沒說完,幾乎隻覺得眼前一花,那袋食物就被搶走了。
果然如此,裴醉看着在場除了那個小丫頭,和角落裡一個帶着灰白面具、裹着大衣似乎行動不太方便的胖子以外所有人都撲了過去搶吃的,皺了皺眉毛,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正題:“你們被困住多久了?
”
回答的人是那個小丫頭,她個子小當然搶不過那邊的成年人,索性也沒去搶那堆吃的,聲音沙啞有氣無力地回答道:“三天。
”
裴醉又皺了皺眉毛,在他印象裡密室副本隻是個二十幾級就能輕松通過的小副本,能困住這麼多人這麼長時間,難道是副本難度變大了?
早在運營者終止幹涉之後,系統裡面的副本就已經被全部關閉了。
副本重開算是很少見的程序bug的一種,而現在這種副本難度改變的情況,雖然不是完全沒有過,但都不會這麼平和才對……
他稍微環顧下四周,這間密室空空蕩蕩的,隻有一邊牆角上有一個半米寬一米來長的抽屜,裴醉沒猶豫多久,仍舊和當初裴兼做的一樣,伸手去拉那個抽屜。
他才剛碰到那抽屜,一旁就有個瘦高個子的男人冷笑了一聲,裴醉心裡一跳,然而臉上卻維持着有點呆的表情,依然伸手開了抽屜。
抽屜裡面的東西有點出乎他意外,是一口裝了水的鍋,一根火柴,一把剔骨刀,一團柴火。
不過上一次應該也是這些,裴醉這麼想着。
倒不是時間太久不記得了,而是上一次他根本沒留心看抽屜裡有什麼東西。
“嘿。
”
因為裴醉盯着這些東西出了一會兒神,因而那個瘦高個子又在他背後笑了一聲。
裴醉沒動,繼續假裝自己還在驚訝。
上次姐姐裴兼破關速度太快,他沒來得及細看細想,不過這時候看看那些人搶奪食物的模樣,他倒是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副本困住了他們這麼久――
副本沒有變難,變了的是人心。
“小子,懂了麼?
這是在養盅呢,等着我們自相殘殺了吃肉的。
”剛才冷笑的瘦高個子把搶到的最後一塊東西塞進嘴裡,這才含混不清地開了口,“你就帶了這麼點兒吃的?
我怕不夠我們這麼多人撐到最後啊,我們遲早得吃點别的。
”
裴醉轉頭看看,說話的人邊說邊笑着拿眼睛看這一群人裡最弱的那小丫頭和牆角裡那個裹着臃腫大衣戴面具的男人。
小丫頭用力地咬着嘴唇,更加握緊了手裡的短刀,跟隻小豹子似的盯着其他人――估計她要稍微松口氣,早就已經被下鍋吃肉了。
裴醉被那小丫頭的神情弄得心裡有點不忍,伸手拍拍她肩膀,示意她放松:“沒事的,能出去。
”
小丫頭轉頭看了他一眼,一雙漆黑的眼睛裡看不出是信還是不信,手裡也沒放松,不過腳上倒是向他攏了一步。
另一個男人有氣無力地嗤笑了一聲:“出去?
你在做夢?
你是看不見這四面牆加地闆就這一個裝鍋的抽屜?
從哪兒出去?
長翅膀從天上飛出去?
”
裴醉忍不住再心裡歎了口氣,控制不住地想着先前裴兼在這裡的時候,連看都沒看那些盅惑人心的玩意兒的氣度,忍不住又在心裡歎了口氣,這才擺出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你們沒把鍋和柴拿出來過?
”
先前那男人陰腔怪調地開了口:“喲,你以為要是拿出來過,你還能見全我們這裡的人?
”
這麼想倒也沒錯,畢竟隔着這麼一層心理距離總歸比大家對着口鍋強忍着吃人的**要容易。
裴醉一邊滿是嘲諷地這麼想着,一邊伸手就把鍋和刀往外拿,旁邊人不知道他要幹嘛,好幾個人都猛地跳了起來:“小子你……”
“一間密室的牆上就一個口子,那這密室的出口還能在哪兒呢?
”裴醉注意到自己在下意識地重複着裴兼當初站在這裡的時候說過的話,隻是當初裴兼的口氣那麼漫不經心和理所當然,以至于那時候根本沒怎麼上心的他當時真的以為通過是很容易的,“這抽屜最裡面應該是空的,順着爬進去,我想就應該能出這個房間了吧?
”
他說完,察覺到身後的人個個都僵住了,他正要再補兩句什麼來增加可信度,就聽到一聲撞擊聲“撲――”,随即,先前那小丫頭直接被人扔了過來,一個倒栽蔥,直直地向抽屜裡面摔了過去。
裴醉被吓了一跳,大驚失色之下迅速把那丫頭拉到自己的圖層,再趁着她臉着地之前一把把她撈上來,确認驚魂甫定的小丫頭沒事之後,轉頭克制不住地怒道:“誰?
這是做什麼?
!
”
當然沒人回答,也沒人承認是自己推的,但是原因其實并不難猜――
他們不知道這裡是不是真的是出口,也不知道出了這個房間會有什麼,但是總有人得走前面,探探這條未知的路。
裴醉深吸一口氣,總算是止住了發脾氣的沖動,口氣不算重地略微提高了聲音:“那還是個小孩子!
探路這種事,讓我來!
”
然而即便他這話說得脾氣不小,不過旁邊立刻有個紅頭發的女人涼涼地笑了一聲,笑聲一落,一條小鍊子就“啪”地落到他手上,瞬間收緊了:“嘿,這可是個智力型的副本,你這個尋醉閣管事的,好像知道不少事情,要是死在裡,我們可怎麼辦?
”
裴醉的臉色有一瞬間難看了下去,倒不是因為對方的話說得不客氣,而是因為,這條鍊子居然碰到了他。
一個人的所有物在脫手前都會被判定成他的一部分,這樣條手鍊居然能碰到他的話……
裴醉立刻去查看自己的技能表,果然,所有技能都變成了灰色,估計是手鍊的特殊效果,無效化了所有技能。
男人陰恻恻地聲音響了起來:“小丫頭,去探路。
”
裴醉幾乎聽得見自己後槽牙咬緊的聲音,花了些力氣才總算是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來:“你既然知道我是尋醉閣的管事人,就該知道我從來不讓自己吃虧。
我既然肯去探路,那我一定心裡有數前面什麼樣子,我當然有保命的手段。
”
然而那個紅發女人卻沒肯松口,另一邊先前的瘦高個子立刻補了一句:“嘿,瞧這話說的。
既然你說你對前面的狀況心裡有數,那怎麼不直接告訴那個小姑娘、讓她當心着點?
我看,你是想自己先過去了,然後關上門,把我們困死在這裡面。
”
裴醉居然一時語塞,頓了一會兒沒說得出話,隻是突然想起來當初在這裡的時候,姐姐似乎說完那句話之後,滿臉不耐煩地直接一矮身,從抽屜裡鑽過去了,然後出聲喊他也過去。
――姐姐當時,沒想到前面可能有危險麼?
不,她肯定想到了。
可是她當初一邊嘻嘻哈哈的嘴上調侃着他,一邊做得那麼自然,以至于裴醉居然根本沒有細想過這裡面每一個動作代表的含義,沒有想過姐姐當時到底想了些什麼。
十多年過去了,裴醉才突然發覺,好像自己每個細節都記得很清楚,當他對比着眼前的這幫人的時候,那種孤獨和無力的感覺就越來越清晰。
他已經離開裴兼的蔭蔽、自己一個人過了十年了。
這十年裡,他其實很怕回憶起來裴兼,尤其現在這種時候,他心裡有一塊地方一直在抗拒懷念,懷念姐姐曾經對自己多好,然後提醒自己,他到底失去了些什麼。
“小姑娘,你過來。
”裴醉向着那個小丫頭招了招手,微微地笑,“我跟你說,過去之後應該怎麼做。
”
那小丫頭咬着嘴唇,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近了裴醉。
裴醉眼見着她神情倔強,心裡驟然一軟,語氣都溫軟了下來:“你叫什麼名字?
”
旁邊有人聽着很是不耐煩地想伸手推推他,讓他不要廢話,直奔主題。
然而到了現在這個境地,臉皮已經撕破到這種程度,裴醉也完全是放下了之前裝出來的純善模樣,一隻手按住腰裡挂着的軟劍,斜着眼睛冷冷地看了過去。
都到這時候了,誰還相信這裡有個純善的好人?
之前那個紅發女人立刻站出來,伸手攔了一攔剛才要動手推裴醉的那個人,示意他到這種時候了,别為了兩句話的功夫再生出别的事情來。
裴醉确信了這邊應該沒什麼問題,終于再看向那個小丫頭,小丫頭盯着裴醉的臉看了好一會兒,這才開了口,聲音沙啞:“母親和叔叔叫我阿涼。
”
“阿涼。
”裴醉并不在意小丫頭不肯告訴他自己全名的事情,溫和地揉揉她的頭發,輕聲地吩咐道,“你從這個抽屜過去,到了對面的房間,什麼都别碰,先喊我們過去。
”
他轉頭看看身邊的其他人的臉色,深吸一口氣,咬着字又強調了一遍:“什麼都别碰,記着,不管那邊有什麼讓你覺得動心的東西,都一定是陷阱,不管那邊有什麼說明,都絕對不要相信,也絕對不要碰。
”
阿涼用力地點了點頭,仔細看了他一眼,然後整個人鑽進了抽屜裡面,抽屜裡面很黑,沒有光,看不清楚,等了好一會兒還沒有消息,這邊人就嚷嚷了起來,紅發女人想要再扔一個人下去,而帶鼻環的男人叫嚷着一定是裴醉騙他們,要裴醉也下去。
裴醉撐着腦袋坐在旁邊,等着他們争論,不可遏制地懷念着當初和姐姐兩個人通關的時候。
――可是那段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我到了。
”
甕聲甕氣的聲音從抽屜裡面傳了來,裴醉精神一振,正要說話,卻被人抓着袖子一把按到牆上。
聽得到那個紅發女人在他背後不遠的地方笑了一聲:“讓這小子最後走,省的他玩什麼花樣。
阿虻你壓着他,我們先過去。
”
裴醉垂了垂眼睛,根本沒有反抗,甚至是非常配合地把雙手放到了腦袋兩側,平放在牆面上:“好。
”
腦袋被人壓在牆上,什麼都看不到,隻聽得見背後悉悉索索地聲音,偶爾能感覺到還有背後那個人呼吸的過程中吐在他腦後的熱氣,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所有人都過去了,按着他的那個叫阿虻的男人才終于慢悠悠地松了手,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些什麼,一邊還毫不客氣地對着他的小腿踹了一腳。
就在那個男人松手的一刹那,裴醉藏在手指之間的短刀猛地彈了出來,就着剛才通過呼吸的位置估算出來的脖子的高度,反手就是一刀,直接切斷了對方的頸動脈。